第2章

已經半個時辰了。

元德偷偷地瞥了一眼龍椅上的皇帝,再看看下面争得面紅耳赤的大臣,輕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容王立了功還沒回京,你們就要防止他功高震主了。

龍椅上的皇帝一只手撐在金龍扶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下面的争論還沒有停止。

兵部的劉侍郎撸起袖子,他是武将出身,因腿部落傷才轉回中央任職,此刻他的額頭已經都是細密的小汗珠,在這剛下過雨的清爽三月天,實在難得。

劉侍郎怒目圓睜,粗着嗓子嚷道:“你們這些書生,整天坐屋子裏就淨瞎琢磨着整人,容王殿下征戰四年終于破了匈奴龍城,将他們趕出漠北,這樣大的功績被你們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給說沒了!你們他娘的怎麽不自己上呢?!”

粗話都說出口了,禮部的員外郎似笑非笑,聲音不陰不陽:“如此功績,應當記入史冊,不如等容王回京的時候也讓陛下親自出城去迎他好了,不然怎能凸顯容王的過人之處。”

劉侍郎一拍手:“對呀!容王殿下——啊——”聲音戛然而止,劉侍郎被兵部尚書踩了一腳。

他委屈地轉過頭去,奈何他是一個三大五粗的漢子,做出如此細膩的表情實在難以言表。

——陛下萬金之軀,容王打了勝仗确實應該慶賀,但這邊還在防着容王功高震主,你那邊就順着套子要陛下行降階之禮,未免太過狂妄了。

兵部尚書看都不看他一眼,手執玉笏上前一步:“陛下,此番容王得勝,不僅收複漠北十三州,還将匈奴驅趕至塞外,令單于俯首納貢,還報了當年老容王的血仇,臣以為,應當重賞。”

“漠北十三州本就是容王的屬地。”戶部尚書眼皮都不擡一下,漠北的稅收無需上繳是開國就立下來,收回漠北本就是容王應做之事。

——只要沒交錢,在戶部尚書看來有和沒有是一個樣的。

這次容王出征匈奴,他不僅要撥錢押糧,獲勝了還要出錢封賞三軍,容王收了失地他又收不到錢,這樣有進無出,看着銀子嘩啦啦地流水般消逝,他心裏疼得厲害。

大齊建立之初,封了不少功勳武将為異姓王,沒過幾年,其他異姓王紛紛被以各種罪名網羅下獄,剝奪爵位,有不少甚至抄家滅族,連剛出生的嬰兒都不放過。容王府能存下來自然不是因為命大,而是漠北地理特殊,雲關外便是匈奴,對大齊虎視眈眈。若是一時将容王府抄了,漠北無人駐守,門戶大開,匈奴攻破漠北,渡過陵江或越過居霞嶺,中原腹地一馬平川,匈奴的騎兵英勇善戰,屆時如狼入羊群,都城定京危矣。

作為大齊唯一殘留的異姓王,容王府在漠北說一不二,那是個實打實的“土皇帝”,連封地的稅收都不必上交。

只因大齊開國之初,國庫被前朝揮霍得沒剩多少,第一代容王被封來漠北,眼見關外匈奴來勢洶洶,急忙上折子要糧要錢,朝廷那邊拿不出來,只好下旨,讓漠北連稅收都不必上交,全交由容王府養兵。

這漠北收回來不必交稅,而征戰卻要向他拿錢,戶部尚書的臉拉得老長,漠北一戰,國庫耗得所剩無幾,連老鼠都不願意待。

戶部尚書:“漠北一戰,國庫所耗甚多,過多的封賞恐怕……”

劉侍郎毫不在意地揮手:“等匈奴納貢,不就能收回來了嘛。”

“呵——”戶部尚書眯眼看着劉侍郎,眼皮終于擡出一條縫來,“單于納貢,我們要拿出更多的回禮,來顯示大國氣派。”

人群裏的鴻胪寺卿悄悄後退了兩步。

元德站在上方,将下面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待看到鴻胪寺衆人都不約而同地退了兩步,他也不由得眼角抽搐。

衆所周知,戶部尚書為了國庫的帳,斤斤計較一毛不拔。鴻胪寺要是這時候還跳出來和他理論,這早朝怕是到正午都還結束不了。

争吵沒完沒了,各部尚書紛紛下場,不再使眼色叫下面的人上陣了,就差撸起袖子幹架了。

唯有三公老奸巨猾不動如山,遲遲不肯表态。

扯到最後,還是劉侍郎忍不住,吼了一聲:“這他娘的,難道漠北十萬男兒的血就白流了?!”

這話說得可嚴重,回頭要是傳出去,還不得使天下人寒心。

太尉出列道:“容王出征四年,收回漠北十三州,功不可沒,依臣之見,漠北二十萬大軍應當好好封賞犒勞。”

唯獨容王如何封賞沒提。

“太尉說得有理。”龍椅上的金色身影淡漠道,似是有目光望了過來,冕旒将皇帝的表情都遮住了大半,影影綽綽難以看清。

齊瀾頓了頓,看下面的臣子都眼巴巴地望着他,等他裁決,袖子一甩站起身:“時候也不早了,衆愛卿無事的話退朝吧。”

這是不耐煩再聽下去了。元德急忙拉長嗓子喊退朝。

劉侍郎猶不死心,大聲喊道:“臣有本奏。”

“寫折子遞上來吧。”丢下這句話,齊瀾衣擺輕動,徑直走了,留下劉侍郎抓耳撓腮。

他是武夫出身,寫字尚且能看,難的是詞措不行,寫不來骈四俪六,平常交一份奏折都能磨三天,這不是要他命麽。

他苦着臉看向自家上司兵部尚書,尚書大人卻假裝看不見轉過頭和太尉說話。

劉侍郎:“……”說好的好兄弟共進退呢?!

太尉摸了摸一把小胡子,低聲感嘆:“還是王丞相沉得住氣,不愧是三朝元老,撐死不說話。”

再看向一旁的劉侍郎,搖搖頭:“還是太沖動了……”

兵部尚書道:“容王少時進京,與陛下一同在國子監讀書,同進同出,想來感情定然是深厚的。”這話其實是在做自我安慰,容王府在大齊地位特殊,又世襲罔替,無法再提拔,封無可封,要是陛下因此起了防範之心對這次封賞不滿也不無道理。

多深厚的感情終将抵不過權勢。

“王丞相家的小子那時候也在。”太尉想了想道,那會不少皇親國戚都在那裏讀書,王家作為皇後的娘家,也将自己的長孫送了進去。

無論如何,容王得勝,漠北平定,此次回京,定然會在安靜了四年的定京城掀起波瀾。

兵部尚書和太尉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睛裏讀出這條信息。

宮內禦書房。

齊瀾對着堆積如山的折子擰了擰英挺的眉,拿起最上面剛剛送過來的封了火漆的文書,一目十行看了一遍。

看完第一遍,他又仔仔細細地再看了一遍,反複看了幾遍後,這才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匣子,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

待齊瀾将信收了起來,元德才将手裏晾到溫熱的茶水送上。

齊瀾将手搭在匣子上,撫摸着上面精美的花紋,半晌才開始處理其他奏折。

元德安靜地侍立一旁,對這一幕習以為常。

處理一小半奏折,齊瀾忍不住又将匣子打開,那匣子裏面都是一封一封的書信,齊瀾先拿出剛才的文書看了一遍,又将之前的再次看一遍。

看完了還有些意猶未盡,奈何寫信人不喜廢話,書信向來很少,有時戰況緊張更是無暇寫信,待到得空又要處理其他事務。

齊瀾只好每次回信都隐晦地提醒他多寫些別的。

——讓他可以睹物思人看過瘾。

宮闱深深,他在九重宮內掰着手指數着日子,等一匹快馬從城門那裏飛奔過朱雀大街,八百裏加急的文書,從一重一重的宮門次第傳入。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他在和平祥寧的定京,等着那封冰涼的帶着漠北寒氣的文書,等着那個他期待已久的消息。

——自始至終,他都知道他一定會贏。

如今戰争落下帷幕,他也應該回來了吧。

齊瀾撚着手指,細細摩挲書信,上面筆墨飛揚,有如龍蛇飛動,就像那人一樣,張揚驕傲。

………………

距離定京萬裏以外的漠北雲關,一只雪白的海東青一聲尖唳劃過萬裏無雲的長空,三月的漠北冰雪仍舊沒有完全融化,空氣裏還殘留着剩餘的寒氣,營帳邊不少士兵排成一列列呼喊着號子,繞着營地一圈一圈地跑着。

白露拿着一盆熱水走向主賬,作為容王的頭等侍女,一路行來都有士兵停下向她問好。

一面簡易的屏風将主賬分為內外兩處,裏為卧。可沐浴,外為桌,可辦公。賬內一片昏暗,白露穿過屏風來到裏面的大床旁,将手裏的熱水放下:“殿下,已經不早了。”

一床被子将床上的人蒙得臉都看不清,不過可以肯定他确實是聽到了白露的聲音。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向裏繼續睡去。

白露锲而不舍:“殿下,孟小将軍很快就會來找你商量回京事宜了。”

“啊--”床上的人咕哝一聲,不情不願地起來,斜着眼睛看向白露:“還以為戰打贏了以後就能睡個好覺,白露你成心的是吧?”

哪怕是剛剛起來披頭散發,也掩蓋不了容玦的好相貌,他挑起眼角帶起幾分淩厲,聲音卻仍舊是剛起來時的軟綿,更何況白露是跟着他從小到大的,再清楚不過自家主子了。

——不過是起床氣發作罷了。

白露眼睛彎彎:“是孟小将軍急着要回去,他很快就要過來了,殿下還是快些收拾吧。”

“真是女大不中留。”容玦叨叨絮絮地說着話,接過白霜遞過來的衣服自己穿上,“潑出去的女兒嫁出去的水。”

白露低眉順眼地聽着,也不矯正他。

收拾完畢,容玦的起床氣也消了大半,他揮手讓白露出去叫人:“讓孟文彬進來!”

孟文彬很快就進來了,給容玦行完禮後,他便催着容玦動身。

容玦被催得不耐煩,反問道:“陵江的冰還沒完全化開,怎麽回京?”三月的陵江江面還殘留着浮冰,江底也有,深淺不可知,船身即使不會被浮冰刺破也會有擱淺的危險。

見孟文彬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容玦又道:“從漠北到定京,還是渡江走水路較快,要是走陸路要便要繞居霞嶺,山路難走,只會更久,還不如多等些時日。”

孟文彬張了張嘴:“可是,屬下只是想回雲州府,還沒想要回定京……”。

容玦:“……”

孟文彬直接消聲,容玦目光冰涼,凍得他将那句“想回定京的是您”給卡在喉嚨裏吐不出來。

雲州是容王府所在的城池,漠北的中心城市,容玦率領二十萬大軍攻入龍城,将匈奴趕出漠北也就是這個把日的事。龍城一破,容玦就急急忙忙派人向定京報喜,眼下戰場剛打掃幹淨,軍隊也整合得差不多了,孟文達也覺得該回去了,這雲關草都不長,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何況,他是想回雲州做一下婚禮前的布置來着,等從定京接受封賞回來,就可以把白露娶回家。

容玦盯着孟文彬看了好一會,直把孟文彬看得頸後滿是冷汗,只覺得自家媳婦平日真是不易,容王殿下雖然貌美卻淩厲不女氣,高挑的鳳眼看人時更是帶着一種攝人心魂的力量。

自家媳婦是如何熬過來的?

待瞥到孟文彬的衣領都變成了深色,容玦才收回目光懶洋洋道:“整合三軍,回雲州。”

“是!”孟文彬一躍而起,跑出去傳令。

雪白的矛隼從帳外飛進來,咕咕叫了兩聲,容玦伸出手臂,任由它将衣裳勾破,親昵地摸了摸它的腦袋,将一封信綁在它腳上的竹筒裏。

“定京知道吧,把這信送給他,讓他出城接我。”容玦哼了一聲,“告訴齊瀾,要不是不出來接我,我就不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為倒敘,下章開始按時間線敘述

海東青就是矛隼

新文已開,不會做鏈接,有興趣的可移步專欄收藏,感謝

《戀愛游戲[娛樂圈]》文案:

據說鋼鐵直男有以下三大特質:

特質一:永遠都能把天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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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天他參加了戀愛真人秀《戀愛游戲》……

《有龍則靈》文案:

大魏國師靈則有通靈占蔔之能。

一日國師出卦:紫氣西散,帝星暗淡,帝王不日将隕落,天數已定,無可挽回。

長劍抵喉,皇帝陛下不信邪:“要是不搞死你這個妖言惑衆的神棍,我就跟你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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