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一個數目字引發的深思

十年,說長很長,說短其實不短的一個時光區間。十年光陰,可以讓小丫頭變成花姑娘,讓花姑娘變成黃臉婆,讓黃臉婆變成“無齒下流”的鬼老太。

而唐煜樞離開京城的這十年,江山易了主,江湖裏前輩俠客被一代代前赴後繼的後浪們拍死在沙灘上,連陶冶都從一個上樹掏鳥蛋的野小子,成長為了狛牙衛“七浮屠”的二分隊小隊長,可所有十年前都認得唐煜樞的人都不約而同感嘆:這小子都快奔四張了,怎麽臉上就能沒道褶子呢?老天爺,你讓他不惑,卻讓我們很迷惑!

這些人裏頭唯一沒有發表看法的,就只有唐煜樞昔日的戀人,如今的狛牙衛副長忻然了。當日刑場上聚集的人都用一種瞻仰傳奇的眼神望着唐煜樞,唯有忻然僅是淡淡地讓視線在他眸光裏停留片刻,淡淡地扔下了手中的殺頭刀,淡淡地,走回方才跪過的地方,屈膝盤腿,從容大氣地坐了下來。

場中一時寂寂無聲,就見唐煜樞依然高坐馬上,将手上的黃帛交給熊毅,擡眼又瞟了下監斬官,不容置喙道:“回去跟你的聖上說一聲,這樁案子有疑點,忻然并非真兇。延我一日,明天此時,唐煜樞會把證據奉上。”

言罷,勒缰催馬,還如來時一般從人頭上躍過去,轉瞬奔得沒了影子。

熊毅捏着黃帛,一時間百感交集。

徐讓湊上去,看了一眼黃帛,話裏隐隐有些擔憂:“皇上都換人了,這‘帝王錦書’還能管用嗎?”

熊毅手中一緊:“中宗是禪讓,宗祠、史書上都奉他為先帝。聖上不認這錦書,就是不敬先帝,等于認了自己是篡來的皇位,他沒那麽傻!”

皇帝是不傻,奈何人家是被臣子們拱上皇位的傀儡皇帝,不傻也得裝個傻。于是殿上的君主撫着被妥善保存過、歷久彌新的先帝錦書,又看了看幾位首輔要員,張口唯唯諾諾道:“小唐這人,朕登基之前便識得,素來穩重可靠。既然他這麽說,就容他一日罷!畢竟,朕也不想冤殺良臣,放過了真兇。”

說完了,又打眼偷瞧幾位大臣。果不其然,吏部尚書有話要說:“忻然一案是現行就範,她本人雖三緘其口,但憑當時人證物證俱全,足以入罪。唐煜樞與忻然的關系人盡皆知,說什麽一日寬限,分明是緩兵之計,陛下切莫上當!”

刑部尚書是本案主審,且狛牙衛本來也是挂名在刑部治下,可這位精瘦的二品大員言辭間卻也附和吏部尚書:“陸大人所言極是!臣以為,當務之急,應加派侍衛嚴密看守忻然,謹防再有人劫獄。”

尚書大人将“再”字說得極重,兩眼斜睨着對面的熊毅,顯然話裏有話。

熊毅神情倨傲,輕描淡寫道:“唐煜樞是何居心,你們議論再多也是白費。人家拿着錦書,就是王法,是天道!諸位大人裏有半數昔年也在場,這先帝龍袍上撕下的斷錦是唐煜樞救駕的見證。先帝以刺客之血落筆成書,賞了唐煜樞一個世襲的恩典,只他唐家人拿着這錦書,就能跟當朝天子提一個要求。老夫記得,右相那時僅是兵部侍郎,還鬥膽跟先帝開玩笑,說要是唐煜樞拿着錦書請聖上自裁,也依着他?阿煜後來說的什麽,相爺可還記得?”

右相老好人一樣慈祥地笑笑,略略上前:“老朽年邁,倒還記得,小唐說臣不忠君,何以為本?無本無根,何來家國?聖上的恩典他受之無愧,但若有二心,人人可誅之,不踐君言,而行天道。呵呵,熊老總的意思老朽是明白的!”老大人笑眯眯回過頭去向着座上的君王,“啓禀陛下,老臣愚見,唐煜樞若要劫獄,斷斷不必多此一舉拿出先帝錦書來跟陛下讨一日寬限,直接求陛下赦了忻然便好。想來,他或者真掌握了一些蛛絲馬跡,能還此案一個真相大白。唐煜樞曾是狛牙衛,呀,說是整個天下最好的捕快也不為過,陛下何妨就給他個機會?待明日,相信是非曲直自有定論!”

右相一發話,幾位尚書不約而同神色有異。再看看左相,氣定神閑只作壁上觀,顯然不想趟這渾水。皇帝立時如逢大赦,忙傳下口谕,準了唐煜樞的請願。此後無事,君臣便各自散了。

出宮的路上,陪着熊毅一道來的徐讓納罕地問道:“老狐貍又打什麽主意呢?怎麽反向着我們說話了?”

Advertisement

熊毅神情冷峻:“你知道什麽?阿煜說要忠君,可如今這朝堂之上哪一個不是亂臣賊子?中宗失道固然有辱國體,我們這些逼宮的臣下們難道就真的是為國為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官兒做得大,無非為了權和錢,當官進京入了朝的,哪一個都不敢指天對地說自己問心無愧。他們今日不許皇上承認這先帝錦書,就是在往自己忠臣的臉上潑髒水。你當陸遠征是故意刁難?哼,小卒子唱白臉,老東西扮紅臉,早商量好了!”

徐讓恍然:“怪不得!嗳,老總,那為什麽,他們連阿冶的事兒也不追究了?”

熊毅忽站下,猛地一拳擊在路邊牆上,登時打出一個凹坑來,直把徐讓吓了一跳。

“老總,您這是?”

熊毅拔出拳頭,氣哼哼吹了一下上面的灰:“想看老子的好戲?門兒都沒有!”

徐讓小心翼翼走近兩步,又叫一聲:“老總?”

熊毅邁步就走,一邊厲聲命令:“吩咐下去,陶冶目無法紀,不遵號令,依狛牙衛鐵律,削去隊長之職,罰三十皮鞭,禁足一月,以示懲戒!”

徐讓聞言,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狛牙衛的皮鞭子,都是牛筋搓的足有腕粗,還是蘸着鹽水往背上抽,普通人挨了,三鞭子不死絕對算命大。縱然狛牙衛的捕快都是武行,有記載最多也就有人挺過了二十鞭子沒死,且一萬在床上趴了足足一個月才能下地,至于痊愈則整整花了半年,其中自然還包括植皮換膚。如今,陶冶要挨三十鞭子……

“老總,”徐讓聲音都抖了,“您當真?”

熊毅足下頓了頓,沒有回頭:“他沒叫着喊着是去劫法場,也沒碰着忻丫頭一片衣角,老夫不必硬給他扣上個犯上謀逆的罪名,已經是運氣了。給臭小子含着續命丸,是生是死,端看他的造化吧!”

說完,熊毅再不停留,步履匆匆直出了皇城。

是夜,無風,天上也少雲,一彎勾月委婉挂在穹宇一角上,羞羞答答很是耐看。

狛牙衛寮所是個寬敞卻不秀麗更不奢華的院落,有些像軍隊的營房,幾個小隊一間屋子,男歸男,女歸女,一律睡大通鋪,倒也其樂融融。

當然,做到“七浮屠”的隊長,甚至其上的副長、總長級別,是有自己獨立寝室的。

疏遠了日間的紛擾,熊毅披着外衫點起一豆燈盞,一個人坐在書桌旁閉目沉思,似乎,又在等待着什麽。

終于,子夜更響,房門被輕輕推開。

熊毅望着門邊的身影,如釋重負般長嘆:“唉,你果然來了!”

那人隔着一道門檻不跨進來,也望着熊毅,驀地笑笑,扭頭望向屋外的夜色,慨然:“十年啦!”

熊毅輕輕點頭:“是呀!所以能說的要說的,太多了。進來吧,阿煜!”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