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池家做的是實業,從祖父一輩起打下的根基。池老爺子膝下兩個兒子,池安安的父親是小兒子。大兒子池寧天性木讷,實在不是個經商的料,所以老爺子退下來後,公司的總裁一直是池安安的父親,一手操辦了公司的改革上市。直到老爺子過世,遺囑裏分配,也是池安安的父親占了大頭。池寧對這一分配未有多大異議,只是他妻子,也就是池安安的伯母賈甄卻一直是心有不甘的。
賈甄娘家雖不經商,可她天生有副精明的頭腦以及後天養成的強勢性格。她看上池寧的老實,愛他的真誠,卻也同時恨着他的木讷老實。老爺子對他人結合的阻撓和對大兒子的偏心更讓她替池寧不平。只是公司常年由池安安父親掌管,平白也鬧不出什麽風浪。
這個家一直維持着表面的平衡,直到池安安的雙親意外離世,權利制衡徹底被打破。池安安那時雖到法定年限得意繼承父母的財産及股份,但剛滿十八的她不可能立即擔當起管理公司的職責。這時候跳出來的自然是賈甄,實權轉讓,原本是情理之中。可賈甄絲毫不顧念手足情誼,連哄帶騙想叫池安安簽署股份轉讓書甚至将她軟禁起來,好讓她放棄遺産繼承,讓池寧成為第一大股東。
類似這樣的哄騙甚至是威逼,不只一次兩次。如果不是陸岩,池安安恐怕真的就被賈甄得逞。她這個伯母當年真是用盡了手段,直到池安安出國,這些紛争才逐漸消停。
池安安那時和江哲說自己再不回國,除卻江哲所知曉的那些原因,其實也有關于賈甄的因素。可逃避,終究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面對的痛苦遠不及問題懸而不決的苦痛漫長。
“動了點無關緊要的錢罷了。”池安安起身,旁若無人地打開衣櫃給自己披上外衣,邊理着頭發邊說:“伯母,我要沒點分寸,這個第一大股東的位子怎麽還能穩穩當當地坐到現在?”
“我知道您不放心什麽。”池安安笑盈盈地轉過身,“放心,我近期沒有結婚的打算,您還真別那麽着急擔心您侄女婿和您兒子搶公司。”
賈甄怒極反笑:“嘴皮子功夫長了,就真以為自己翅膀硬了?池安安,今後你走的每一步,都小心點,別給我惹出半點岔子。”
“伯母,您要是不想在下周的例行股東大會上看到我的話,最好現在就走。”
賈甄離開的時候和來的時候一樣氣勢洶洶。大門被摔地震天響,池安安揉了揉太陽穴,就坐回了床上。
“你不用在意。”陸岩将前頭被池安安踢到一邊的熱水袋拿起遞給她。
池安安将其捂在腹間,說:“其實當初如果不是爺爺阻止她和大伯的婚事,意外讓賈甄的弟弟出事,或許也不一定是現在的局面。可她明知我無心于公司,還這麽步步相逼,反而适得其反。”
陸岩挑眉,“池家的産業,你沒半點留戀?”
“怎麽會沒有,這是爸媽花盡了心血的東西,也是留給我的為數不多的東西。”池安安沖陸岩笑笑,說:“但正是因為這樣,我更清楚怎麽做才是對公司最好的。”
陸岩聞言沉默,良久之後終于開口,他說:“你太容易相信人。”
話音剛落,池安安卻好像聽了特別好笑的事情一樣,笑出了聲,她眉眼彎彎的,擡頭看向陸岩,說:“可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
她擡起手臂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她的手冰涼的,觸碰到他溫熱的掌心:“你知道我給你怎樣的信任嗎?你用槍指住我的胸口,就算槍響,我也會相信,那是走火。”
陸岩低眉,眸色極深卻似有情緒在翻攪,薄唇像要吐出話來,可池安安突然放了手。
“這話我是從書上看來的,是不是很合适?”她語調輕松,凄凄的樣子全然消失一般,“今天麻煩你來,又聽了我伯母難聽的話,真是不好意思。恐怕是打擾了佳人之約吧?”
陸岩不答,可顯然情緒不佳,池安安偏過腦袋瞅他:“臉色那麽難看,說中了?上次那位?我覺得她可遠比不上陳瑄。”
“你耿耿于懷的始終是這個。”
池安安不回答,只瞅他。
陸岩似是思索了片刻,終究說道:“池安安,陳瑄她……”
“我不想聽。”池安安收起原先玩笑似的口氣,迅速打斷了男人的話,她的語氣裏滿滿的是失望,她竟不知他是真的不懂還是依舊揣着明白裝糊塗,“我累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男人唇緊抿,竟又微微挑起了唇角,當真再不發一字轉身就走。
室內又只剩下池安安一個人,她蜷起身窩進被窩裏,顯眼的位置還挂着男人的衣服。
到現在也不曉得哄人。她說不聽,他就不說,倒像真的事事都依着她。
如果江哲不說,又或者如果她自己沒有發現蹊跷,陸岩是不是就打算把什麽都藏得好好的,讓她就這麽一直誤解下去?
不過,池安安也不打算再揣測陸岩的症結,她要按自己的步調來。
池安安又休息了幾日,期間陸岩竟給她送了個中醫來,結果開了藥方,藥也很快送來,但池安安看着連炊具都沒有一個的酒店房間,默然無語。只好讓酒店拿去煮,不免也覺得租房子的事情越來越迫在眉睫。
等終于送走了大姨媽le第一時間就找上了門,确認采訪安排、審閱新聞稿,還有了解展覽的進展。池安安昏天黑地終于補回進度,工作之餘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陸家拜訪。
池安安特地挑了一個陸岩不會出現的日子,提上大包小包的禮品,登門拜訪。她下午上門,本也不打算逗留太久,畢竟陸父陸母都不是多話的人。
不曾想,管家阿姨将她領進門的時候,遠遠就聽見陸老略帶怒意的聲音。她本怕自己來錯了時候,待真瞅見裏頭的情形才是明白,陸臻家的陸秦又闖了禍。
陸秦是陸岩哥哥陸臻的大兒子,池安安出國那年,他剛到上學的年紀,但已經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到處惹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亂了,也就對着陸家幾個男人大氣不敢出。
池安安聽陸父的意思是陸秦光自己翹課不算,還帶着才五歲的弟弟跑出去玩,簡直無法無天,人神共憤。
說到弟弟,池安安便看向一邊站着還不知所謂一臉茫然睜的小弟弟陸盟,他套着一間水籃的小毛衣,那又呆又萌的樣子和一邊垂頭賣乖一幅渣男像的陸秦簡直天差地別。
“陸爺爺。”池安安開口喊道,原本板着臉訓孫子的陸父此刻瞧見她,微微一楞,池安安笑着接了一句:“我回來了。”
剛巧陸母端着水果走來,驚喜地喊了一聲:“安安。”
池安安将手裏的禮品都給了阿姨,就走到陸母跟前,攙了她的臂彎就甜糯糯地叫:“陸奶奶,想我了吧,我可想死你了。”
“出國那麽多年,也不知道回來看看!現在嘴巴倒甜了!”陸母刮了刮池安安的鼻子,又對着陸父說:“也別說他們了,等陸臻他們明天回來了,讓他們自個兒去管教。”
陸父看陸秦那副認罪樣,也知道這麽說他其實根本沒在聽,也不興再管,就叫他自己上樓去。陸盟看見奶奶手裏的水果,自然是不會走,邁着一雙小腿走到陸母前頭扒着她的褲子要水果。
池安安見到陸盟的樣子實在是抵禦無能,不自主就彎下腰把他抱起來:“是不是要吃水果?”
陸盟點點頭,大眼睛撲閃撲閃的,也不認生,池安安真的是什麽心思都沒有了,她要有這麽個寶貝該多好。不過這事兒也有風險,萬一真有了一個,整天像陸岩這麽板着個臉,也不是個事兒。池安安一不留神就又開展了圍繞着陸岩的種種幻想。
“飯吃了?”陸父開口,在沙發上坐下,陸母和池安安也跟着坐了。
池安安把陸盟抱在懷裏,點了點頭,說:“吃了,這不也不想麻煩你們麽。就想着回國了,一定要來拜訪一下。”
“你這麽說我可不開心,我可把你當親孫女養着的。”陸母擺出嚴肅的模樣,池安安配合着笑,心想這個輩分終究是個問題。
要說陸家和池家的關系,最開始其實是池安安的爺爺和陸岩爸爸當年是稱兄道弟的鐵交情,只不過陸父差了池安安的爺爺十多歲。陸父婚結的也晚,所以陸岩雖和池安安名分差了一輩,但年紀卻并不算懸殊。
後來池安安的爺爺過世,生意都由池父打理,便和陸父交情更深了些,池安安又日日纏着陸岩,自然往來最多。她父母遭變故時,也是陸岩帶着她在陸家避了一段時間。可以說,陸家于池安安,有很大的恩。
加之陸父陸母膝下兩個兒子,陸臻結婚後,又生了兩個兒子,半個女丁沒有,因而陸母見着池安安是十分歡喜的。
“這次回來,打算長住?”陸父開口。
“嗯。和朋友合夥開藝術工作室。許久沒回來了,二老身體都還好吧?”
“都不錯。”陸母點了點頭,忽又問道:“安安,今年也二十四五了吧,男朋友有了沒?”
“怎麽我一回來你就問這個呀,連小叔的問題都還沒解決,哪裏輪得到我。”池安安笑着将話題引到了陸岩身上。
“你以為我不着急你小叔。費了多少的心啊,你是不知道,陳瑄那姑娘,條件背景都好,還是念心理學的,差點點就成了,實在可惜了。”
池安安笑了笑:“小叔你擔心什麽,我上次還看她帶着女伴參加晚宴呢,說不定有進展?”
“我反正已經是不指望了。既然你回來了,他也和你挺親的,你也幫着給我說說嘛。”
池安安微微一愣,随後才點點頭,一本正經地回答:“我一定多給他好好把關。”
之後在樓下又聊了會兒,直到陸盟在她懷裏扭着說要找哥哥,池安安才把陸盟抱到樓上,進陸秦房間,見到他正在網上搜飛機模型,池安安瞟了眼價錢覺得還真不是個小數目。
陸盟腳一沾地就跑去纏着陸秦,陸秦嫌棄地讓他站到邊上,也不擡眼看池安安。
池安安掃到房間的裝飾架上擺得齊整的模型,不經揚了揚唇角:“被罵了,沒零花錢了吧。”
陸秦斜了池安安一眼:“要不是陸盟這個笨蛋說漏嘴告訴爺爺,怎麽可能會被發現。”
“發現都發現了。”池安安切了一聲:“不過,你要的模型,我可以幫你買。”
陸秦這才停下了手頭的事,轉過椅子認真地看向池安安:“剛一回來,就又想打什麽壞主意了?”
人精,池安安想着白了他一眼,說:“我出國這幾年,沒少給你好處吧,我想要什麽你還不知道?”
“又是小叔的事兒?我有記憶起你就整天跟着他,我這都初中了……”
“要你廢話多,模型還要不要了?”
陸秦此刻,朝着池安安露出了一種名為奸邪的笑容。而在一旁的陸盟,對兩個人邪惡的拉鈎行為完全沒有了解,只扭着腦袋一會兒看看哥哥,一會兒看看姐姐,然後叫道:“我也要拉鈎鈎。”結果遭到兩人的集體鄙視。
池安安在陸宅呆了快三個小時才出來。她至今都沒學開車,或許對這一交通工具還存在着心理陰影,只坐在後座上也不是最自在。可汽車總是不可避免的交通工具,時間久了,也就沒那麽大反應了。
池安安順路打包了外賣,剛回酒店手機就響了,她接起電話,卻聽見那邊江哲的聲線:“池安安,我等會兒要去見陸岩。如果必要,我可以揍他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