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映月宮。
宮人們上上下下地走進走出,馮貴妃冷着一張臉端坐着,禦醫診完脈開出藥方後也不敢離去,等着她發話。
“娘娘也莫着急,嘉齡這孩子向來乖巧聽話,波兒也是個懂事的,兩個孩子都會沒事的。”一旁的安貴人忍不住勸道。
馮貴妃塗得豔麗的指甲深深地掐進肉裏,聽了安貴人的話也沒緩過來,她冷聲道:“也不知是招惹了哪路神仙,這接二連三的……”
安貴人柔聲道:“吉人自有天相,他們都是好孩子,不會有事的。娘娘恐怕也沒好好歇息,這兒我來看着,等孩子們醒來就可以看到娘娘了。”
拿手按了半天的太陽穴,盡管眼下已經青黑,馮貴妃仍舊不想睡覺,她擺擺手:“我心定不下來,實在是睡不着……說起來,你那香囊還有麽,我瞧着你給嘉齡用了之後這孩子晚上也不再夢魇了。”
“還有的,娘娘要用的話我這就去拿來。”安貴人眉眼含笑,“也是巧了,我家裏剛好給我送來一些。”
她叫來侍從去取,溫聲軟語地讓馮貴妃稍等。
“多謝了。”馮貴妃的語氣裏是難掩的疲憊,“這兩個孩子你顧得來麽?齊深那孩子也該放學了吧?”
安貴人頭微微低下來:“今兒是鞏先生的課,深兒怕是沒那麽早下課。”
馮貴妃了然,眼底劃過一抹不屑,齊深木讷,連個死讀書的文史課都讀不好,凡是鞏詠德的課必然拖到最後才背誦。
“也好,只是麻煩你了。”
“不敢。”安貴人起身,“娘娘對我母子頗為照顧,這也是應該的。上次我家裏那個表兄還是娘娘出手相幫的,我不敢忘記娘娘的恩德。”
“不過舉手之勞。”馮貴妃起身緩步往內室而去,金色的珠釵輕微搖晃,劃出一道金色的流影。
南威軍雖然不複從前的風光,但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安排一個閑職給人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這幾日也不知是怎麽了,齊嘉齡很久不犯的癡症突然發作,竟拉着齊波不放他走,差點耽誤了他上課。緊接着,齊波堕馬受傷,雖然已無大礙但還是讓人心驚不已。
安貴人出身卑微,一朝得龍子,如履薄冰惶恐地向馮貴妃和王皇後報備。
兩頭讨好,連自己的親兒都忽視,将好好的皇子養出一股小家子氣來。
馮貴妃輕嘆一聲,嗅着安貴人給的香囊緩緩放松精神入睡,齊深再怎樣又如何,反正也不是她的孩子,安貴人自己不重視,還指望別人來給她看孩子?
此時的齊瀾正位于王皇後的宮中靜坐。
一大早,王皇後便将齊瀾的步攆攔下,不許他去國子監,又另外派人去給陸昌明請假,順帶将齊深送過去。
一氣呵成,顯然早有準備。
齊瀾随手抄起一本書翻看,翻了兩頁又拿起另外一本再翻看。
随侍的宮人見狀,連忙将他身旁随手亂放的書擺放整齊。
齊瀾已經很久沒經歷過這種坐立不安的狀态了,他起身将這座小偏殿走了幾圈,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直到背後發汗,他也平靜不下來。
反而更加煩躁。
這太不像平時的他了。
偏殿內的香爐散發着清新的草藥味,初聞神清氣爽,再聞效果便大打折扣。
齊瀾招來內侍,問道:“母後什麽時候也開始燃香了?”
王皇後雖然出身書香世家的王家,但卻不愛做這些風雅事,這香是哪來的?
內侍道是安貴人送來的,她時常會給宮裏的貴人帶些家鄉的小玩意,這也算是她的生存之道。
“收了這些。”齊瀾滿是煩躁,他發了汗再受到煙氣的撩發只覺得更熱了。
明明是暖風和煦的春日,卻像是在豔陽炎炎的夏日。
那匹發瘋的白馬剖開來卻什麽也沒有發現,實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容玦當時的語氣很是篤定,應該不可能騙他。
也沒必要。
齊瀾身在宮內,只得派人去找王明達,讓他留意其他方面的消息。
王皇後處理完宮務,姍姍而來找他說了幾句話,無非是讓他稍安勿躁,同熙帝不會輕易地定他罪之類的。
齊瀾氣道:“本就不是我做的,母後這樣說可是要坐實兒子的罪名?”
王家正在積極地尋找證據,就王皇後拖後腿把他關在這裏。王皇後眼神閃爍,低聲道:“你外祖太過激進,陛下從前朝回來臉色便不大好,我們還是避着些,左右……”
齊瀾氣到快要沒脾氣了,今日他似乎異常暴躁,完全穩不下心來:“證據肯定有的,母後不把我放出去,我怎麽自證清白?”
“馮貴妃剛鬧過一回,你父皇正氣着,你不可去找他,我不會放人的。”
“我不去找父皇,我出一趟宮。”齊瀾道,“您把我關着,是不會有結果的。”
“等事情淡下去就好了,齊波醒來,你父皇氣也消了大半。”無論如何,王皇後都不打算放人。
這真是……
齊瀾胸膛憋着一股氣,後背的汗剛冷下來又開始發熱:“無論如何,我都要出宮!”
他揮退左右,起身就往外走。
“你敢!”王皇後厲喝一聲。
齊瀾頭也不回,大邁步而出。
“娘娘——”宮人急忙圍住王皇後,被她擺手制止,“怎麽就越大越不聽話了呢……”
齊瀾的身影已經看不見,剛剛他站起來她才恍然發覺齊瀾已經和她記憶裏的孩童不太一樣了。
高大了許多,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需要她護着退避馮貴妃的鋒芒。
………………
定京南區。
容玦和栗鴻寶并肩走在街上,小販的吆喝聲,商鋪門童的招徕聲,打着小板唱着小調歌謠的扁擔郎……
這裏除了大齊人,偶爾還有高鼻深目的異鄉人,從北方的貂皮到南方的稻米,東部的海鮮到西部的山菇……
——應有盡有,定京最熱鬧的街頭便在這裏。
“這裏除了大齊的東西,還有其他特別的嗎?”容玦看着人來人往的街道,随口問道。
雲層之上,在人們看不到的高空中,小白正在上面盤旋飛翔,只要容玦一聲哨,立馬就能沖下來。
“在定京找漠北特産?”栗鴻寶轉過頭來奇異地看着他,說句實話,定京的漠北之物肯定沒有雲州那邊的好。
容玦要的話直接去信要就好了,何必在這定京城裏找?
“這裏好像也有蠻金人。”容玦眯起眼,盯着偶爾閃過的幾個人影。
“蠻金不是向我們納貢嘛。”栗鴻寶道,“陛下也是允許他們在定京居住做買賣的。”
容玦低聲嘀咕了句狼子野心,聲音太低,栗鴻寶沒聽清,大聲喊道:“你說啥?”
“沒什麽,就是有點好奇,這蠻金人賣什麽,我只記得他們好像也是窮。”
“蠻金那邊的草藥還是挺有名的,不少貴婦都喜歡,說是美白養顏,你要嗎?”
蠻金人直接在定京城內賣草藥?
容玦心裏一動,問道:“你有認識的蠻金草藥商?”
“不認識……但是我知道,你不會是要用吧?”栗鴻寶一臉驚恐地看着容玦。
“……”容玦突然覺得通過栗鴻寶去找人不是個好主意。
他神情一頓,将鍋扣在孟文彬頭上:“不是我要的,是孟文彬要的。”
栗鴻寶有印象:“送你來的那個車夫?”
“不是車夫……”容玦解釋了下孟文彬的身份,“他看上了白露,奈何不久他就要回漠北了,臨走前想送些別致的東西給白露。”
“這……這樣嗎?”栗鴻寶被容玦哄得迷迷糊糊,“那我帶你去好了,你還真是關心下屬。”
容玦毫無愧疚地接受了。
“不過,在去之前,我們還要等一個人。”
“孟文彬?”栗鴻寶問。
容玦不答拉着栗鴻寶轉過一個街角:“等一下,他就快跟上來了。”
約莫一刻鐘後,王明達出現在他們面前。
“所以,是你約了明達?”栗鴻寶納悶,“那怎麽不從國子監那裏就一起走?”
王明達一臉的尴尬,他接到了齊瀾的消息,注意到了容玦的動作,這才想暗中跟過來。
沒想到給抓包了。
王明達:“真是巧啊哈哈哈……”
栗鴻寶、容玦:“……”
真是尴尬的會面。
“既然來了,就一起走吧。”容玦對這定京不熟,人多人少他是無所謂的。
齊瀾今日沒來國子監上課栗鴻寶又說白馬解剖了都查不到什麽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不太妙。
——蠻金之藥被有心人帶入宮中,想借此攪亂局勢。
早在他來定京之前,謝流就仔細給他分析了定京的各種人物,以及之間錯綜複雜的關系。但鑒于他多年不曾渡江過來,僅僅靠這邊的人傳遞的消息,也有些忽略的地方,故而到了定京之後,容玦是先打算摸一摸各家的底牌的。
沒想到底牌還沒摸清,就給人先将水給攪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