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漠北的春天總是來得很慢,日頭已高,卻感受不到一丁點暖意。
容玦揣着熱乎剛出鍋的雲片糕,坐在校場欄杆上一邊啃着一邊看着校場上的戰況。
今兒是左将軍孟立人從雲關換防回來的日子,連同他帶來的親兵剛到不久,就被拉到這裏。
左邊一列是孟立人的親兵,右邊一列是容王府的。
這是漠北的老傳統了,每年左右将軍從雲關換防回來都要帶親兵和容王府的比試一番。
雲關每半年換一次防,容王容緒每三個月去巡視一次。不過這個月容緒卻沒有去,校場比試他也沒來。
雲片糕吃完了,容玦咂咂嘴,覺得還是不夠,扭頭看向高臺,上面坐着左将軍孟立人和容王府第一幕僚謝流。
已近巳時,校場旌旗飄揚,雙方兵士嚴陣以待,厚重的铠甲穿在将士身上,在陽光下閃着銀光。
将士一字排開,雙腳跺地行進,腳下揚起細沙,校場土地不斷顫動,将士們呼聲徹天,氣勢凜然。
高臺之上,謝流滿意地點點頭:“此次比試,雖然王爺不能親自前來,但也不能敷衍了事,雙方仍需竭盡全力。”
孟立人道:“這是自然,雲關外便是匈奴,雲州更是漠北通往中原腹地的咽喉,雙方的軍防都至關重要,不可有絲毫懈怠。”
“正是如此,”謝流撫掌,抽出別在腰間的折扇打開,“因定京那邊來人,王爺不得空——”
他頓了頓,回頭看見高臺上竄上一個人影,從容地拿起案上的糕點就往嘴裏塞。
謝流喝道:“世子殿下!”
“唔,什麽事?”容玦将糕點吞下,細嚼慢咽直到完全咽了下去,才回了謝流。
謝流臉色難看:“您怎麽在這裏?”
“沒人看着我,我就出來了。”容玦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給孟立人一個笑臉,“左将軍,您好啊。”
孟立人不是第一次看到容玦,他們這些做下屬的都知道他們王爺有個寶貝兒子,是雲州的混世魔王,但奈何他每年都是來去匆匆,沒見過幾次。而容玦,則是經常跑沒影到處惹事。
容緒在和定京那邊的人扯皮,沒空管容玦,一不留神就被容玦溜了出來。
“小殿下。”孟立人笑着應了下來,看着容玦一團雪白的臉,很是懷疑那些關于他的傳說。
不過,再想想他們王爺的性子,似乎也不是不是不可能。容家人長得都好,容緒眉目溫和,一派溫文爾雅的書生模樣,很難讓人想到他其實是個殺伐果決的武将。而容玦,雖然現在還小,但白嫩的臉上嵌着一雙黑色的大眼睛,小巧的紅唇一張一合地吃着糕點,跟個團子一樣。
孟立人有些手癢,忍不住想揉一揉,他笑道:“今日我兒也來了,到時也會下場,比殿下虛長幾歲,不知殿下可有興趣觀看?”
容玦眨巴眨巴眼睛:“他要表演什麽?”
孟立人道:“前幾日套了一匹野馬,還未完全馴服,待會牽出來,誰能夠馴服,這馬便是誰的。”
戰場上一匹好馬,便是多一條命。
容玦吃完糕點,随意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問道:“我也可以參加嗎?”
孟立人還沒回答,謝流便哼了一聲:“您可別,回頭要是出了什麽事我怎麽向王爺交代。”
“可孟将軍的兒子可以,我也要!”容玦早就想要有一匹屬于自己的馬了。
謝流啪的一聲收起扇子,孟立人知道這是他要和人理論一番時的開場姿勢,忙道:“比試就要開始了,還請先生多多指教。”
謝流瞪着孟立人,他常年在外帶兵,對容玦不甚了解,把他當普通孩子哄,可對于他們這些看着容玦長大的幕僚而言,容玦算得上是容王府一害了。
容玦扁了扁嘴,這副樣子看在孟立人眼裏,覺得是小世子受了謝流的氣,無比委屈,畢竟他一上來謝流說話就夾槍帶棒的,毫不客氣。當下安慰道:“等文彬馴服後,給殿下玩玩也是可以的。”
“真的嗎?”
容玦睜着大眼睛看他,把孟立人看得是心肝顫動。他的兒子孟文彬一直随着他在漠北四處跑,即使剛出生是一個白團子在這樣的日曬雨淋下也變成了一個黑團子,随着年歲漸長,更是長成了一個糙少年,以後怕也是個糙漢子。
——此生是無望長成他爹給他起的名字所期盼的那樣了。
“對的。”孟立人到底還是沒忍住,伸手撫了撫容玦的發頂。
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樣柔軟。
謝流看容玦居然站着乖乖任由孟立人摸頭,冷哼一聲:“孟将軍可不要被這小混蛋給騙了,要知道,容王府今年的花一朵都沒開就是他搞的鬼!”
容緒雖然長了一副書生模樣,但對這些風花雪月實在提不起興致,容王府的花都是謝流這些幕僚文人種的。這些花花草草都是特意花錢讓人從南邊帶來能在漠北種植的品種,花時間費心思小心翼翼地看護,偶爾詩興大發吟詩作對,也算是案牍勞累之餘的一點放松。
容玦看着孟立人解釋道:“我只是想給它們澆水。”誰知道這些花是不能澆水的,結果給澇死了。
孟立人再次摸了摸容玦的發頂,樂呵呵道:“不就是花嘛,有什麽好玩的,回頭小殿下來我這兒,我讓文彬帶您去玩些新鮮的。”
謝流看着孟立人被容玦迷得暈頭轉向的樣子,幹脆撇開頭不再看了。
下面的比試已經進行了大半,很快就有人将一匹烏骓牽至校場上,那馬野性未消,途中不斷蹬腿扭身,傷了不少人。
邊上走來一個蜜色膚色的少年,身高臂長,頭上束着一條青色方巾,向高臺行了一禮後便奔向烏骓。
這就是孟文彬了。
未馴服的野馬是無法裝馬鞍的,他拿了缰繩套,直接翻身上馬背。烏骓感受到背上有人,立即晃動身子,脖子不斷向後扭去,試圖将孟文彬甩下來,不斷繞着校場跑動轉圈。孟文彬唯有抓緊缰繩,免得被它摔落。
繞了幾圈,烏骓漸漸乏力,速度慢了下來,孟文彬也可以拉着缰繩試着調整方向了。
“好!”
“幹得漂亮!”
圍觀的将士發出陣陣喝彩。孟立人眉開眼笑,嘴角咧開,謝流亦是贊賞地點頭。
容玦好奇地看下去,跳下高臺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烏骓跑了一陣子,表面蒙上一層薄薄的汗珠,在陽光下更加油亮。
果然是匹好馬!
見烏骓已經慢慢平靜下來,容玦跑上前去,想要湊近些。這時,烏骓猛地後蹄一蹬,前蹄朝天,一躍而起。
“小心!”
烏骓騰空一躍,黑色的影子将容玦籠罩在下面,高臺上的謝流早已坐不住站了起來,孟立人跳下高臺起身飛來,馬背上的孟文彬慌忙拉緊缰繩。
然而,都太慢了!
容玦頭也不回,膝蓋放低矮身一滑,溜出馬影。然而,還沒等容玦松口氣,烏骓再次調轉馬頭向他奔來!
竟然還不死心!
好烈的馬!
容玦腳尖一點,飛身躍到馬背上,将缰繩從孟文彬手裏扯出來,坐在他身後往下一壓,雙腿用力夾緊馬腹,雙手用力一拉,馬頭向天揚起一聲長嘶,蹬了幾下,終是停了下來。
圍觀的人群懸着的一口氣終是呼了出來,叫好聲絡繹不絕。
容玦這一手,征服了圍觀的将士。
漠北北有匈奴,西有蠻金,全民尚武,武藝高強的人總是會被人高看幾分,更何況是在軍中。
捋了捋鬃毛,容玦翻身下馬:“這馬真不錯。”毛色在陽光下仿佛發着光,
孟氏父子是心有餘悸,但見容玦毫發無傷,也是贊嘆不已。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世子殿下武藝超群,風采過人!”
“過獎。”容玦眉眼彎彎,很是高興。
謝流嘴唇發白,喘着氣走到容玦面前,抓着他道:“殿下,既然這比試已經結束了,還請和我回府吧。”
不是他膽色不夠,容緒就這麽一個獨苗苗,要是出了什麽事,他們誰都擔不起。
更何況,容緒那邊應該也和定京談得差不多了。
“那馬怎麽辦?”容玦問道。他可沒忘了孟立人之前的話。
謝流陰測測一笑:“怎麽?您還想将這馬帶回容王府,然後再牽到定京去?”
容玦縮縮脖子:“父王說我可以不去的。”大多數時候,謝流雖然惱怒容玦的作為,但卻不會同他一個孩子計較。
但剛剛實在是太過火了。
在野外,也曾有野馬踢死惡狼猛獸的。
容玦今年不過十歲,要是反應再慢些,只怕已經沒命了。
孟立人這會也有些後怕,容王妃早亡,只給容緒留下這麽一根獨苗。容王妃死後,容緒光是軍務就忙不過來了,所以也沒有納妾,待年紀大了,對這方面更是覺得了然無趣,一心一意只想将兒子養大,守着容玦過日子。
今日要是容玦真的葬身在這馬蹄下,就算容緒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他也落不了好。
謝流睨了容玦一眼,涼涼道:“去定京這事,無非就是早和晚的差別,殿下還是早點做準備的好。”
孟立人也開口說道:“殿下還是早些回去吧,謝先生說您是要去定京……是拖不下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