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這偏僻的院子裏只有一株梅樹,顯得很是傲然,但因有了年頭又是随着性子生長,花枝繁茂,沒了特意修剪後的蒼遒,到了多了恣意和潇灑,半邊的正屋都遮在了後面,蘇老太太不禁轉頭看了一眼扶着她右手的蘇梓萱。
看不見那半邊的印記,這半邊臉忽的就鮮明了起來,蘇老太太眼眸一深,她從沒想過蘇梓萱其實是這等的容貌,連那舉手投足間都透着說不盡的美意,忽略掉了那惹人注意的印記,才忽的覺得這女子身上沒有一處不盡善盡美。
“.....屋子裏沒有祖母那裏暖和,我叫玳瑁在添一個炭盆,不知道祖母喜不喜歡六安瓜片,茶湯淡一些好還是濃一些好?”
蘇老太太的眼神在蘇梓萱柔和的聲音裏也漸漸柔軟了下來。
糊着高麗紙的屋子光線還算可以,多寶閣上的翡翠、瓷器擺件一下子就吸引了人的注意,只覺得屋子裏的陳設分外華麗,蘇老太太坐在了鋪了坐蓐的炕上,端了玳瑁捧上來的茶水,茶碗不過是普通官窯的東西,六安瓜片也陳了些,不是新茶,黃楊木的梳妝臺上只擺着一個裝首飾的半舊紫檀雕花盒子,蘇老太太看向蘇梓萱,見蘇梓萱輕柔的說話:“....佛經都放在東面的廂房裏,從來沒有翻動過,祖母若過去只怕受不住裏面的氣味,正好今兒天氣不錯,就叫下人們都搬出來曬一曬。”說着又一笑:“孫女平時便是想曬也沒有能耐,正好今兒借了祖母的光。”
蘇梓萱的丫頭只有一個,要指使別人又指使不動,連曬一曬經書都不能,足可見地位有都窘迫,只她輕淡的說出來,仿若絲毫不在意。
蘇老太太笑着點頭,神情很是和藹,吩咐劉媽媽:“去叫丫頭們給大姑娘曬經書,可不許弄破了弄皺了。”劉媽媽看着蘇老太太面上的神情,沒想到這位面容醜陋大小姐竟先于其他小姐入了老太太的眼,在看蘇梓萱眼裏就更多了幾分恭敬,笑着應是:“還要勞煩玳瑁姑娘帶路。”
玳瑁見劉媽媽這麽客氣,竟有些慌亂,連連擺手:“劉媽媽太客氣了。”
蘇梓萱朝着劉媽媽道:“玳瑁笨手笨腳的,還請劉媽媽多多指點。”
這便是蘇梓萱站出來護着玳瑁的意思,大抵是害怕自己的丫頭吃了虧所以才有這麽一說,劉媽媽瞧着玳瑁到覺得這丫頭還多少有些福氣,笑着道:“大小姐放心就是了。”
柳氏急忙趕過來的時候,院子裏已經擺出了好些經書,白花花的紙張竟一時晃的她眼花,定了定,叫了小丫頭過來問:“這是怎麽回事?”
小丫頭道:“是大小姐在曬經書。”
蘇梓萱什麽時候起也有了能耐鬧出這些動靜?柳氏只覺得分外憋屈惱火!
白玉已經迎了出來:“太太來了,老太太請太太進去。”
柳氏見是白玉,臉上便又成了和藹的笑意:“你好些日子沒去我的院子了,怎麽,你書琴妹妹欺負你了?那是個最頑皮的,你告訴我,我替你說她。”
白玉恭敬的笑道:“太太言重了,哪有這樣的事,老太太瞧着心情不錯,太太快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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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蘇老太太心情還算不錯,柳氏悄悄松了一口氣,輕拍了拍白玉的手,理了理衣裳走了進去。
屋子裏比柳氏想象中的暖和,淺色的帷幔卻叫這冬日的屋子顯得有些冷清,蘇老太太坐在東側間的臨窗大炕上正低頭笑着同坐在圓凳上的蘇梓萱說着什麽,那神情是少有的和藹可親,讓柳氏的心又提了起來。
背對着她的蘇梓萱看起來似乎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樣,挺直着脊背卻又透着随意和自然,仿若極其熟悉這些禮儀規矩已經深入到骨髓,說話的聲音很陌生卻比她所聽過的都要婉轉動聽,讓人止不住聯想。
“.....二妹妹三妹妹還有茂哥都是時常來看我的,常給我講外面的事情,我也總想着,要是有一日能出去看看就好了,只是自己這樣,又怕給家裏惹事......”
蘇梓萱眼裏的亮光轉瞬即逝,很快就暗淡了下來,垂着頭,輕輕攪動着手裏的帕子。手指纖細白皙,竟泛着瑩瑩的白光。
連蘇老太太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嘆息,擡頭瞧見柳氏,眼裏的厲色一閃而過,蘇梓萱也聽到了動靜起身行禮,柳氏才剛剛給蘇老太太行了禮,一轉頭瞧見蘇梓萱駭人的模樣,差點驚呼出來,幸而用帕子掩着嘴險險的遮掩了過去,撇開眼應了一聲。
屋子裏忽的就沉寂了下來,蘇老太太不說話,柳氏竟也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瞧見蘇老太太把玩着手裏的茶碗,眼皮猛的一跳:“聽見母親來了這裏我想着過來瞧瞧,梓萱.....這院子離着您的院子又遠,天氣冷我叫人備了轎子在外頭。”
蘇老太太将茶碗放在了桌子上,不輕不重磕了一下,柳氏只感覺越發不好了,聽得老太太不徐不疾的道:“我來梓萱這裏瞧一瞧,這屋子收拾的看上去還不錯。”
此刻的柳氏便是想扯出個笑意都覺得艱難,老太太果真是生氣了。
“.....沒想到這孩子這麽有心,你在外頭瞧見的經書都是她抄的,這孩子有恒心又有佛心,我很是喜歡。”
柳氏想要應和幾句,老太太卻不大想聽,接着道:“後日我要去普陀寺上香,梓萱想将這些佛經獻在佛前,這些經書都是她抄的,到時候我會帶着她一道去。”
蘇老太太去普陀寺可不是一個人,到時候與老太太年輕時交好的世家老太太們要一同去,都是身份貴重的人物,若能得了其中幾位的喜歡那以後在婚事上大有益處,往年連蘇夢萱幾個都沒有帶過,今年卻獨獨要帶着她從來視若無睹的蘇梓萱去,柳氏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半響才強笑道:“即是這樣,那最好不過,只是到底梓萱一個人出去只怕寂寞,不若在将夢萱帶上也做個伴,也好叫她盡盡孝心。”
蘇老太太瞧着蘇梓萱忽然鮮亮起來的面龐,沉吟着點了點頭:“罷了,叫她姐妹四個一塊跟着我出去,只是身邊的人也不要帶的太多,沒得煩人。”
終究還是叫柳氏借機辦成了一件事,但又因連蘇熙萱和蘇靜萱一道都得了好處,還是高興不起來。
蘇老太太瞧着滿院的經書,在看蘇梓萱眼神越發溫和起來,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後日一大早就走,你自己也打扮鮮亮些。”蘇梓萱輕聲應是。
這話即是說給蘇梓萱聽也是說給柳氏聽。
柳氏扶着老太太一路上了轎子,轉頭在看立在院門口的蘇梓萱,笑意就深沉了起來,這是她進侯府以來第一次這樣措手不及。
玳瑁還在為柳氏走時的那個笑意憂愁,蘇梓萱卻前所未有的高興了起來。
她沒想到事情會這樣順利,這樣就能跟着蘇老太太出府,只有能走出侯府她才能為明年的事情真正的籌備起來,她輕笑着點了點玳瑁的額頭:“把心放在肚子裏吧,至少在老太太正注意我的時候,柳氏不會輕舉妄動,你該為了終于能出去高興才是。”
玳瑁跟着她在這府上也有數年未能邁出大門一步,外頭的世界好似都遙遠模糊了起來,蘇梓萱的話叫玳瑁才真正的高興了起來:“.....不知道會從哪條街走,聽說六道街上有不少雜耍,有人能從嘴裏噴火,還有人耍猴,那猴子非常精怪,專解人的錢袋子!”
玳瑁叽叽喳喳,比樹上的喜鵲還要吵鬧,蘇梓萱卻覺得格外的溫暖。
時辰差不多的時候就有小丫頭來将經書都收了起來,又用專門的牛皮紙一沓一沓的包起來放好,只等着後日來取,老太太甚至給這邊撥來了兩個小丫頭,專做院子裏的粗活。
侯府的風向頃刻之間就變了,下人們在看蘇梓萱的小院子,那半舊的院門好似都深遠了起來。
蘇夢萱因為能跟着蘇老太太一起去普陀寺高興,只是聽到一半臉色就變了:“我出門竟還要靠那個醜八怪?說出去沒得叫人笑話!祖母也是,偏将個死魚眼睛當寶貝,那日裏那麽多精貴的人,被她驚吓到了怎麽辦?!”她才該是這侯府最得臉的姑娘。
柳氏又何嘗喜歡這脫離掌控的感覺。
連蘇熙萱的心也好似被醋浸了一般萬分的不舒服,她費盡心思忍辱負重也不過如此,蘇梓萱什麽都不做又憑什麽比她過的好,便嘟着嘴道:“母親,二姐姐說的是,她若一道出去我們一起不過是個笑話,在說那麽多經書若真拿出去,她就是再醜也有人贊一句,以後任誰都會将我們跟她一道提起,那可怎麽辦?”她說着又憤慨起來:“不若叫她不要去了!把經書算在二姐姐身上豈不是好事!”
蘇熙萱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卻叫柳氏和蘇夢萱眼裏燃起了幾絲火苗。
蘇熙萱還在沒心沒肺的抱怨,卻垂着眸掩飾住眼裏的情緒。
玳瑁已經睡下,聽不到什麽動靜,蘇梓萱又進了妙境,樹下飄落了一層子樹葉,她将這些樹葉都撿起來放在一起,摸着踩在腳底下的堅實的地面,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什麽地質,又坐到了池水邊,水裏倒影出的女子依舊美的不食人間煙火,蘇梓萱摸着面頰輕輕嘆氣,若真是美到如此地步卻又未必是好事,亂世之中不過是紅顏薄命而已,還不如醜一些更安全。
她捧了池水輕洗了面頰,只覺得分外清爽,好似精神都好了很多,她想了想出去拿了一回茶碗,又進來舀了池水嘗了一口,分外的甘甜可口,比她喝過的任何一種都要好喝,仿若是從天而降的瓊漿。
人若開朗明媚起來,日子便比任何時候都過的舒心,難得在走一遭,必定要過的逍遙自在才不枉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