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渣男與兩清

2V2打完之後比賽暫停了幾分鐘,接下來就是1V1的團隊賽,雙方五個隊員輪流上場,最後賽場上剩下的是哪一隊的,哪一支隊伍就獲得比賽勝利。

回到位置上江安連着做了兩次深呼吸才慢慢定下神來。他看着鏡頭先從夏堯身上一晃而過,而後才給了沉煙冷的幾個年輕隊員。

解說仍圍繞着他和夏堯,他才發現原來自從夏堯嶄露頭角到現在——甚至從高中開始,自己和他的名字就一直保持着高頻的同步出現,只不過是他這會兒才開始在意,莫名覺得有些忐忑。

難道這才是真正的“夏式ptsd”?

江安想着想着出了神,看着屏幕上最後倒下的雲隐,他好像又回到了第三賽季的時候和夏堯的那一場比賽,眼前的夏堯又突然和七年前樹下錯愕的夏堯重疊在一起。

他腦子忽而清醒了,那天晚上的所有細節都像電影畫面一樣在眼前閃回。

鴻遠有住校生有走讀生,家離學校遠的強制住校,離得近就不用。江安家離學校挺近,但因為父母常常在外工作,江樂直接住校,他平時回家也沒人,就幹脆也住校了。

一個聰明且叛逆,剛剛成年的成年人,一脫離家庭的管制,迫不及待地就開始思考人生未來的方向——江安一向算是沉得住氣,卻在和父母公開自己的性取向這件事上,沖動了點兒。

他逮着父母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吃過飯直接跟他爸攤牌,驚得他媽在廚房裏打碎了一摞碗,稀裏嘩啦鋪了一地的碎瓷片。

父母工作體面,人也體面,到這份上都不想和江安鬧,但萬事都忍得住就那會兒忍不住的江安和他們大吵了一架,氣得他爸差點動了手。

他媽苦口婆心地勸,問他是不是因為爸爸媽媽陪伴他的時間少了,他覺得寂寞,還說讓江樂也走讀,每天陪着他。江安本就跟他爸犟着,根本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奪門而出的時候那堅決的架勢就像是已經和人“私定終身”,要私奔去了。

出了小區大門江安就把陳故叫了出來,兩人在學校附近找了個路邊燒烤攤喝了一頓酒,兩個人的酒量都不怎麽樣,江安這是頭一回借酒澆愁,一邊喝一邊跟陳故“訴苦”,說自己也不明白怎麽就喜歡男的了,陳故先一步喝醉,前言不搭後語,話說得颠三倒四,把江安本來就一團亂麻的內心攪得更糟糕。

“喜、喜歡男的,那不、嗝......挺、挺正常嗎?”

兩人相互攙扶着往學校後門走——其實往哪兒走誰也不知道,只管朝着前面走。風一吹陳故就清醒了一點,起碼左腳不絆右腳了,他晃了晃腦袋又說:“你知道那個、那誰!有個......有個叫夏堯的,高、高一,天天——也不是天天,就、就成天被欺負那個!他也、也......”

“你說的是......”江安突然停下來,陳故往前一個趔趄撲在了草地上,滾了兩圈沒爬起來,幹脆就躺那兒了。

看着地上躺平的陳故,江安仰頭看了一眼滿天繁星,覺得眼暈又趕緊垂下頭來,兀自說着:“那個話少、少,又長得、嗝!長得漂、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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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他也跌了一跤,膝蓋着地一聲悶響之後,腦子稍微明白了一點兒。他起身發現陳故不知道嘟嘟囔囔滾到哪裏去了,胡亂拍拍褲腿,嗤笑一聲又朝前走。

“夏、夏堯?他也是......”

他一邊走一邊念,低頭看自己的腳沒注意看路,往前一步差點撞上別人,這會兒才擡起頭來,發現前面站了三個人——加上樹下一個,一共是四個。

他走得累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往四周看了看知道自己這是走到學校後面的小樹林來了,扶着身邊的樹幹試圖起身,腳一滑又坐了回去,耳邊一陣嗡鳴之後,他突然聽到前面有人說話。

“姓夏的,聽說你家挺有錢,你們有錢人家都喜歡玩兒這個?”

天黑江安看不清是誰在說話,樹影婆娑之間倒是看到了樹下站着的那個白淨的少年。

白淨的少年不說話,這人就更嚣張,提了提說話的音量,又兇又不講理地吼:“你說你喜歡男的就算了,長這樣成天招惹誰呢這是,嗯?陸念送你東西了是吧?你可真他媽欠揍啊!”

樹下的人還是不說話,只偏了偏頭躲了一拳。

事情演變到這一步,酒醉的江安胸中一股正義之火熊熊燃燒——他突然想起自己是學校監督巡查組組長,一下子好像不醉了,清醒明白了,蹭一下站起來幹脆利落幾步跨上去,一把将面前兩個人推開。

他看到樹下的人驚訝的眼色,無暇回應之時,腦子給肢體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一腳踢上了剛才出拳的人。

他身高優勢壓制,說是扭打,不如是單方面的把人揍了一頓,另外兩個人見他一身酒氣,竟然都不敢上來拉他,慌亂中只得把同伴從他腳下拉出來。

借着月光那三個人認出打人的是江安,一方面是忌憚他手裏打報告的權利,另一方面則是忌憚他的武力值,一溜煙地跑了個沒影。

其實揍人的時候江安心口憋了一晚上的氣才終于出去了一些,他剛剛戴好他紅色的袖标,一擡頭看人沒了,頗有些失望,又轉過去看樹下的少年。

——拔刀相助的第三次,他終于仔細看了夏堯。

他看到這張臉的時候,腦子裏突然只剩下陳故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到了的那一句“夏堯也是gay”。

夏堯還定定地看江安,沒留意到人已經離自己很近了。他其實也心如擂鼓,手搭在嘴裏棒棒糖的棍子上一點點松下來。

江安聞到甜甜的香橙味,下意識湊近仔細聞了聞,像是料到夏堯要說話似的,他準确無誤地在夏堯開口前打斷了他。

江安一把從夏堯嘴裏搶過棒棒糖,含糊着問:“你真是gay?”

夏堯沉默,眉心皺了一下。

“你說,男的喜歡一個男的,到底什麽感覺?”江安看了看手裏的棒棒糖,又問。

夏堯嘴唇動了動,但最終還是沒有說話,他直直盯着江安的眼睛,盯得江安心頭猛地一跳。

随後江安就做了一件荒唐事——他一手按在夏堯肩頭,把人推得後退一步撞在樹幹上,連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俯身便用雙唇貼在了夏堯的嘴上。

夏堯剛吃過香橙味的棒棒糖,那味道一點點都竄進他嘴裏去了。

......

第三局3V3正式開始,江安看着屏幕裏夏堯冷漠的表情,突然擡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那天晚上,夏堯第一個動作就是擡起手來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後驚愕地瞪大眼睛,甚至忘了推開他。

喝酒誤事,江安這一刻才真正體會到這四個字的重量。

他無比悔恨地又拍了自己腦門兒一把,又給桃子吓得夠嗆。

桃子忍無可忍揚起手一巴掌想拍下去,最後卻也只是憤怒地一甩,問江安:“你今天到底怎麽回事!”

江安對自己絕望了,這已經不是記性不好的範疇,他确定自己就是個“渣男”,這和夏堯對自己到底什麽态度沒有關系,判定渣男的決定性因素就是明明知道夏堯一直因為性取向遭受校園暴力,他還在那樣的情況下問他那種問題,莫名其妙親了別人,還一覺睡醒就什麽都忘了,連句道歉都沒有,多年過去甚至要經人提醒才想起來有這麽一個人。

夏堯對自己的誤會肯定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這個和提了褲子不認人的渣男從本質上來看應該是沒什麽區別,江安想。

他同時覺得夏堯實在是太善良了,事到如今還能為了讓他重回賽場做了那些努力——也許和自己一年多前又救了他一次有關,但總的來說還是他虧欠夏堯的多。

他随之一陣心悸。虧欠,這怎麽能叫虧欠呢?

3V3比賽的第一局被沉煙冷拿下,陳故沒想到平時看上去吊兒郎當說話口無遮攔的趙鑫偉居然能和鄧風打出那樣默契的配合,把對方的失誤掐在手裏,贏得幹淨利落。

他欣慰地拍拍趙鑫偉的肩膀,一擡頭就看到對面面色凝重的夏堯。

剛剛那一把确實不應該是寒江映雪二隊的水平,陳故見夏堯轉身離開了比賽區域,他左右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他雖然一直跟着夏堯,可一時也沒想好怎麽搭話,跟着在男廁所前終于停了下來。

夏堯轉身問他:“怎麽,你要跟我去上廁所嗎?”

“啊不是,不是不是,我意思是——”陳故尴尬地摸摸鼻子,又說:“這麽巧,你也上廁所?”

夏堯盯了他一會兒,面無表情道:“行了,我知道你幹嘛來了,我沒事,他們什麽水平我知道。”

“哎這就對了嘛,我剛剛一看你那臉黑成那樣,想着過來跟你聊兩句又怕你多想。”陳故解釋道。

“我多想什麽,比賽有輸有贏,我心裏有數。”

夏堯走兩步站在落地窗邊,擡手揉了揉眉心,陳故跟上前與他并肩站着,看到他滿臉倦容又悄聲問他:“怎麽?沒休息好?”

“最近想的事情多,不太好睡。”

陳故笑道:“什麽事這麽煩人?跟我聊聊?”

“也沒什麽事,就是......”夏堯側過身,目光分明是越過陳故随意放出去的,卻像是長了腳,一不小心就跑到走廊盡頭突然出現的江安身上去了。

昨晚的信息并非他有意不回——不過也可以算上三分故意,胸中那口氣明明早些年就散了,江安昨晚一提,就又堵了上來。

陳故見夏堯望着自己的身後欲言又止,于是轉身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正好江安擡手和他打着招呼步伐輕快地走了過來。

就這十幾秒,夏堯經歷了前所未有的思想鬥争,在“留下”還是“離開”兩個選項中徘徊不定,等他做出決定要回避的時候,江安已經走到他面前了。

和陳故打過招呼後,江安暗自沉下一口氣,轉過去看着夏堯說:“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

這句話連個主語都沒有,實在是暧昧又莫名其妙,夏堯不知道該說什麽,悶悶的一聲“嗯”算是回應。

“阿故,我想跟夏堯說點事,你回避一下。”江安突然說。

“啊?”陳故一愣,腦子沒做出回應的時候人已經被江安推出去幾步了,他一邊被迫往前一邊回頭質問江安:“你們有什麽事還要我回避才能說?——夏堯!你說!”

然而夏堯只是眉心緊皺地看那兩人拉扯着走遠,仍是面無表情地轉身進了廁所。

江安把陳故打發走了之後回來本來想追進去,但細想又覺得追到廁所去不太妥,還是選擇站在了門口等夏堯出來。

所以夏堯擦了手出來就看到守在門口的江安,是躲也躲不過——出都出來了總不能再回去,更不好忽視他直接走過去,無可奈何之下他站在江安背後說:“找我有事?”

“老李一直跟我說讓我仔細想想以前有沒有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我應該早點想起來的。”江安正經答道。

夏堯聽得一怔,又問他:“早點想起來?”問完許是覺得有點多餘,他朝前走兩步,背過身在江安面前站定,故意冷言道:“早點想起來又有什麽用。”

“至少我可以早一點跟你道個歉,無論是七年前也好,還是四年前也好,我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責任?”夏堯轉了過來,上下打量江安一眼,他一字一句緩緩問:“你要承擔什麽責任?”

“我——”這一個字剛說出口,江安回過味來發現自己那話說得完全是暧昧又沒用,後面的話自然也就說不下去了。

夏堯笑了笑,左手在右手手腕的袖扣上摩挲着,平靜道:“四年前我留自願在DP和以前高中那事沒有關系,而且我也跟你說過以前的事我都不介意,現在希望你回歸賽場只是因為你是一個可敬的對手,我想撇開以前的事跟你做個朋友,這都不行?”

“那哪能撇得開呢!”

江安心想那哪成,趕緊又勸說他:“你要追究,得追究,我——”

“江安我發現你這個人真的是奇怪,”聽他這話夏堯唇角的笑意變得純粹明朗,他頓了頓,又說:“我為什麽非得追究?我圖個清淨不好嗎?”

“因為我不想虧欠別人的,夏堯。”

夏堯聞言,看着他沉默片刻,收斂了笑容語氣恢複如常,淡淡道:“那我們早就兩清了。”

“嗯?什麽叫早就兩清了?”

“高中你兩次幫我解圍,一年多以前那次你要是不幫我擋一下,我今天也不知道有沒有命現在這兒,”夏堯說着往前跨了一步,站在江安身側,眯着眼睛看看外面豔陽高照,嘆息道:“然後高中那事兒,青訓營的事和你進沉煙冷當教練的事。

“也三件,抵消了。”

江安追到這裏來顯然不是為了和夏堯“兩清”,他不像夏堯,記了這麽多年可能氣也氣過了,當下剛知道自己那天晚上做出如此荒唐的事,無論如何看到夏堯都是有些尴尬和內疚的。

他還沒開口,夏堯就像是看出他在想什麽,走出去兩步又停下,背對着他又說:“就像你說的,那是你喝醉了,你說了什麽做了,我不會放在心上。”

說完夏堯離開了,江安在原地發了會兒呆,聽到耳旁傳來踏月的技能講解,回過神來扭頭看到牆壁上挂的電視機裏正在直播比賽。剛剛打完的這一局寒江映雪贏了,夏堯的粉絲比場上二隊的粉絲還要激動,一直不停地喊夏堯的名字。

夏堯重新走進了攝像師的鏡頭,始終沒什麽笑容。江安看那雙眼睛都看怔住了,半晌喃喃自語道:“你說得倒輕巧,可我這才剛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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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更了,我也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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