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池安安的父母生前都是鮮有的工作狂人,她算不上疏于管教,但顯然是散漫成長,性格精怪些不說,生理知識自然也是缺乏的。

她第一次來月事的時候,在上初一。那天湊巧學校搞活動早放課,池父池母又都不回去吃晚飯,池安安就拽着司機去找陸岩。陸岩那年還在上大學,名牌大學,校園環境也是很好的,早春的風景一派青蔥。

一個初中生對于大學的校園總是帶着一種仰望和期盼的,只因為想着大學生活可以自由自在,不用八點上課五點放學,也沒有排座位這一說法,該死的校服更加不用說。女生們背着各色各樣的包,有的甚至踩着高跟鞋,嬉笑地走過,多好。只可惜等池安安真上了大學,還真是又一番景象了。

那天池安安到的時候,不到五點,陸岩還在上課,大教室,黑壓壓地坐滿了人。她從後門上按的玻璃往裏頭張望,巡視了一圈還真的瞧見了他。或許是他個子高,背又打得直,很顯眼。又或許,是因為那時在她的眼裏,他永遠像顆明亮的星,到哪裏都那麽耀眼。

下課後,她就纏着陸岩帶她去學校食堂吃飯,那個大學的食堂似乎還很出名。正值晚飯高峰,食堂裏排着長長的隊,她卻并不焦急,陸岩站在她身後将她護着,她則好奇地東看西看。

至于那頓飯到底好不好吃,池安安已經不記得了,印象深刻的是自己剛吃到一半,腹部就開始隐隐作痛。她起初沒有在意,可之後越來越疼。陸岩興許看她緊緊皺着眉頭,就問她有沒有事。

池安安覺得腹部以下有些奇怪的感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壞肚子,撒丫子就往廁所跑,結果看見血自然更加是吓傻了。

跑出廁所,就看見陸岩在不遠處站着,她立馬沖過去,揪着他的衣角含糊不清地說有血。那時池安安的個子還很矮,陸岩便彎下腰來,臉色鎮定,讓她慢慢說。無奈池安安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當然也沒辦法解釋清楚,只知道指着小腹說疼,還說出血了。

陸岩挺她描述了半天,良久之後臉部表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池安安那時還不知道如何形容,幾年後随着語文水平的增加,她想大概那個可以叫作“諱莫如深”。

池安安被陸岩帶去了校醫院,還給她挂的急診。結果醫生一聽池安安的描述,正在寫病例卡的手就一頓,然後擡頭看向陸岩:“小姑娘是來月經了。帶她去買兩包衛生巾,她經痛比較厲害,要保暖,喝點紅糖水。”

“月經是什麽?”池安安疑惑地看向陸岩。

陸岩繃着臉,回了一句:“問醫生。”

醫生無奈,只能和池安安解釋了一通,醫學術語那一部分自然是沒怎麽明白,單單記住從今往後,每個月都得來這麽一次,一次就得好幾天。池安安情緒低落。

池安安年紀小,不能多吃藥止痛,而父母又不在家,池安安于是硬央着陸岩去買紅糖和衛生巾。她別人的話多半不聽,可醫生的話卻是奉若神祗,畢竟小命要緊。

陸岩只好帶着她去超市,池安安對着一排各種長度品牌的衛生巾一頭霧水,于是仰着腦袋眼巴巴地去瞅站在一邊提着購物籃表情高深的陸岩:“小叔叔,這個怎麽挑?”

陸岩垂眉和她對視,半晌,他擡手,從貨架上把每種都拿下一包扔進籃子……

于是結賬的時候,胖胖的收銀員大媽對着眼前滿滿一籃子各色衛生巾傻了眼,她看看陸岩,又看看一邊小個頭無辜狀的池安安,直問:“這些全要?”

陸岩颔首,拿出皮夾,就将鈔票遞了出去。

晚上回去之後,池宅的阿姨看見司機提着大包小包滿滿都是衛生巾,也吓了一大跳,池安安來月經這件事于是人盡皆知,掖都掖不住。至于那些衛生巾,真的是用了很久才用完。

池安安現在有時候去超市,站在賣衛生巾的貨架前,她都忍不住想笑。陸岩有的時候還真是有點別扭。

挂了電話,池安安的疼痛雖沒半分減輕,但還是從床上起來,紮起頭發快速沖了個澡,把純棉的睡衣換成吊帶裙。門鈴響起時,池安安最後确認了一眼自己,蒼白但不難看。

池安安回到床上,卷起輩子,佝着背不急不緩地去開門,門一開,她便虛弱地蜷坐在一邊的地上。

陸岩手裏提着一個袋子,俯視着将自己裹得只露出個腦袋的池安安,彎下腰,把她從被子裏挖出來,看她臉色煞白,冷聲道:“地上涼,回床上去。”

“沒力氣。”池安安垂着腦袋,奄奄的樣子。

男人進屋轉身合上門,走到一旁的矮幾邊将提着的東西放下,這才回到池安安跟前。

池安安視線裏只瞅見男人的鞋面,但下一刻他卻已經彎下腰,一手托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攬着她雙腳利落地打橫抱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真的已經疏遠,池安安腦袋擱在他頸側,呼吸間竟有些不适應。他的氣息還和從前一樣,棉質的衣料有柔軟劑的味道,淺淡的,若有似無。

“放我下來。”

“有力氣了?”

陸岩低眉看她,眉尾微揚。

池安安重複了一遍:“放我下來。”

她話音剛落,陸岩的手便往下微微一沉,池安安下意識立刻雙手牢牢環住他的脖子,卻發現陸岩并未真的放手。

她驚魂未定地看向男人,他未低頭,邁開步子便往裏頭走,她終于還是乖乖地将頭埋在他的頸邊。

池安安咬着唇,想想這個月算是沒白疼。

穿過敞開的移門,就是大床,陸岩把池安安放下,又把被子拿回來給她裹好。之後就不發一言地走到矮幾邊,把塑料袋裏頭的東西一一取出。

沖劑、熱水袋、紅糖……

他剛進屋放袋子的時候,就注意到被池安安随手扔在矮幾上的止痛藥。他真是一點沒把她估計錯。心思永遠不放在該放的地方。

陸岩把止痛藥扔進垃圾桶,然後用水壺燒了熱水,再拿了沖劑泡開。剩下的水則沖了熱水袋。之後,一并拿去給池安安。

他動作熟練,像是一個長久養成的習慣。可在最初,池安安有點磕了碰了,他也是手忙腳亂。他都不清楚什麽時候就開始能應對自如了。說到底,有個闖禍精在身邊,時間久了饒是誰都能給練出一副泰山崩于眼前而巍然不動的氣度。

池安安見他提了東西進來,很自覺地坐起身,把熱水袋拿來捂在肚子上,沖劑也一口氣咕嘟嘟地喝了下去,一點也沒推脫,不嫌沖劑難喝,也不抱着他的胳膊撒嬌閑扯。

她将喝見底的空杯地還給他,說了一聲“謝謝”。陸岩視線落在她臉上,像是要探究出些什麽,最終卻是無果。

陸岩于是轉身要走,卻突然聽得池安安喚了一聲,他回身,撞見她揪着眉頭,無辜的表情但眼裏卻有皎潔的亮,她開口:“你從前都會給我揉肚子的。”

她仰頭看他,卻只等來他不帶溫度的回答:“你從前也肯聽我的話。”她張了張嘴,卻終究低下頭來,什麽也沒說。

池安安于是又拉高了被子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在裏頭,小腹還一陣陣地疼,她豎着耳朵卻沒聽到絲毫動靜。池安安像是憋了口氣似地,猛地坐起身将被子掀開,哪知見男人已搬了椅子坐在床邊,氣定神閑地看她。

她的頭發幾番折騰早就是亂糟糟的了,此刻對上他的氣定神閑卻比以為他走了更讓她窩火,她索性再一揚手把自己裹回去,連熱水袋都給踢到一邊。

陸岩對着眼前被子帶人的一大坨,說:“你不嫌悶得慌?”

“不嫌!”她負氣的回答悶悶地傳出。

“把被子掀開。”

陸岩的語調又冷了幾分,片刻後,被子傳來悉悉索索的響聲,池安安露出半個腦袋,一雙眼睛烏溜溜地看他,不滿意似的問:“幹嘛?”

陸岩似乎再懶得和她廢話,起身坐到床沿,将被子拉開,池安安剛要抗議,陸岩的手卻已經覆在她的腹上,很認真地給她揉起了肚子。

池安安之前所有的情緒都頃刻消散,所有的注意力仿佛都集中在他的手掌上。她莫名想起了很多事,她曾做過很多舉動想要去動搖他,可似乎有邪念的從來就只有她。

就好比此刻,池安安抓住他的手臂,開口時嗓子好像都有點啞:“你別揉了。”

陸岩挑眉回視,她卻突然起身,兩人的呼吸便近在咫尺,池安安微微仰起頭,輕輕喊了一聲”陸岩”,那個語氣是及不确定的,可卻有點點情愫洩露出來。

她的呼吸若有似無地灑在他領口,眼神像是某種小寵物一樣,急待着認可。陸岩低眉,唇擦過她的碎發,他認真地看她。

池安安覺得自己的呼吸不由地一滞,和他目光相對的時候似乎心髒都懸在嗓子眼不再供血。

“叮咚——”門鈴突然開始作響,池安安差點跳了起來,陸岩蹙眉,本不願理,可外頭一聲聲響得不停。

池安安心裏一陣咒罵,但還是松開攥着陸岩的手:“去開門吧。”

當看着陸岩的走開的背影,池安安攏了攏頭發,想這或許也好,誰知她此刻一時的興起換來的不會是失望。他如果不是定力超凡,她又豈會這樣辛苦。

池安安已不是當初毛毛躁躁的小姑娘了,要克敵制勝,一味冒進只能落得事事碰壁的下場。

“陸岩啊,看來我真是沒找錯門。”

一道熟悉的聲線把池安安拉回現實,陸岩的一聲“大嫂”更讓池安安确定了來人的身份。她暗自冷笑一聲,便和衣躺下。

“池安安呢?”

“她病了。”

“是嗎,那我這個做伯母的來探望的倒是時候。”

三兩句後,賈甄就已經來到池安安床前,池安安背對着她躺着,一動不動。

賈甄正要要發作,陸岩卻搶先一步開口:“我會轉達你的好意,但現在請不要打擾她。”

賈甄側身,譏諷到:“池安安始終是我們池家的人,別以為你一輩子都管得住她。也別以為你從中作梗,就能從池家這裏得到一分好處!”

“池安安,要不是你大伯,我還真不願意見到你。但以後動你手裏的資産前,別忘了你自己姓什麽!”

還真是,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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