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劫法場是門兒藝術

“啪”,陶冶狠狠捂住了眼睛。他并非希望自己立時瞎了看不見,而是想一頭倒下去,昏睡到天長地久永遠不要醒來。

“陶陶,陶陶,”無論陶冶糾正多少次,田恬總是要在喊他名字的時候重複兩遍,不過這次她很小心地壓低着聲音,鬼鬼祟祟問他,“你眼睛不舒服嗎?”

陶冶摟住她肩頭,二人以一種藤纏樹的焦孟之姿伏在破敗的屋頂上,他嘴唇貼着姑娘的耳垂用氣聲暗問:“你來幹嘛?”

“陶陶,陶陶,你沒有帶幫手!”

陶冶快哭了:“我說了,這事兒成敗與否,我一個人兜着。”

田恬天真地搖頭:“他們有很多人,你一個人不行,會被打死的。我來幫你。”

陶冶翻了個白眼:“你來了我死得更快!”

田恬笑容無邪:“那我給你收屍。”

陶冶一頭磕在屋瓦上,緊閉雙眼作垂死狀。

而牆垣下,狛牙衛一把手——總長熊毅額角青筋跳突,同時手肘用力頂了一下身邊捂着嘴悶笑不止的屬下徐讓。

徐讓吃疼,揉着腰眼翕動雙唇悄悄問上司:“老總,真由得阿冶去啊?”

熊毅同樣牙疼似的哼唧:“他不是覺得自己很能耐嗎?栽個跟頭長點兒心,正好!”

“可劫法場,弄不好是死罪呀!”

“哼,鐵定死罪!讓他死去,橫豎有人給他收屍。”

徐讓苦笑:“您舍得阿冶,也舍得恬丫頭?‘田泥狗’可就留下這麽一個閨女。還有,忻姐她……”

徐讓話不說透,點到即止。就見熊毅臉色鐵青,默了好一會才咬着牙道:“劊子手後面站着的侍衛是九鷹扮的,阿冶一動,他立即擺平劊子手,割繩子。然後分頭,你們裝作追阿冶,老子追忻丫頭和九鷹,先跑出城去再說。我們所有人以臭小子的行動為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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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讓面上不動聲色,兩眼直視前方望住刑場中跪坐着的女囚,雙拳隐在袖底暗暗攥緊:“老總,這輩子跟着您,值了!”

熊毅也望着同樣的目标,不屑道:“嘁,屁話!值不值,有命活着再計較。”

說話間,三人監斬官到場。本來一個個端着架子,見到熊毅,卻免不了稍稍放低身段,未入席,先過來同他作揖問候。老總長坐到那兒便是一身江湖豪氣,此刻也不得不循着官場上的禮,起身虛與客套一番。徐讓跟着一道抱拳躬身,不知情的人遠遠望去,這場面當真和諧。

不過湊近了聽,首席監斬官面上笑着,嘴皮子底下可是不幹不淨、陰陽怪氣。

“熊總好心性,當真過來了!”

熊毅不搭腔,只皮笑肉不笑。徐讓冷眼瞟了下那官兒,言道:“人都是我們拿住的,有什麽不能來?”

“呵呵,武夫果然心狠血冷!怎說也是一手栽培了十多年的左膀右臂,斷了倒不知道疼。”

“正因為有情分,自然要來送這最後一程。別死了不如狗,臨了沒個人來收屍,那才叫遺臭萬年呢!是吧,大人?”

監斬官被徐讓的刻薄噎得笑容都僵了,臉上青一陣兒白一陣兒的,氣得下巴上綴着的山羊胡直抖摟,又忌憚着對方練家子恁是不敢動手,遂憤然轉身,當真“拂袖而去”。坐到桌案後頭,尖着嗓子高聲問小吏:“時辰到了沒?”

小吏看了眼頭頂的太陽,又望望場中的旗杆子投在地上的影兒,如實禀明:“回大人,午時三刻已到。”

監斬官恢複了些神氣,說話拖着音道:“人犯驗明正身!”

小吏走過場似的過去瞧了眼女囚,回來報告:“禀大人,人犯忻然,驗明正身,确實無疑!”

“好!”催命的令牌兩指夾起,“時辰已到,劊子手聽令!人犯忻然,殺人害命知法犯法,罪無可恕,依律,”監斬官腕子輕轉,揚手将令牌擲在案前地上,“斬——!”

幾十年後,已白發蒼蒼的田恬坐在自家小院花架下給孫兒們講故事,說起當時當刻,如是描繪。

“我突然聽不到世間任何的聲音。風嘯,草語,蟲鳴,鳥啼,有一剎那,這些聲音都停了,沒了,我甚至沒有聽見令牌落在地上,我眼裏,只有飛起來的陶陶。他比令牌還快,降落在刑場中央,真帥!”

當然,所謂事實和客觀,總歸包括了很多其他不同的聲音。

徐讓就在自己的日記裏這樣寫着:“阿冶這笨蛋,居然連個霹靂彈都不投,直挺挺從牆上翻下來。就他那輕身功夫,還沒落地呢,老總已經站好等着他了!臭小子居然敢跟老總動手,活該被打掉顆狗牙!照我說,老總壓根兒甭跟他客氣,打得他滿地找牙就對了。

“啧,要說還是老總英明啊!九哥不愧是狛牙衛裏做事最把穩的,阿冶還在天上現眼,劊子手已經趴地上吐白沫了。等阿冶找牙的工夫,忻姐都把殺頭刀抄在手裏了。啥叫算計?老總這一步不差的,就他媽叫算計!”

雖然中心人物和重點有偏差,但不難看出,就情緒和氣氛而言,此二人顯然覺得這一趟法場劫得很是成功。

可事實究竟如何?奈何熊毅和九鷹都作了古,只有人記得九鷹在寮裏曾同人把酒說言,回憶當日情景,不免慨嘆:“若非他來的及時,我們這一夥就全都給射成刺猬了。哼,狗官!”

綜上言論,真相一目了然。無論帥到掉渣的陶冶也好,還是步步為營的狛牙衛總長,最終都輕敵,敗給了一位笑面虎的監斬官,被幾十人的弓箭手圍在刑場中央,避無可避,且“死有餘辜”。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監斬官臉上惡意的笑正是對徐讓出言不遜的最佳報複。小人得志,卑鄙都顯得痛快。皺黃的手又揚起來,掌心向下揮動,于是弓弦繃緊,箭在呻吟的弦上蠢蠢欲動。

“放”這個字就在齒間,貼在唇內,呼之欲出。卻随着一聲破空的呼嘯,扭曲成了慘烈的尖叫:“啊啊啊——”

所有人定睛細看,那小人的掌心鑲着好大好粗好長的一枚鐵楔子,巨大的沖擊将他整個人帶起來,直撞在身後牆上,手也随之被牢牢釘住。溫熱的血從傷口湧出,慷慨地将白牆濡成奪目的腥紅。

有人認出:“喪門釘!難道是?”

這時候,熊毅卻異常堅定:“他回來了!”扭頭望向被弓箭手堵塞的出口,那裏,一騎騰空躍過人牆,踏破絕境沖了進來。

“唐煜樞!”監斬官痛得且嚎且恨,最後一點點骨氣全用來尖聲質問,“你反了嗎?”

來人無聲輕笑,揚了揚手上的黃帛:“不,大人,草民只是來請您刀下留人!”

老來思舊事,陶冶依舊清晰記得,對救了自己一命的前任狛牙衛副長,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大哥,你早點兒來能死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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