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葉明羽邊騎車邊琢磨。接下來該怎麽辦？必須盡快找到新工作才行，要不然，那高築的債臺，會把老爸的脊梁骨壓得更彎的。

她白天在一家叫做“制勝”的室內設計公司上班，酒吧駐唱是副業，是真正意義上的“雙職工”。

做設計絕對是苦逼的活，雖然這所謂的公司，不過寥寥十幾人，起步才沒幾年，但業務量并不低，加班是家常便飯。為了不耽誤事，她天天把筆記本電腦帶着去“沸點”，中場休息時還不忘畫圖改圖。

本質上，她并不是一個工作狂，也不那麽看重金錢，可沒辦法，她迫切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錢。所以，時間和金錢，對現在的她來說，絲毫不能浪費。必須像一臺永動機一般，過這種一天至少要工作十二個小時的生活。這樣的日子，看不到盡頭，但她沒有灰心，只要想着多堅持一天，就能将老爸從泥潭裏拉出來一分，她就覺得渾身充滿了幹勁。

她還清楚地記得五年前的那天晚上，向來樂天豁達的老爸在全家人面前深深低下了頭，說話的時候連手都在發抖：“我欠了別人錢。”

“多少？”繼母驚疑不定地問。

老爸嘆了口氣，擡起頭來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葉明羽覺得他似乎在一瞬間老了。

“五百多萬。”

驚雷般的四個字震得她頭腦一陣陣發暈，之後繼母的連番責問和歇斯底裏的嚎啕大哭，妹妹的茫然失措和驚慌哭泣，成為了記憶中抹不去的背景板。

五百多萬，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說，無異于天文數字！

那時，她二十歲，念大三。那天成為了她人生中第一個重大轉折點。

葉明羽提出退學，繼母沉默不語，老爸卻不答應，理由是，也不差那一兩萬。她知道繼母對這個提議還是很心動的，畢竟不念了可以去賺錢，一來一去之間，差不少。可葉明羽不怪她，甚至感激她，因為即便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她還是選擇繼續陪在老爸身邊，而不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也算得上有情有義。

後來，她找了在“沸點”駐唱的工作和另一份雙休日白天的兼職，跟他們一起扛債。那份兼職一直做到畢業後正式做室內設計，太累吃不消為止，當然這是後話。

再後來，家裏變賣了九十幾平的房子，搬進了靠近市郊的只有一半大小的出租屋。賣房子的錢，再加上原有的積蓄，還了十之三四。剩下的那部分，連同與日俱增的高利息，逼着他們每個人都在不斷努力，包括如今十九歲的妹妹，她也跟當年的自己一樣，一邊省吃儉用，一邊兼職賺錢。

葉明羽跟繼母關系一般，跟同父異母的妹妹葉佳禾感情卻非常好。可能是老爸對她比對妹妹更好；可能是妹妹單純明淨，一直不顧繼母從中作梗，與她心貼心；也可能是在妹妹最為敏感的青春期時家逢巨變，失去了應有的需要經濟力量來支撐的自尊和體面，比她更為不幸。葉明羽說不清，總之她很疼妹妹，對自己百般嚴苛，對她卻從不吝啬。

可不吝啬，不代表要把男朋友也設置成共享狀态不是嗎？這不，騎到宿舍樓下的時候，葉明羽一個激靈，看到不遠處的路燈下有兩個熟悉的人影，正抱得跟連體嬰兒似的，吻得難分難解。一個，是妹妹，而另一個，竟然是自己交往了快兩年的男朋友許若凡。

這才是他關機的原因吧？看來今天她不僅丢了飯碗，還丢了可能的長期飯票。

滿頭大汗，手腳卻冰涼。剎住車，進退兩難的她第一個念頭是：E罩杯确實挺了不起的，佳禾就是E罩杯。

也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她深吸了一口氣，下車默默地隐到了暗處，拿出手機群發了一條短消息：姑娘們，今天我請客，都滾出來吧！

常滿、麥可米和朱顏三個人在環顧了四周後相繼黑線。

朱顏：“明羽啊明羽，為了剪那些片子，我兩宿沒合眼了，剛躺下，就收到你說要請客的短信，那叫一個雞凍。鐵公雞要拔毛了，這種奇跡怎能錯過？可巴巴地飛車趕過來，結果你就讓我們上這兒？”

這兒叫“好吃再來”，門面小得真只擺得下一扇門，四套幾乎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塑料桌椅，油膩膩直打滑的地磚，黑乎乎的牆壁和天花板。沒空調，簡直像在蒸桑拿。只有一臺沾滿了油垢和灰塵的搖頭電扇，孤獨地紮根在牆上，努力攪動着屋子裏渾濁的氣流。

她們是店裏唯一的一桌客人，進來的時候坐在收銀臺裏的女人在打盹，替她們點完菜後，如今依然在打盹，甚至打起了分貝不低的呼嚕。此刻她們就在這奇異的節奏感極強的背景音樂聲中邊吃小龍蝦喝啤酒邊聊天。

菜還沒上，先上了四瓶酒，紅星二鍋頭。實惠，而且夠烈，即便是到了想要一醉方休的地步，她葉明羽還是不敢拿荷包洩憤。

這種時候，啤酒到底沒勁了些，她立馬開了一瓶二鍋頭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端起豁了一個小口子的杯子，猛地灌了一大口，雖然好灌黃湯，但喝這個還是頭一遭，那燒心的滋味讓她半天沒緩過來。

“別嫌棄，等将來有一天我發達了，請你們到‘玉食府’去！”她拿手背擦擦嘴，放出豪言。

“這話我聽了不下一百遍了。”一旁的麥可米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小口，立刻皺起了眉頭，這味道估計沒齒難忘。

“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到底出什麽事了？不會跟人打架了吧？”常滿滿腹狐疑地打量着她問。

“打架？打架就該在第一時間叫上我啊！”朱顏嚷嚷。

麥可米仔仔細細地剝着小龍蝦：“她怎麽會打架，她只會被欺負。”

她們三個是葉明羽的好朋友。常滿跟她自小學時起就一直一個班，可以說是一起長大。到了高中，麥可米加入，成就了锵锵三人行。大學時，朱顏與她們一見如故，變成了四人 幫。

人的一生中會認識很多人，但最好的朋友，往往結交于學生時代，因為單純時，容易交心。

可是好朋友也不是什麽話都要說的，葉明羽就從不曾提及家裏背負着巨債的事，她們幫不了，她也不需要。幸好她們從未問起她如此拼命賺錢的原因，但不知是不是達成了共識，平時聚在一起，很少有要她出份子錢的時候，請客更是從來沒有。這份無言的體貼她記在心裏，想着總有一天會還的，雖說朋友之間不必計較這麽多，可欠別人的感覺總是不好的，無論是欠人感情還是欠人錢。

“可米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正中靶心？”她喝了一大口，咂咂嘴說：“好吧，我确實被欺負了，‘沸點’的工作被人搶了，還被人扔到了大街上。最倒黴的是，許若凡背着我劈腿了，劈腿的對象是佳禾。”

這下連麥可米也愣住了。沒人注意到呼嚕聲已經消失，剛剛打呼的女人睡眼惺忪地端着一盆金針菇炒肉絲上桌，右手大拇指明目張膽地扣在湯裏。

麥可米嫌惡地剜了那女人一眼，換做平時毒舌的她肯定要用言語進行攻擊，但此時也不想計較了。

“沒事，不燙。”女人咧嘴笑笑，回應她“關切”的眼神。

“……”

“噗！哈哈哈……”倒是葉明羽先大笑起來。她本來有點想哭的，真感謝這女人，适時地轉移了她的情緒。

“虧你還笑得出來？工作丢了可以再找，男人丢了也可以再找，可你這……，也太窩囊了！他許若凡是個什麽東西，當初追你時把你當女神一樣供着，現在竟敢這樣對你？！你妹妹又是什麽意思，被豬油蒙了心還是怎麽的，你把她捧在手心裏疼，她倒好，假裝天真純潔，轉身卻搶了自己姐姐的男人？這不是拿刀子戳你心窩子嗎？！別攔着我，讓我去廢了他們！”朱顏是個剛烈的血性女子，好姐妹被欺，比自己被欺還氣憤，一副欲去拼命的架勢。

“好了好了，你先坐下，別沖動。到底是怎麽回事，明羽你說說。”常滿像是她們的大姐，總是溫柔而善解人意。

“別問了，想說她自然會說的，她現在只是想讓我們陪着喝酒，對吧？”麥可米向來冷靜，她有一顆七竅玲珑心。

“知我者，可米也。”葉明羽舉杯，“幹！”

三人互望一眼，舉杯相碰：“幹！”

當年，許若凡是她們大學時的學長，高她們兩屆，建築系高材生，品學兼優，儀表出衆，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

在一次校園風尚大賽時，與葉明羽搭檔，執手走秀紅地毯，因此而結識。在衆多俊男美女的組合中，他們依舊是最搶眼的，像是為了不辜負衆人眼裏登對的“金童玉女”形象，大賽之後，許若凡就開始追求她。

可那時她恰逢家道中落，沒心思，沒精力，沒時間，也沒經濟能力去經營一段戀情。或許說到底，是沒有來電的感覺，所以沒接受他。可他的追求并不會讓人産生想要躲避或者感到厭煩的念頭，如同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

這一追就是三年，直至讓葉明羽心湖泛起漣漪的那個人出場又退場。許若凡的耐心和誠意終于打動了她，她答應做他的女朋友。那時的她覺得，再沒有比他更好的選擇。因為他在得知了她家裏的情況後，對她不離不棄，并且瞞着自己家人，幫他們家還債。

這五年來，許若凡對她這麽好，為什麽最終還是變了心？是因為最初把他當作拯救自己的浮木，是因為不夠關心他不夠愛他，還是因為在一起後才發現自己沒他想的那麽好？他跟佳禾，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在一起的？可能真的是太忙了，忽略了他，他最近在想些什麽做些什麽，是怎樣的心情和狀态，她竟然都不清楚。太篤定他不會離開，以至于發現時，他已經走得那麽遠。

葉明羽一邊喝酒，一邊自我檢讨。即使是許若凡背叛了她，她依然會先在自己身上找問題。

兩年的感情說沒就沒了，要說不傷心，那是不可能的。她沒有想過要變，只想踏踏實實跟他走下去，可戀愛這件事，不是一方能說了算的。愛着的時候，誰都以為這輩子就是這個人了，哪知滄海桑田只是頃刻間的事。一個還愛着，一個卻已經不愛了，後放手的那個人，總是比較痛苦。

作者有話要說：

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