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晚葉明羽回到家裏的時間跟平時差不多,将近一點。她輕手輕腳地開門進去,卻發現老爸和繼母正端坐在沙發上,臉色都不怎麽好看,看架勢,似乎是專門在等她。
“爸,媽,這麽晚了還不睡?”
“過來,這邊坐,我跟你媽有話要跟你說。”老爸朝她招招手。
他們要跟她說什麽,她大致上也能猜到個七七八八。
妹妹懷孕快四個月了,照舊在上學,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肚子一天天大起來,遲早會被人看出來,到時候學校會不會采取什麽措施?未婚生子,又要如何面對困難重重的将來?那麽多問題擺在眼前,她卻一意孤行,仿佛許若凡給她吃了什麽定心丸。可事實上,許若凡還是不曾露面表态,甚至連電話都沒有一個,分明是逃避責任。
自從跟他談崩之後,葉明羽跟他再也沒有聯系過。因為刻意躲避,最近也沒跟妹妹碰過面,說過話。他們的事,她實在不想插手,而且正如許若凡所說,她也沒那資格。
可眼前這對為了女兒憔悴不少的夫妻不這麽想,在他們看來,她就是那個系鈴人。
老爸告訴她,他們實在沒有辦法了,今天白天去了一趟許家。結果許若凡的父母表現得跟沒事人一樣,只說兒子去了國外出長差,短期內不會回來,有關他的事,他們一概不幹涉,也不清楚,一切都得等他回來之後再說。
被氣到的繼母當場發作,結果鬧得不可開交,差點大打出手,連110都趕來了,兩家關系徹底搞僵。
“先管好自己的女兒再說,我們兒子,輪不到你們說三道四!”
許母的話戳中了葉氏夫婦的軟肋,正是因為勸不動也管不了女兒,才會遭人羞辱。這口氣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實在憋屈。
“我們真是沒轍了,明羽,你說該怎麽辦?”老爸深深嘆了口氣,“總不能……總不能強迫佳禾去堕胎吧?也不知道許若凡是不是真的去了國外,讓佳禾懷了孕,現在卻撒手不管,根本就是始亂終棄!”
問她怎麽辦,她又怎麽知道?站在她的立場,該說的,該做的,都不曾敷衍,還要她怎麽樣呢?已經失去了的,要學會接受事實,這不堪回首的一頁,她只想盡快翻過去。
“我不知道。”她低垂着眼睑,盯着腳尖,木然道,“佳禾現在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我說再多也是白費唇舌。許若凡那邊,我之前已經跟爸爸說過了,我有找他談,但他只說會處理,讓我不要管,态度很強硬,我沒辦法。”
“你這是什麽話?!”她的話讓繼母的臉色更難看了些,“你是佳禾的姐姐,是許若凡之前的女朋友,整件事情可以說都是因你而起。現在搞成這樣,你倒好,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關心,只顧着自己,虧佳禾平日裏還那麽信賴你!看來你跟許若凡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都那麽自私!”
“瞎說什麽呢!”老爸插嘴,“別聽你媽的,她是氣糊塗了。”
可能是習慣了繼母一貫的冷言冷語和強詞奪理,再加上有老爸在一旁打圓場,葉明羽氣歸氣,還是沒跟她計較。
“媽,不是我不管不關心,我當然也想幫佳禾,可他們不肯聽我的,我又能怎麽樣呢?”她耐着性子,盡量心平氣和,“不過話說回來,佳禾已經是成年人了,她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有什麽後果,也該自己負責……”
“你這是在說她自作自受了?!說得倒好聽,但實際上你做了什麽了?是打電話了還是去學校找她了?都沒有!說到底,你就是在怨佳禾,怪她搶了你男朋友!所以她一回家你就往外面跑,故意躲着她。天地良心,佳禾可沒搶,是你自己沒本事,守不住!現在出了這檔事,你自然就幸災樂禍趁機報複了,佳禾這傻孩子總算是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才會跟你疏遠的!我懷疑,你根本就沒幫着說服許若凡,說不定就是因為你在他面前胡說八道,他的态度才會急轉直下。之前他們明明說好要結婚的,都是你嫉妒他們幸福,挑撥離間,從中作梗,才搞成今天這樣!”
繼母打斷了她的話,不顧老爸的勸解,對着她指指戳戳咄咄逼人的模樣徹底激怒了她,她霍然起身,忍氣道:“請你說話注意一點,不要把憑空臆測的事說得跟真的一樣。”
“啪!”
這句話換來了一個重重的耳光。
“你這是什麽态度?!葉向榮,瞧瞧你養的白眼狼!當娘的賤,女兒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我告訴你,佳禾要是不幸福,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你瘋了麽?!說夠了就給我閉嘴!”老爸終于怒了,一把将繼母推得跌坐在了沙發上,急欲上前查看她的臉,卻被她阻止了。
第一次聽到有關自己媽媽的只言片語,卻是如此不堪的指控。那些前塵往事,必然是愛恨糾葛,恩怨難分,才會時隔多年都沒法淡去。長久以來所受的不公和委屈,很可能都是因為生她的,是那個叫做葉秀姿的女人。
葉明羽捂着臉,一股酸意直沖眼底,這一巴掌打掉了多年來辛苦維持的表面和平,她受夠了。早就不想待在這個家裏,畢業後就想過搬出去住,只是礙于在外面租房子,要平白無故多支出一筆租金,才一直忍到現在。如今看來,終于可以不用忍了。
她一言不發地走回房間,開始整理東西。
“明羽,你這是要幹什麽?你要走?走去哪裏?”老爸跟在她後頭,語氣焦急,“你媽打你,是她不對,她也是因為佳禾的事情急的,你別理她……”
“你讓她走!翅膀硬了要飛,你還留她做什麽?!”
……
無論是老爸的安慰勸解,還是繼母的惡語相向,她一概置之不理。
臨走前,她跟葉向榮說:“爸,你別再說了,我心意已決,你好好照顧自己,我有空會來看你的。”
走出幾步,又回頭補充:“對了,錢,我會按時打到你卡裏的,你放心。”
她拎着拎包,裏頭裝着為數不多的衣物用品,走出了家門,再也沒有回頭。離開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屬于自己的東西是那麽少,少到随時可以去往下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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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滿打開門,先給了葉明羽一個擁抱,才迎她進來。
“沒吵到娟姨吧?我先在你家住幾天,等找到房子了,再搬走。”
“你可以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想住多久都行,跟我客氣,就是不把我當朋友了,我反而要生氣。”
葉明羽綻開笑顏:“還是滿美人好,來,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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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湖療養院,六樓,VIP房。
房間很大,幹淨整潔,明亮通透,儀器先進,設施齊全,一切都跟往常一樣。
此刻房間裏只有兩個人。一個女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如果不是有各種儀器連接着她,會以為她只是陷入沉睡而已。一個年輕男子坐在床邊的沙發椅上,用複雜的眼神注視着她。
“媽,是我,靜川。今天有空,過來看看你,陪陪你。”良久後,他才出聲。
女人很美,或許是時間對她來說靜止了太久,若不說,根本看不出她會有一個早已成年的兒子。
說完了這句後,就沒了下文,他雙手一直握着她的左手,就這樣坐了很久,直至響起細微的敲門聲。
“揚少……”門外傳來那個姑娘特有的溫軟嗓音。
“媽,我還有事,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他輕輕将她的手放回薄絨毯裏,掖好,又替她整理了一下頭發。
從頭到尾,只說了這麽兩句話。
他一打開門,立刻就有護理人員進來細心照看。
守在門口的常滿細細觀察着他的臉色,小聲問:“揚少,離下一個行程只有半個小時了,要不要往後推一推?”
“不必了。”他大踏步地朝前走,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他眼裏還未完全退去的悲傷。
常滿小跑着默默跟上,就像他的影子一般,寸步不離。她懂得察言觀色,知道什麽時候該有什麽表現。她猜他現在心裏不好過,也知道自己說不上話,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邊。
他不經常來,一兩個月一次,甚至大半年一次,這是她第四次陪他來。每次,她都只是守在門外而已,他會在裏面待一兩個小時,然後離開。她不知道裏面的人是男是女,是他的誰。只知道到了這裏,他的氣場就會特別低迷。
上了車,常滿扣好了安全帶,等了半晌也不見段少揚發動車子,卻不敢多問,陪他靜坐。
每次,他都是自己開車,只帶她來,來回路上,他會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語,她卻有一種在分享他秘密的喜悅。這時候的他才是真實的,她能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所以她喜歡陪他來這裏。
“過來。”他朝她張開雙臂。
她呆了呆,解開安全帶,順從地投入了他的懷抱,并小心翼翼地反手抱住了他,他沒有反對。
這個擁抱持續了很久,誰都沒有說話。此時此刻,他需要她溫暖的慰藉,這可能就是他帶她來的目的。
回去的路上,段少揚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一邊開車一邊笑問:“你生日快到了,想要什麽禮物?”
常滿手上有一個小本子,裏面記錄了上百個女人的生日,提前一星期提醒他誰的生日快到了,然後準備禮物,是她的工作之一。這上百個女人,當然不包括她,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記不住的才要記下來”,這是她聽過的最動人的話,因為這說明,她是能被他記住的。
“沒有特別想要的。”
他能記得,已經是最好的禮物,而她想要的,也正是她要不起的。
“那天晚上我好像有飯局。這樣吧,你把你的朋友都叫上,晚飯在‘醉仙樓’,然後去‘別有洞天’。你自己預訂,費用記我賬上。趕得及的話,我會過去一起吃蛋糕。”
“醉仙樓”和“別有洞天”,都是清城首屈一指的餐飲娛樂場所。
沒想到他會直接替她安排,她心裏甜甜的,颔首答應了。
“葉明羽也會去,是吧?”
常滿笑容一滞:“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很好。”
她不知道他說的很好是什麽意思,只知道剛剛的好心情已經煙消雲散。
“她……有男朋友的,就是辰少。”她鼓起勇氣,旁敲側擊地告訴他,別去打葉明羽主意,人家名花有主,而且這個主,來頭很大。
“哦?是嗎?無妨。”他噙着笑,閑閑地握着方向盤,直視着前方,像是聽到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消息。她摸不透他真正的意圖,但“無妨”這兩個字,已經足夠說明問題。
她忍住了眼裏的酸澀,今天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所以,無論是什麽結果,都要學會微笑着去承受。
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阿酒花了很多心思寫,屬于層層遞進式的,後面有許多梗會一一抛出來,抽絲剝繭,應該會讓人意想不到,希望能給人以順暢、完整,當然最重要是好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