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屋子裏的燭火噼啪響了幾聲,蘇文宇從外頭大步走了進來,神情并不是很好,柳氏瞧見忙迎了上來,一面服侍他寬衣一面柔聲詢問:“......老爺瞧着精神不大好,是不是衙門裏的差事太累了?我叫人熬了碧粳粥清清淡淡的喝一些吧。”
蘇文宇擺了擺手,換了一身松緩的家常衣服才在榻上坐下,,他是個豐神俊朗的人物,即便煩躁也瞧着格外賞心悅目:“衙門裏的事情就那樣吧,如今外頭的形勢不好,朝廷也還是只知享樂,有那一位在,皇上或許連......”蘇文宇頓了頓好似覺得自己不該在柳氏面前說這些,轉而又說起了別的:“怎麽茂哥這幾日沒去上學,我叫了他考察學問竟然是一塌糊塗!”
蘇文宇的話裏難免有幾分責問,柳氏垂了眸,白皙的臉頰上帶着幾分無奈和委屈:“他說自己身子不舒服想要在家休息幾日,我勸了幾句,又怕說重了他生出心思,也怕外人亂嚼舌根,自有了茗哥我做事越發束手束腳,現在想到還不如不生。”
她這樣說着眼圈已然紅了起來,鼻子裏也帶了幾分鼻音,分外的嬌軟,蘇文宇見她這樣又提起了茗哥到先軟了下來,輕拍了拍她的手:“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又不是怪你,能有個茗哥我心裏很高興,以後再不準說這氣話了!”
柳氏這才有了笑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我知道,以後在不說的。”
姜黃的娟紗床帳放了下來遮住了外頭的光,蘇文宇已經閉上了眼,半響才對柳氏道:“.....如今的官場想要升遷就必定要出錢,我在五品的官職上太久了,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走了尚書左丞姚大人的路子,姚大人的意思要我出五千兩,幫我捐個從四品的官職......”
這是正事,這樣的事情上柳氏從來都不反對,她支起了身子看着蘇文宇:“家裏的銀錢雖然緊張但我明日去同老太太好好說說不會是什麽難事。”她說着頓了頓,嘆息了一聲:“若是夢萱以後能尋一門好親事,這種事情也用不上費這樣的心思,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蘇文宇忽的睜開眼,看向柳氏:“你是不是有什麽好法子?”
柳氏一笑,昏暗的燈光下竟有種別樣的風情:“談不上什麽好法子。我是沒想到梓萱那孩子不聲不響的竟然抄了數百本的經書,連老太太都驚動了,說後日要帶着梓萱一起,将經書供奉在佛前,京中的女眷多信佛,這樣的事情一出,只怕梓萱必定會名聲大作,但只可惜.....她容貌那樣即便有了好名聲也沒有多少用處,到不若借給夢萱,助她一臂之力,以夢萱的才情容貌扶搖直上沒什麽問題!”
蘇文宇的面上好似沒有多少情緒,連聲音都很平直:“你不是一直瞅着晉王府嗎?怎麽改了主意?”
“老爺別嫌我說的話難聽,晉王世子的繼室只怕也輪不上梓萱,大姑奶奶可不是那樣的人,娘家人是必定要站在她一邊,費不着在拉攏,世子妃的位子她只會留給家世地位更好的人,那才對世子對她最好,澤哥那孩子又太頑皮恐怕以後也難成大器,夢萱瞧不上,我也不想太勉強她。”
柳氏的話讓蘇文宇陷入了沉思,半響都不說話,柳氏以為他都睡了過去卻忽的聽他道:“經書的事我去跟老太太說。”
柳氏将笑意掩藏在眼裏,一轉身纏上了蘇文宇:“還是老爺疼我......”
天還是黑蒙蒙的,蘇梓萱已經起來了,玳瑁端了水進來侍候蘇梓萱穿衣洗漱:“小姐昨兒夜裏睡得到好,今兒早上瞧着精神都好了很多。”
蘇梓萱不自主的在鏡子裏瞧了一眼,覺得好似真的如玳瑁所說氣色都很不錯,便是連臉頰上的印記都沒有那麽駭人了,她抿嘴笑了笑。
她習慣了早起,這會府上的下人大抵也才剛剛起身,跟了曹文吉之後曹文吉見她身子弱,教了她一套防身又健身的劍法,她喝了幾口溫水,抄了一會經書,外頭已經悄悄亮了起來,在折樹枝又練了一遍劍,出了些汗只覺得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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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屋換了衣裳才對玳瑁道:“去給老太太請安吧。”
玳瑁有些遲疑:“老太太沒有說過,而且平日裏也不叫人常過去的。”
“若是孝敬祖母也要人說,那就成了笑話了,祖母沒說要我去也沒說叫我不去,去拿多寶閣上那個豆綠色的雙耳瓶灌上水,在折上一枝梅花插在裏面,我捧着送給祖母。”
蘇梓萱的聲音還是那樣柔柔弱弱的動聽,只是玳瑁卻覺得容不得絲毫質疑,忙答應了一聲,就去取了瓶子灌水。
淺色的飛毛兜帽遮住了蘇梓萱大半的臉頰,逶迤的裙擺在晨光裏透着無盡的優雅,連那手中的一支紅梅都透出了美意,惹的下人們頻頻張望。
墨安院的下人好似并沒有料到蘇梓萱會來,白玉迎了出來,見蘇梓萱手中的一株梅花,竟瞧着分外的好看,伸手要去接:“大老爺在跟老太太說話,大小姐可能要等一等了。”
廊下沒有丫頭只站着蘇梓萱和身後的玳瑁,屋子裏的說話聲斷斷續續的傳了出來
“.....兒子也不是有意這樣......”蘇文宇的聲音同他的人一般溫和,蘇梓萱的眼裏卻漸漸透出了嘲諷。
“姐姐去忙吧,我在這等一等。”
白玉便歉意的笑了笑,見蘇梓萱并沒有遞給她梅花的意思便又收回了手,進了屋子。
老太太的聲音透着溫怒:“......咱們家什麽時候要靠個女兒家的婚事來維持,你父親要是地下有知只怕恨不得當初沒有你這個兒子!”
“母親息怒,是兒子無能,但......”好似是刻意壓低,蘇梓萱也聽得不大真切,片刻才聽得道:“梓萱的經書算在夢萱的身上也是為她們姐妹兩好,侯府還有別的姑娘,不能光顧着一個人。”
“你這是在教訓我?!”
“兒子沒有這個意思,母親息怒!”
這本是蘇梓萱早料到的事情,她是個無足輕重又無法給家族帶來利益的人,習慣了将她踩在腳底下,有一日忽然見她要翻身,不管是柳氏還是蘇夢萱蘇熙萱都無法接受,更見不得她好。
屋子裏靜了好大一會,便見着蘇文宇大步走了出來,大抵是沒有料到蘇梓萱就站在外頭,頓了頓才朝着蘇梓萱點了點頭,蘇梓萱垂着眸行了一禮,蘇文宇嘆了一口氣邁步走下了臺階,卻聽得後頭有人道:“父親即這樣不喜歡我,當初又何必留下我?”
她一直想這樣問。
蘇文宇轉頭看向蘇梓萱,對着他的那半邊臉頰完美無缺,瞧見便讓人覺得恍惚,蘇文宇張了張口。
白玉已經從屋子裏走了出來:“老太太請大小姐進去。”
蘇梓萱轉身走了進去,蘇文宇立在院子裏好半響,好似想起了很多,卻也只是随着一聲嘆息轉瞬即逝在這起了風的清晨。
外頭站了好一會,裏面暖和的叫蘇梓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老太太閉着眼坐在裏間的榻上,下人們低着頭一聲不吭,氣氛很沉悶,蘇梓萱捧着一株梅花跪在了當地。
老太太睜開眼,打量着蘇梓萱,眼裏漸漸顯出了不喜,聽得蘇梓萱道:“孫女天生醜陋自生下就給侯府帶來了無數麻煩,承父親母親祖母不棄養育成人,如此大恩孫女粉身碎骨難以回報。抄寫經書不過是寄情于佛,只要一心向佛其他都不重要,孫女願将經書全部轉贈給二妹妹,對她人也只說經書全是二妹妹抄寫,求祖母成全。”
蘇老太太原以為蘇梓萱是為了自己求情,卻不想她如此深明大義,說出了這樣一番話,親自起身扶起了蘇梓萱:“好孩子,難為你如此深明大義,祖母很是欣慰。”
蘇梓萱有些羞澀的垂下眸,将手裏的梅花向前捧出:“這是孫女送給祖母的。”
冬日的清晨寒冷,捧着花瓶的蘇梓萱雙手已然凍的通紅,卻僅僅只是為了要将一株梅花親自孝敬給祖母,蘇老太太覺得心裏頭有塊柔軟的地方被觸動,連笑意都真實了起來:“白玉快接住大小姐的花,拿了手爐過來給大小姐暖手。”又自己将蘇梓萱凍的通紅的手握在手心:“怎麽就凍成了這樣,你也太不愛惜自己了。”
說着拉着蘇梓萱的手一道坐在了榻上。
蘇梓萱卻只是淺笑,仿若十分的滿足。
幾乎與世隔絕的蘇梓萱身上有種不同于她人的清澈純真,這樣的氣韻誰都模仿不來,卻讓人容易相信容易憐惜。
下人們擺了早膳,蘇老太太拉着蘇梓萱一道用了,一直瞧着蘇梓萱欲言又止,等用完了,喝着茶水漱口才問:“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祖母說?”
蘇梓萱有些不好意思,半響才輕聲道:“孫女想叫祖母允許孫女以後可以出入侯府,去看看外面。”
蘇老太太一怔,笑着道:“這有什麽難的,你要出去,就叫玳瑁來跟劉媽媽說,安排了下人跟着就是了。”
蘇梓萱這才展顏一笑:“謝祖母!”
一直在墨安院待了一早上,蘇梓萱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玳瑁很不忿:“憑什麽小姐辛辛苦苦抄寫的佛經就要算在二小姐的身上,二小姐名聲大振能嫁個好人家,那小姐以後說不得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怎麽就對小姐一點用處都沒有?老爺和老太太也太偏心了!”
老太太故意叫她聽見跟蘇文宇的對話,已經是很明确的表示了,她怎麽能那樣不知好歹,在說,能借着佛經叫老太太點頭答應她可以自由出,叫老太太對她心有愧疚,其實對她而言是最大的益處。
蘇梓萱安撫的輕拍了拍玳瑁:“這樣生氣做什麽?那麽多的佛經她便是能拿去也要能消化了才行。”
玳瑁其實并沒有明白蘇梓萱的話,只是又想起了別的:“小姐是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所以才要去給老太太請安的嗎?”
蘇梓萱已經站在了桌前提起了筆:“我要抄佛經了,你要是沒事就出去玩會。”
蘇梓萱不說玳瑁卻總覺得蘇梓萱其實早就猜到了,所以特意過去的,她搖着頭道:“我從別人那裏要來了一小碗的豆子,我拿了火給小姐烤豆子吃。”
通紅的炭火一會就将豆子烤的酥脆,滿屋子都是豆香,茂哥帶着吉祥從外頭進來,這樣有趣味的情景讓他有些興奮,高興的道:“來的正是時候,姐姐也給我一把豆子吃!”
連蘇梓萱都放下了手裏的筆,姐弟兩吃了小半碗的豆子,淨了手,蘇梓萱才問起了茂哥:“是跟太太說了要去學堂了嗎?”
茂哥坐在蘇梓萱身邊喝了幾口清茶:“嗯,已經跟太太說了,明兒就去學堂。”
蘇梓萱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坐的更舒服些:“這幾日玩的不好?”
茂哥有些羞愧的垂下了頭:“玩的太過,連功課都忘了,父親昨日考校功課,我竟然什麽都不知道。”而且父親斥責了他,好似下人很快就都知道了,對他的态度越發的不恭敬起來。
“姐姐當日跟你說的話,你有明白一些嗎,覺得太太是真的對你好還是不好?”
茂哥有些迷茫:“太太叫我休息是為我好,我貪玩不做功課現在也沒人提點,若不是姐姐說,我可能現在也想不起去學堂。”
“若是太久不去學堂會怎麽樣?”蘇梓萱引導着茂哥思考。
“要是太久不去學堂,課業落下的太多,我的學業也許會越來越差。”
能想到這些,到也不差。
茂哥的頭漸漸低了下去,聲音也有些澀然:“這些都是真的嗎,太太不想叫我念書好,想讓父親厭棄我?”
柳氏對茂哥好了七年,突然讓茂哥覺得柳氏是壞人,确實有些艱難。
蘇梓萱輕聲安撫茂哥:“不論怎樣,姐姐都希望你成為一個有主見的人,不能随意讓別人的想法和思想左右,要靠着自己的眼睛去發現,去認識,是或者不是這些都靠你去理解,但你也必須分清主次,你是庶子雖然也是長子,以後你的路多半要靠自己打拼,你若念不下書,以後連自足之地恐怕都沒有,你要知道對你而言,科舉是最公平最平坦的一條路。”
這些話從來沒有人跟茂哥說過,好像是撕開了他眼前的迷霧,讓他一下子看清了很多東西。
茂哥站了起來,恭敬的道:“我都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