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禮拜五傍晚,葉明羽又一次站在了妹妹宿舍樓下。
以往每個星期的此時此刻,都是如此,可在間隔了兩個月之後,心境竟如此不同。但不管葉佳禾如何看待她,又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她都狠不下心來完全不理會,畢竟那是她一直用心疼愛的妹妹。直至今時今日,她仍不能相信,純真乖巧的妹妹,與自己親昵無間的妹妹,會變得那麽陌生。
“佳禾!”
她看到妹妹跟室友手挽着手,從樓裏走出來。
葉佳禾聞聲回頭看了她一眼,眼裏有比冷淡更讓人心寒的情緒,跟室友說了句類似于“你們先走”後,慢慢向她走來。
“你怎麽來了?”
葉明羽看了一眼她的寬松運動服,發現她比前些日子更豐腴了一些,原本就惹眼的上圍更顯突兀。
“一起吃飯吧,順便聊聊。香辣小龍蝦?”
“我現在吃不了那個。”葉佳禾皺着眉,露出反胃的表情。
她一怔,扯扯嘴角:“那你想吃什麽?”
“酸菜牛肉面。”
“那走吧。”
一刻鐘後,姐妹倆面對面坐在了面館裏。
她不說話,葉佳禾也跟着沉默,似乎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原先一見面就開心地拉着自己叽叽喳喳的妹妹到哪兒去了?
“聽說你最近兩個禮拜都沒回家,爸媽來學校,你也故意躲着不見他們。許若凡人間蒸發了,他這樣對你,你又何必做無謂的堅持和犧牲?為了這樣的男人,值得嗎?你不為自己想,也該為爸媽想一想!”
“誰說若凡哥哥人間蒸發了?我今天還跟他通過電話呢!”她反駁,語氣裏有藏不住的驕傲,仿佛取得了什麽了不得的勝利。
葉明羽訝然:“他跟你一直都有聯系?那為什麽就是不願意跟爸媽表個态?他是什麽意思?你們……還在一起嗎?”
“那是當然,他不會丢下我們不管的。”葉佳禾輕撫小腹,露出溫柔的笑容,但很快就恢複了漠然,“爸媽也真是的,還鬧到他家去了,太丢臉了!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若凡哥哥說了,等他出差回來,會給我慶祝生日,然後立刻就去登記。”
“既然如此,為什麽他爸媽說不清楚這件事?為什麽不堂堂正正面對爸媽?”
“你這是在懷疑他的誠意嗎?你認識他這麽些年,你覺得他人品如何?像是把感情當兒戲的人嗎?我相信他!”
分明是愛得失去理性的人的語氣,葉明羽覺得再分析也是枉然,輕嘆了口氣問:“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我生日之前,他會回來娶我。”
看妹妹一臉神往的樣子,她只能祈禱許若凡的承諾不是一張空頭支票。
“你懷孕的事,學校裏還沒人知道吧?打算什麽時候申請休學?”
面端上來了,葉佳禾迫不及待地舉筷,稍微吹了兩口就往嘴裏送,像是餓了好幾天似的。吃了一大口之後才滿不在乎地說:“當然沒人知道,你以為我傻呀?等過段時間瞞不下去了,自然會去申請的。不用緊張,現在大學生已經允許結婚了,既然都結婚了,生孩子不是也很正常麽?!”
見她的想法如此簡單,葉明羽真有點急了,總該有個人在她耳邊提個醒,要不然到時候後悔莫及,于是道:“佳禾,你可得想清楚了,結婚生孩子是人生大事,我總覺得許若凡這麽做很有問題。如果他真有誠意值得信任,那一切等你畢業以後再說也不遲。雖說現在大學生可以結婚了,但像你們這樣的……”
“像我們這樣的怎麽了?既然相愛了,那就在一起,既然在一起了,結婚生子也是遲早的事,為什麽要等?你後悔了吧?嫉妒了吧?想拖延時間,把他從我身邊重新搶回去?告訴你,不可能了!若凡哥哥他現在愛的是我,絕對不會離開我的!”
再美好的過往也只是過往而已,眼前這個人,早已徹底變質。齒冷心寒,大概指的就是葉明羽這一刻的感受。她确實後悔了,後悔來這一趟。
她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好,當我多管閑事。”
面沒動過,已經徹底沒了胃口,她招手叫來服務員,結了帳。
“怎麽?不吃了?不吃給我。”葉佳禾若無其事。
她起身:“佳禾,好自為之。”
走出面館,葉明羽擦去了溢出眼角的淚水。她安慰自己說:仁至義盡了,真的不用再理會了,其實也挺不錯的。
她給歐陽珞辰發了個消息:吃過飯了嗎?去看電影怎麽樣?
收到消息的時候,他正在一家頗具年代感的老式茶館裏,跟一個叫做姚履安的物理學家喝茶。除了葉明羽,跟這個圈子裏的學者交流,是他最愉快的事。比如眼前這位,就是他這方面的知交,一直很投契。此次他提出邀約,也是為了更理性地梳理煩亂的心緒。
原本他今天應該很忙,要親自出面跟兩家銀行談貸款的事。可後來行程被臨時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歐陽謹在書房裏召開的緊急會議。
他是最後一個到的,當時,書房裏除了歐陽明珂夫婦、歐陽明珺以外,還有幾個家族和集團裏舉足輕重的核心人物。每個人臉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确定的疑慮和擔憂,令他在接到通知時就産生的不安更多了幾分。
見人都到齊了,歐陽謹終于宣布了這次會議的內容:“城西那塊地,我們明空已于今天下午競價成功……”
仿佛平地一個驚雷,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之前沒有一絲風聲傳出,忽然之間抛出這麽個重磅消息,他們的心情可想而知。歐陽謹究竟是在什麽時候,在誰的幫助下,又是交代了誰,完成了這個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一個又一個問號盤旋在衆人心中,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猜疑。
“……接下來,我決定暫停目前準備中或正在進行的一切項目,集中全力開發‘世紀城’。這個項目,就交由小辰全權負責。”
突如其來的決定一下子把歐陽珞辰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他驚疑不定地望着父親,怎麽會這樣?難怪之前,父親會忽然提到“世紀城”的事情,那時他還提到了任家,這是不是意味着,任海就是背後那個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震驚之餘,大家紛紛提出疑問、意見或者建議,但最後,疑問沒得到解答不說,意見和建議也統統被駁回。看來歐陽謹已有了全盤的計劃,無論任何人或事,都不能令他動搖半分。事已至此,最後衆人能做的,唯有接受,以及執行。
從頭到尾,歐陽珞辰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一方面,是有氣。為了“在水一方”這個項目,他傾注了無數心血,如今說停就停,之前的付出頃刻間化為烏有。而開發“世紀城”這麽重大的事,作為被欽點的負責人,自己居然連地皮是什麽時候競拍下的都不知道。另一方面,盡管反對這樣的決定,卻實在沒有多說的必要,因為最艱難的第一步,父親已經瞞着大家悄悄邁了出去。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實權派人物,既然連他們都無法左右,他還能說什麽?
會議結束後,所有的人都無奈地走出了書房,他卻被叫住了。
示意他帶上門,坐下後,歐陽謹問:“你是不是不能接受爸爸這次的做法?”
“沒有。”
雖然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但歐陽謹了解這個兒子,他長嘆了一口氣:“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有些事情,要早早做準備。明空的處境,你我都很清楚,在我有生之年,不想看到它日落西山的景象。小打小鬧,是起不了關鍵作用的,至少在短期內,很難見顯著成效,要徹底扳回頹勢,唯有放手一搏。”
想了想,他還是問出了最想問的一個問題:“我只想知道,究竟是誰在背後支持您?”
明空自身已經沒了這個實力,那會是誰呢?細數之下,幫的上忙的也就那幾個人,但究竟是誰出的手,卻很難判斷。他想知道,這個人是出于善意,還是另有所圖。
“暫時,不方便透露。這是條件。”歐陽謹頓了頓,又補充,“不過你大可放心,我有數的。”
這話不但沒讓歐陽珞辰放心,心情反倒更沉重了一些。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可這個回答讓他有種父親在與虎謀皮的感覺,可他知道,現如今說什麽都已經沒用了。
歐陽謹意味深長地注視着他說:“小辰,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所以,這一次,開發‘世紀城’一事,要由你來擔當大任。就讓我們父子倆并肩作戰,好好再打一場硬仗!”
他堅毅果敢的眼神讓歐陽珞辰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或許,這是在離開歐陽家之前,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作為一個養父,他對自己在任何一方面的付出,都遠遠多過于真正的父親,這也是歐陽珞辰一路走來的最大原動力。
可這一切,畢竟太突然了,他被擺在一個招嫉恨的位置,而讓父親如此篤定的原因,卻沒能讓他知道,可想而知,他接下來要去面對的,将會是怎樣一個局面。
走出書房,下了樓,毫不意外地感覺到了姐姐姐夫他們幾個嫉妒怨毒的目光。他假裝沒看見,目不斜視地出了大門,才開始撥電話。
“有空的話,出來喝杯茶吧。”
見面後,志同道合的兩人就開始饒有興致地就“粒子的運動”、“量子物理”、“多宇宙理論”等一些令一般人聽了昏昏欲睡的話題展開探讨。歐陽珞辰獨到的見解,又一次令人嘆服。
“哈佛沒能留得住你,實在是可惜了,若不然,相信你早已是我界新一代的翹楚。”姚履安真心贊嘆。
當年畢業時,學校曾竭力挽留,并開出了許多誘人的條件,包括進入令所有界內人士羨豔的國家頂級物理實驗室做研究,但為了背負的使命,他還是拒絕了。
他微笑:“不過,或許只是晚了幾年而已。而且我更想留在自己國家做研究。”
父親想要立刻着手開發“世紀城”的這個決定,成為他脫離歐陽家的一個重要契機,或者說催化劑。
對方聽了有點不敢相信:“真的嗎?你可以放下歐陽家的包袱?”
他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你也覺得是包袱吧?所以,會有那麽一天的。到時候,我可能會接受清大的聘請,去教學授課。如果能繼續做研究,那就再好不過了。”
“哈哈,真的嗎?那我們豈不是成了同事?”年輕俊秀的姚教授很高興,“雖然知道你興趣在此,可從沒聽你提起過這樣的念頭,是發生什麽事了嗎?總覺得,你跟以前有點不大一樣了。”
此時,短信提示音響起。
他看到消息,直接回了電話:“還沒吃。你現在在哪兒?我過來接你,一起吃了飯再去?”
葉明羽報了個地點,他說半小時後到。
挂了電話,才發現對面的姚教授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怎麽了?”他下意識地檢視自己。
“看來我知道是什麽讓你改變了。”
他赧然一笑,坦然道:“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擁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夢想,可現在,我想過那樣的生活。”
姚教授真誠地說:“希望那一天,盡快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希望自己筆下的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無論是主角還是配角,正派還是反派,都力争給他們生命,而不是單純蒼白的剪影,對每一篇文我都是這樣,相信認真看的讀者,能夠體會到這一點。
不知道有沒有人注意到,姚履安這個人,是不是很神奇呢?他會出現在我每一個故事裏,以不同的龍套身份,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