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容玦要去定京國子監讀書,這是一早就定了下來的,只不過一直給容緒拖着才沒有成行。
容緒舍不得自家兒子,可定京那邊實在不相信他會這麽老實,明面上下旨搞事,暗地裏派探子暗探。這下更是以漠北荒涼,容王世子作為未來的國之鼎柱,需要受到大齊最好的教育,才能為大齊守好國門做大貢獻。于是明黃的聖旨從定京快馬加鞭,一遍又一遍地催促容玦入京。
容玦此次入京,說是求學,實是為質。容王駐守漠北,手握重兵,無召不得入京。去歲,皇帝下旨開恩,允許容王世子進入國子監與皇子一同學習,被容緒以臨近年關,天氣惡劣難以出行拖延了一些日子,拖到了今年開春,皇帝又下一旨,催促容玦進京。
此時的容王府,容緒正端坐在主座,掀開茶蓋喝了一口茶,茶水甘冽清甜,茶湯綠中透黃。
“劉公公有心了。”容緒道,“這上品白毛尖,實屬難得。”
劉安微微一笑:“不敢。這毛尖乃是陛下所賜,咱家知道王爺愛茶,漠北寒冷無法種植,想來王爺也是許久沒喝到這樣好的茶了。”
漠北的土皇帝喝的茶還不如定京城裏的閹人。
容緒動作微微一頓,聽見劉安笑着道:“待世子殿下進京以後,也能喝到這麽好的茶。”
容緒當做沒聽到,一心一意地品茶。
劉安眉頭稍稍擰了擰,這容王還真是軟硬不吃,說是要送兒子盡快入京,卻又遲遲不說什麽時候出發。他奉皇命而來,為的就是讓容玦盡早入京。
容玦作為容緒唯一的兒子,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容王,可是當今卻有三個兒子,除了三皇子齊深的母妃安貴人是宮女出身,大皇子齊瀾和二皇子齊波母族家世旗鼓相當,随着兩位皇子漸漸長成,朝堂鬥争也逐漸激烈。這個時候,守着大齊國門的容王偏向哪一邊就很重要了。
因着容王之位太過重要,每一代的容王世子都應該在繼位之前進京與諸位皇子共同在國子監讀書。
這不僅僅是要讓每一代的容王和皇帝打好關系,更是因為對帝王的忠誠要從小抓起。
不過到了容緒這兒便沒有了,上一代容王,也就是容玦他爺爺,在雲關外戰死,彼時容緒還未去定京,這下幹脆就不去了,直接接任,故而容緒對如今坐在龍椅上的同熙帝也不是很熟。
對于他的聖旨,有時候更是當放屁一樣,畢恭畢敬地接下聖旨,回頭就當什麽沒發生過。
偏偏同熙帝還不能對容緒如何。
容玦進京這事能一直拖着就是因為容緒不太願意搭理同熙帝。
容緒自覺他們容王府世子無需進京也會效忠下一任皇帝,實在不願意卷入奪嫡之争,可他越推脫,同熙帝越不放心。
劉安出京之前,同熙帝命他一定要将容玦帶入定京,否則他也不用回去了。
容緒不搭理劉安,他也得拼命找話,将話題拐到容玦身上:“說起來,咱家來了這麽久,還沒見過世子殿下呢。咱家來之前就聽雲州百姓說,世子殿下活躍好動,乃是雲州的……的……”
他絞盡腦汁,硬是沒想到有什麽詞可以将容玦的蠻橫霸道美化一番。
容緒悠悠喝着茶,看他在那邊自找自話。
容玦的騎射武功是他親自教授的,他兒子什麽樣他會不知道?
茶盞見底,容緒看了看外面的日頭,想來容玦也差不多該回來了。這幾日因着劉安的到來,他也就将容玦拘了起來,別讓他撞到劉安。今日他在正廳招待劉安,容玦坐不住定會溜出去。
劉安幹巴巴地說了一堆,見容緒看都不看他一眼,不免帶了幾分火氣:“容王殿下,莫非您不願意送世子殿下入京?”
“不敢。”容緒還是不緊不慢的神色,他自認忠義從無反心,可是同熙帝卻不相信,更何況,随着匈奴這幾年人口的增多……
容玦是肯定要入京的,只是在這之前要先談妥條件,這也是容緒一直拖着的原因,直愣愣地将容玦送入定京,他不放心。
容緒道:“國子監乃是大齊的最高學府,裏面都是當世大儒,我兒去那裏讀書定能受到熏陶。”
劉安輕哼了一聲,容王府位于漠北,因要抵禦匈奴,故而每一代容王都是武藝高強之輩,于書畫一道卻是平平,肅殺嚴寒的漠北和歌舞升平的定京城完全是兩個樣子。容玦要是去了國子監讀書,說不好還能改變一下,沾染一點文人氣息。
“阿玦去了校場,想來也快回來了。”容緒緩緩道,“本王只是擔心,阿玦從小便是跋扈驕橫的性子,這定京城一片樹葉掉下來能砸到三個皇親國戚,若是阿玦在定京闖了禍,本王遠在漠北,鞭長莫及,這可如何是好?”
劉安起身一拜,道:“還請殿下放心,既然是陛下要世子前往定京讀書的,定然會護他周全。世子殿下有何事自可去信給您,更何況,想來您也是要回定京述職的,父子到時也能再見。”
也就是說,在定京,同熙帝就是容玦的靠山了,有什麽事,容緒也大可進京,将容玦接走。
同熙帝都如此退讓了,容緒再不應下來就是傻。
兩人又閑聊一會,下邊人來報,世子和謝流從校場回來了。
謝流,容王府第一幕僚,曾經的探花郎,在殿試過後婉拒同熙帝的任命,毅然回到漠北。
當年謝流參與殿試,劉安也在場,至今記得謝流說他參與科舉的原因乃是不願意讓人看低了漠北,認為他們這裏都是武夫,只會逞匹夫之勇。
劉安垂下眼,不能怪同熙帝對漠北的忌憚防範,這已經是國中國了,容王府在漠北樹大根深,百姓只聞雲州容王卻不知大齊定京。
容玦和謝流一進來,劉安便起身道:“世子殿下,咱家奉陛下皇命,來接您前往定京。”
“接?”容玦原本是打算當看不見的,沒想到劉安先打招呼,他也不能裝了,只是劉安這用詞有點意思。
“漠北才是我家。”容玦問道,“什麽時候去定京也是你說了算?”
一旁的謝流聞言看向容緒。
容緒道:“阿玦入京定然是要細細準備一番。”
看來是松口了。
謝流笑道:“想來劉公公來了漠北以後,為公務奔走還沒有細細游覽過雲州吧。遙想當年,學生于金銮殿上殿試,還蒙過劉公公的照顧,今日學生做東,請公公游一趟雲州如何?”
劉安心中一動。
雲州作為漠北最繁華的城市,雲州的商貿極其發達,往來客商極多,商品琳琅滿目。
要知道,開國之初的漠北千裏荒漠,寸草不生,要人沒人,要錢沒錢,窮得叮當響。第一代容王拿到“漠北一切事務由容王府自理”這道不負責任的聖旨,氣得當場一拳砸了容王府的大門。
--因為窮,那時的容王府沒有現在的氣派,就是個簡陋的小院落,容王一怒之下,容王府的大門就沒了,又因為實在是太窮,這門一時半會還沒法補上。
當天晚上,容王硬是憋着在冷風穿堂而過的容王府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爬起來繞着院子跑到滿身是汗,召集屬下開了會,與會的下屬積極獻策,建議獎勵耕戰,提出“工商皆本”,适當提高商人地位。經過幾代容王的努力經營,終将是将漠北十三州都發展了起來,其中以雲州為最,已成了漠北最大最繁華的城市,有“漠北定京”之稱。
漠北苦寒,卻出産定京城貴人喜愛的皮貨,劉安早在出京之前,就私下得了不少囑咐,讓他帶回一些。
當下也不推辭,道了一聲有勞便跟着走了。
容緒看着還是一團的兒子,嘆道:“兒啊,這回真是拖不下去了,爹爹只能忍痛送你去定京了。”
容玦看着他,問道:“我能帶烏骓去嗎?”
“那是什麽?”
“剛剛在校場得的,左将軍說誰能馴服便給誰。”
“……”容緒沉默半晌,終是說道,“這馬我先給你養着吧。”
也就是說烏骓帶不過去了。
容玦瞪着容緒,睜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眼眶很快就浸滿水:“你不要我了嗎?”
“不是不是。”容緒蹲下來抱住容玦,“爹爹也沒辦法。兒啊,到了定京,記得給我來信報平安。要是那裏有人敢欺負你,你就打回去,不要怕。要是打不贏就給我來信,我給你讨回來!”
容玦聽了這話,眼眶裏的淚水嗖地一下就收回去了:“我還能像在雲州一樣在定京嗎?”
作為雲州小霸王,容玦實在不甘心去了定京就給人壓一頭。
“當然!”容緒斬釘截鐵道,“你在雲州如何過,去了定京便如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