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下山短短一段路上,居然下起了雨。

黃煜斐說過他不喜歡下雨。

李枳也看出來了。盡管只是毛毛細雨,裹着小風溫柔降落,黃煜斐也突然變得寡言起來,低着頭走在他身邊,好像有什麽心事。

李枳瞥了一眼這家夥單薄的夾克,撞了撞他肩膀:“哎,你冷不冷?”

黃煜斐一愣,如夢初醒:“小橘冷嗎?”

說罷他就脫下夾克給李枳披上。李枳臉熱了,深吸一口這衣服上的味道,又把它塞回黃煜斐手裏:“我不冷,我是問你冷不冷,”他又踮起腳,把衣服往黃煜斐肩上搭,“還有,不要用體貼女孩兒的辦法對付我,我不吃這一套,趕快穿回去!”

黃煜斐像是有點委屈:“頭發淋雨沒事嗎?還在感冒啊。”

李枳別過腦袋,悶聲道:“我已經差不多好了,而且這雨相當于沒下好嗎,總之你快穿上然後帶我下山啊笨蛋!”

黃煜斐忍俊不禁,乖乖把夾克拉鏈拉到最頂,也插起兜來:“今晚不回酒店了吧?”

李枳瞪他:“進展……這進展有點太快了。”

黃煜斐笑了出來:“你的朋友不是和阿翔去香港了嗎?房卡在誰那裏?”

李枳心裏一陣卧槽,他确實沒帶房卡。因為這兩天宋千一直表現出究極宅男的樣子,李枳本以為他不會說走就走,就算走了也不會浪得徹夜不歸。所以,自己這是被套路了嗎?說不定就是黃煜斐串通餘翔,餘翔再串通宋千,讓他落得現如今這個沒卡沒錢沒處可去的境地。

不出所料,身邊人立刻給出提議:“去我家住一晚?”

又一臉正直地補充道:“有客房的。小橘不用擔心。”

李枳狐疑道:“那群人都走了?謝明夷不會在屋裏守株待兔等着跟你念道德經嗎。”

黃煜斐則抓着他的手跑起來:“不是回那個家,亂七八糟的怎麽住,我們去另一個房子。”

土豪就是土豪,小小一個島,圍着一座山,居然有兩套房。而且另一套還是座三層別墅,整個山後的草坪都是他家花園。

資本主義腐朽氣息啊,真香。

李枳泡在浴缸裏,透過水汽打量着潔白瓷磚上的暗金格紋,如是感嘆。

按照黃煜斐的話說,這間挺有年頭的舊別墅,是媽媽的結婚禮物。以前他們三房一家一直住在這裏。後來他和姐姐走了,平日也有人固定打掃照料,但只管一層,所以二層三層現在是積灰狀态。

說這話時,李枳隐隐覺得他在故作輕松,可是聯系他母親早逝的情況,又覺得不好多問。于是就聽話地等那人給他放好洗澡水,縮在大浴室裏泡澡驅寒去了。

不知黃煜斐加了什麽東西,這洗澡水很容易起泡,給李枳一種溫柔的貼合感,混着甜味桂花香氣,很讓人放松。這可是在別人家裏啊,自己居然就這麽大方地脫光泡澡了,而那家夥現在應該在另一間浴室,李枳默默想,他脫衣服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我呢?

這念頭把他激得面上發燙,李枳阖上眼,捏住鼻子,慢悠悠地将臉埋進水面。直到實在呼吸不上來他才像破冰一樣氣喘籲籲地鑽出來,腦子也清醒了不少。

窒息感對于患有睡眠呼吸暫停的李枳來說,可能是一種最熟悉不過的體驗。雖然最近這段時間沒再發病,可那種睡夢中被死神扼住咽喉的感覺,着實令人記憶猶新。

同時窒息帶給他的往往是一種怪異的興奮。每次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驚醒,粗喘着氣坐在床沿時,李枳總會崩潰地發現自己已經勃起。就像他現在嗆了點水,就立刻來勁了一樣。

當然,這僅限于自己待着時的情況。曾經有人試圖掐死他——別說性興奮了,李枳那會兒只想着把對方也給掐死。

但這對他來說終歸是件難以啓齒的事。他将其原因歸結為兩個:一是因為處男太過敏感就是很容易硬起來,二是因為他有抖M傾向,能夠從缺氧的受虐感中得到快樂。

總之,都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情結,他有時覺得自己活得也太慘了點。不過,剛才水面下的閉氣,由于求生本能,遠遠不如平時發病來得猛烈刺激。李枳知道這次勃起恐怕是只是因為此時此地,自己格外有狀态。他隔水盯着胯間立起的那根發粉的東西,琢磨着怎麽讓它軟下來比較好。

最後他選擇用涼水沖。畢竟在人家母親用過的大浴室裏做那種事,怎麽也說不過去。

這也導致李枳洗澡洗了很久。

黃煜斐在外面敲門:“小橘睡着了?還好嗎?”

李枳關掉花灑慌慌張張地擦幹身體,往上套着黃煜斐給他準備的格子睡褲:“我馬上,我這人洗澡就是很磨蹭!”

扣好紐扣,他才發覺這套睡衣确實太大了,尤其上衣,松松垮垮的像條襯衫裙,将将遮住屁股。不過褲子倒還好,松緊帶總不至于滑下去。他抹掉鏡上的水霧,邊梳頭邊警告自己:李枳你給我淡定點。

門外黃煜斐穿了套花色相近的合身睡衣,還戴了半框眼鏡,身上那股松香淡了,混了些清甜的桂香,和李枳身上一樣。他正半靠在浴室側面的楠木香薰臺上等他,顯然已經洗完等了多時,頭發都半幹了。見他出來便放下手機,問道:“舒服嗎?”

當然舒服,淋點毛毛雨都被這麽小心呵護着,能不舒服嗎,李枳默想,從臺子上抓起亂七八糟的戒指手環,挨個往手上戴。“水挺暖和的。”他簡單道。

黃煜斐直勾勾地盯着他手看。

李枳被盯得臉紅了,拎起自己的衣服往客廳走,小聲解釋:“有時候也覺得挺麻煩,彈琴的時候還得摘下來,但也習慣了。宋千老說我這是中二病,是非主流,明明是我的EMO魂在燃燒好嗎。他們老年人不懂。”

黃煜斐認真道:“我覺得很酷。以前我玩滑板的時候也喜歡EMO,還戴好幾串骷髅十字架項鏈呢。”

李枳笑了,撩起眼皮看他:“你也很酷,在美帝穿着巴黎世家範思哲玩兒板?”

黃煜斐也笑:“穿匡威和GAP套頭衫,相當于優衣庫。”

“哈哈,外面還在下雨啊。”

“越下越大。小橘在北方沒有見過吧?”

李枳從外套口袋裏翻出煙盒火機錢包,回道:“确實沒見過十二月下雨,北京每年這會兒最幹了,風一吹能把人臉給吹裂。再晚一點,到了一月,就該下大雪了。”

“新澤西冬天也很少下雨。”黃煜斐沖了兩杯椰奶燕麥,端到茶幾上,淡淡道,“結果澳門是這個樣子,我本來已經忘掉了。”

“亞熱帶氣候,還在海邊,你也得理解。”正說着,李枳又盯上黃煜斐胡亂扔在沙發上的襯衫長褲,“這些衣服怎麽着,疊了還是洗一下?”

黃煜斐走到他身邊,埋頭聞了聞:“洗啊,小橘的也洗一洗,沾雨了。”

李枳擡頭看他:“你有換洗衣服,我又沒有,穿你的衣服又跟唱戲的沒兩樣,我洗了怎麽出門啊?”

黃煜斐揉了揉他的濕發,看他在自己手下不自覺半眯上眼,露出貓一樣的神情,道:“有烘幹機的。不過,我很願意小橘一直待在這裏。”

“哦!”李枳抱着兩人衣服跑去盥洗室找洗衣機去了。

“好賢惠啊,”黃煜斐在他身後客廳裏笑,“我覺得你穿這身很好看,內褲怎樣,我的內褲有很松嗎?”

“再問我就把它脫了剪碎!我說到做到!”李枳隔着條挂滿油畫的走廊大叫。黃煜斐聽着,覺得這個提議很有情趣。

李枳住的那間其實不是客房,而是餘翔以前的屋子。室內陳設和其他屋子比算得上簡單,沒什麽可注意的,除了牆上挂着的幾張照片。每張上面都有個約莫七八歲的黃煜斐,而他的身邊,總是站着餘翔,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表情嚴肅,和一臉燦爛的黃少爺相比,連笑也不怎麽開懷。

這人怎麽生來就長了副老相,李枳嗑着黃煜斐給他的睡前零食——兩小袋綜合堅果,對餘翔得此結論。不過确實夠死心塌地,連自己卧室裏都要擺着合照。是那種從小就被選中當保镖放在身邊培養的嗎?看着這樣一個水靈的小少爺長大,什麽變故之後,又陪着他共患難去了美國,這樣想不死心塌地也難吧。

至于最後演變成那種喜歡……李枳回想起黃煜斐提及此事時開玩笑似的涼薄神情,覺得餘翔還挺可悲的。

不過他現在好像在和宋千快活。

那麽可悲的會不會是宋千呢?

不對,說不定人家早對黃煜斐死心了,別人的小情小愛,你跟這兒瞎操心什麽,你不會是在亂吃醋吧。李枳嘲笑自己。他一頭撲上大床,蒙着被子默哼了幾小節旋律,舉着手機記下了大概的譜子。

這些調調不知何時開始盤在他耳邊,也許是從黃煜斐要他喂自己吃雞蛋仔開始。總之李枳現在滿腦子都是喜歡喜歡喜歡,打着哈欠想:只要和那哥們在一塊就又刺激又舒服,心老是跳得咚咚咚的……熬了快一整天沒合眼,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着呢?

他真的很困了,聽見窗外細密雨聲,奇異地覺得,自己今天大概不會失眠,應該也不會尴尬地死在睡夢裏。

好像連着兩天忘記吃藥也沒什麽事。

結果半夢半醒間卻聽到有人敲門。黃煜斐的聲音隔了一層木頭,顯得悶悶的:“小橘,我睡不着,可以來找你嗎?”

李枳從床上彈起來,提溜着褲子的松緊帶,迷迷糊糊地給人開門:“沒鎖啊。你怎麽了?因為讨厭下雨所以睡不着?”

黃煜斐點頭:“我真的非常讨厭下雨,尤其現在下得更大了。”

李枳稍微清醒了點:“你昨天發微信的時候說,覺得鬧鬼,是不是在這間房子裏?”

黃煜斐笑了:“是的。我總是覺得它鬧鬼。但是前些天搬家公司在整理我的公寓,我只能住在這裏。”

李枳回憶起那條長微博,心想,這麽怕下雨,是不是因為媽媽是在暴雨臺風天去世的?他不知道黃煜斐九歲時具體經歷了什麽,只知道這麽多年沒有回國,突然住回全是記憶的、緊靠空山的老房子裏,上面兩層還是多年無人問津基本荒廢的,這要是換作自己,也會覺得不太舒服。

他同時也深知失眠有多不好受,看着昏暗夜燈下黃煜斐的黑眼圈,心就疼了,試探道:“那要不我陪你看會兒動畫吧,阿甘妙世界,特別好看,不但感人還很有哲理。我每次睡不着都要看,兩季,已經三刷了。”

黃煜斐愣了愣,好像沒想到他會這樣提議,卻還是道:“好的,去我的房間看吧,床更大一些。”

李枳聞言,乖順地點了點頭,揉着眼睛抱枕頭去了。

黃煜斐看着他說:“我覺得,如果抱着小橘睡,應該就不會睡不着。”

李枳一個激靈,拿枕頭砸他:“看片就是看片,睡你個頭!我只管你怕不怕鬧鬼,不管你睡覺,我只負責讓你、讓你不怕。”

黃煜斐倒也不逃,只是把人拽進懷裏,直往自己卧室拖:“好啦好啦,小橘放心,我不會做出任何流氓行為的。我說過要做君子。”他又故意問:“還是你在期待什麽?”

李枳被他夾着,只恨自己個頭太矮沒法反抗,大聲叫道:“誰期待了,反正我沒有,手機快沒電了,你去給我找充電線!”

他這會兒鬧騰得挺兇,結果靠在床頭沒多久,二十分鐘的劇集還沒看上兩集,李枳就挨在身邊那人肩膀上睡着了,半張着嘴,呼吸均勻,神色安恬。

黃煜斐愣了一下,俯身輕輕碰了碰李枳的鼻尖。雖然阿甘非常可愛,他還是關掉了視頻。鎖屏之前,他琢磨片刻,打開了李枳的微信通訊錄。浏覽下來,發現這人只加了菩薩果樂隊這一個群組,好友也很少,多數人都沒有特意備注,就留着對方雜七雜八的昵稱,加了之後更是沒有任何聊天記錄。只有四個人除外:

媽,東土大唐宋老千,哥,張碩。

前三個人是誰顯而易見。黃煜斐也沒有去翻記錄的興趣,因為最後這個名字把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黃煜斐打開聊天界面一看,發現對方從2015年2月底開始,每天都會給李枳發一首歌曲鏈接,并附上一句“對不起”。這種行為持續到2015年5月初,幾乎一天不斷。

李枳只在二月最開始回複過一條消息:“錢什麽時候還我?”

又在五月最後說了一句:“不還錢就是承認自己是畜生了,你不要臉我還真沒轍。”

對方回:“對不起,先不要删我,有錢就還,對不起。”

黃煜斐瞧着這理直氣壯的沒臉沒皮,差點冷笑出聲——這就是那個傷你很深的撲街貨,還騙你錢?他看了一眼身側像羊羔一樣熟睡的人,幫他掖了掖被角,然後沒什麽猶豫地點進了張碩的朋友圈。

他承認自己做的事情不磊落,但黃煜斐并不在乎。

驚人的是,這玩意的朋友圈俨然一副愛子疼妻的好男人模樣。不是說寶貝兒子今天學會叫爸爸了,就是炫耀老婆做的南瓜排骨煲有多好吃,還有一堆他馬克的育兒經毒雞湯。總之除了朋友圈封面是一個站在彩燈煙霧間高舉着吉他的模糊人影之外,根本看不出他以前是玩搖滾樂隊的,又和音樂有什麽關聯。

也看不出他處于還不上錢的狀态。

就是這樣一個人,你是被他騙了?黃煜斐皺眉,垂眼看着李枳,看他兩扇睫毛被臺燈打出的陰影。你這樣單純,甚至還相信他會記得還債麽,你看清楚,這家夥非但同女人結婚生子,且秀恩愛都不知屏蔽你。說這麽多對不起,看起來倒是一點愧疚也沒有啊。

黃煜斐又冷笑。昨晚和宋千聊過之後,他在網上找到了菩薩果早期的飯拍視頻,雖然像素極低畫面也很抖,但他還是目睹了張碩做主音吉他時的情狀,确實彈得不錯,控場也厲害。黃煜斐發愁地把這個算不上情敵的家夥想得才華橫溢颠倒衆生,也推斷出了許多他對李枳可能造成過的傷害。

結果現在,居然只是這樣一個俗貨,騙了李枳又去騙女人麽?他忍住删掉此人渣的沖動,接着又翻了幾遭,沒有找到張碩本人的照片,于是默默記下了張碩的微信號,又發了條信息出去,迅速得到“收到”的回複。

但他目前也不準備再做什麽。更不打算追問李枳。

“這可能得等李枳願意了,讓他自己跟你說。”他想起宋千的話。

會說的。黃煜斐這樣想着,把手機放回床頭,摟着李枳側躺下來。有一天你會安心地、赤裸地站在我的面前,讓我知道關于你的一切。

那樣的話,我會完完整整地接受你,答應你要我做的任何事,并且給你只有我能給的幸福。

黃煜斐永遠自信,更何況今天小潭山上,李枳的反應使他更加胸有成竹,且對如此認真的小家夥多了點刮目相看的情愫。同時,他虛抱懷裏的人,在這砭骨的、惹人生厭的雨夜裏,久違地感覺到了暖。于是抱得更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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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姑娘們的留言,幹勁滿滿~

我也覺得小橘超可愛(黃生必須有個可愛的老婆)

同時大家不要忘了,黃某他是個非常執着的病嬌,但凡誰欺負過李枳……(點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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