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光怪陸離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白居易《夜雨》

陸離覺得給自己起名字的院長真是有遠見,一個名字就預見了自己的前半生。遇見的,斑駁陸離;交織的,光怪陸離。真是個好名字。

已經不記得是多久以前,他還看過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雖然不好看,至少看得見。太久了,他已經快忘了世界是什麽顏色,忘掉了陽光暖不暖,還忘掉了一個人,什麽人呢?不記得了。

陸離有一家很小很小的雜貨鋪,夾在巷子裏,賣一些手工做的小玩意兒,來的人少,養活自己卻不成問題。陸離覺得很滿足,他想要的生活大抵就是這樣,平淡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水一樣。

“老板,來瓶水!”

“好,稍等。”陸離站起身,一手拿着竹棒,慢慢摸到冰箱,拿出一瓶礦泉水遞到空處,“不好意思,久等了,兩塊錢,謝謝。”

客人接過,遞了一張二十的過來,“老板拿好,是二十的,再給我一瓶大瓶的橙汁。”

陸離接過錢,羞赧的笑笑,說:“真是不好意思,橙汁已經沒有了,藍莓的行不行?”他太閑了,總得找的事情做,雜貨鋪裏的果汁都是他自己榨的,漂亮的玻璃瓶子,精致的木塞子,很受歡迎。

“都行,瓶子要帶走。”

“好的。”

客人拿着水和果汁就走了,陸離聽着客人走遠的腳步聲,一手摸着那根已經被摸的光滑的變的暗黃的竹子,日子其實真的很無聊,做一些想做的東西,累了就坐在店裏,無所事事,看不見,沒有紛擾,也沒有了樂子。真的很無聊啊。

日頭向中,蟬也開始叫,陸離突然意識到已經夏天了,陽光照到身上是一種讓人昏昏欲睡的暖。

“當——當——”鐘聲敲了十二下,這是陸離在巷子頭撿回來的古董鐘,看不見的人聽力總是敏銳的,那鐘其實還能走的,陸離把它撿回來給巷子另一頭的師傅修一下就又能走了。

這種天氣真的暖的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鐘敲響過去好久陸離才反應過來中午了他該吃飯了。

陸離一個個摸過櫃臺下面的牌子,拿出其中一個挂到門口,把原先的正在營業換下來,牌子上刻着“老板吃飯了,買東西請大叫一聲”的字樣。

牌子放回櫃臺,陸離走到店後面的廚房,想了半天也沒想好要吃什麽,天太熱,怎麽都沒胃口。想來想去想到不能虐待自己的胃就在冰箱裏面的甜品選了碧粳粥,味道輕,清潤,還養胃,夏天吃着挺好。

八月上旬,陸離突然發現店裏的瓶子不多了,來來去去的人,雜貨鋪在巷子深處,很少有人買了果汁還回頭來還瓶子的,回來也是為了買新的果汁,然後又帶走一個瓶子。陸離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想着也許要出去定瓶子了。真的不想出去啊。

月中有一場臺風,風不一定吹得進巷子,雨卻漫上了臺階。陸離從臺風來的前幾天就關門了,因為斷過的腿疼的厲害,像回到了被打斷的那個時候,即使陸離已經忘了腿是怎麽斷的又是被誰打斷的,那種痛感依舊如跗骨之蛆牢牢印在腦海深處。

那是什麽時候呢?

陸離是個孤兒,很小就被丢到了孤兒院,随身的除了出生年月日和襁褓,什麽都沒有,連名字都沒有。陸離是老院長起的名字,跟着老院長姓,名字好聽,字卻不是好字。不管是離還是陸離盡是一片悲戚。

十五歲,陸離考上重點高中,是一場悲劇的結束,是一場哀歌伊始。

孤兒院,從來就是窮得讓人憐憫的地方,什麽都窮,能讀完初中已經是國家政策的恩惠,高中就是想想的事情。可那個時候陸離不信邪啊,年輕,總以為世界上都是機會,總沒有那麽難。打工,獎學金,小費,能想到的都去做了,堪堪夠活下去。

高三的時候,陸離遇上一個人,一個男人,在酒店當服務員的時候認識的,很奇怪,一面之緣,就上了個菜,那個男人就找到了陸離,要跟他做一筆交易。

男人長得很好看,不同于陸離的柔和的帶着東方氣息的面孔,劍眉星目,深邃又多情,身量極高。陸離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跟着男人的秘書一起叫他“穆”先生,哪個“穆”完全不知。

這是一筆很棒的交易,陸離代替男人的心上人五年,男人資助他讀完大學,也許還有一個別人搶破頭都搶不到的工作。

很棒不是嗎?陸離是個同性戀,在他第一次夢遺的時候就知道了,真的是很棒的交易,一個優質的男人,一個美好的未來。

八月底,乘着夏季最後一場臺風沒來,陸離腿不疼了就決定出門買瓶子和其他的東西。陸離的雜貨鋪東西真的很少,還是吃的多,除了礦泉水就都是自己親手做的了。已經很久沒出過門采買了,八月底天氣還好,乍涼還暖,正合适。

陸離背着大大的包,挂上“暫停營業”的牌子,帶着不離手的不知是導盲棍還是拐杖的竹棒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巷子。

在工廠的時候聽着廠長忽悠,陸離一下子跟鬼迷心竅一樣除了瓶子還多定了從罐子到壇子從小到大一系列的不知名的東西。辦好手續已經下午兩點了,陸離沒吃午飯餓的胃直抽抽。廠子在郊外,方圓十裏說不定連人煙都看不見。

工廠的員工把陸離送到公車站就走了,陸離在車站等了半小時才等到公車。

晚上工廠和別的材料店送來了各種各樣的材料,陸離整理到淩晨才整理好,半夜又開始下雨,陸離跑了一天,躺到床上好像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眼睛也一抽一抽地疼,像針紮一樣。

第二天陸離起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雨還在下,樓下有人在敲門。

“老板!老板!老板!你在嗎?”

陸離聽着聲音很熟,在床邊摸到竹棒,一瘸一拐地下樓,走到雜貨鋪門口道:“你好,今天不開門,真是不好意思。”門外的人的聲音聽着是個男子,年齡應該不大,陸離想,也許是哪個客人。

門外的男子聽陸離這麽說反而聲音更焦急了一些,“老板!幫幫忙吧!什麽都可以!再賣給我一樣吧!”

“這……”陸離覺得很奇怪,就買個東西怎麽跟火燒眉毛了一樣?陸離打開店的門,笑道:“那進來等一下吧,客人您要買什麽?”

陸離看不見,沒發現門外的男子甚至沒有撐傘的愣在雨裏,讓開身,請男子進店裏。“好、好的,謝謝!”男子走進店裏,雜貨鋪沒有坐的地方,男子拘謹地站着。

“不好意思,店小。”陸離從櫃臺後面拿出一張折疊凳,“對了,您要買什麽?”

“都、都可以的,”男子的眼神四下掃了掃,緊張地說:“主、主要是我、我女兒想吃,小孩子嘛……”

陸離正在冰箱裏翻找,聽男子這麽說,回道:“這樣啊?那徽墨酥和藕粉桂花糕可以吧?”陸離的雜貨鋪在H市老城區,就他這裏有平價的手工中式糕點賣,回頭客很多。

“都行的。”男子見陸離看不見偷偷在額間抹了抹。

陸離笑笑,把碟子端到櫃臺上,摸出一個裝着餅的大玻璃盒,裏面是煎成花邊袋子樣的糯米糖餅。陸離拿着夾子把徽墨酥和藕粉桂花糕各裝進一個糖餅袋子裏,每袋三個。都碼好放進玻璃食盒裏。陸離想了想又從冰箱裏拿出一瓶葡萄汁,跟玻璃食盒放一起,“裝好了先生,一共二十五元,如果您返還餐盒可以退回五元,這個是葡萄汁,下雨天您跑一趟也不容易,是送的。您拿好。”

男子站起身,匆忙拿過東西,塞了一張一百元在陸離手裏,“不用找了。”陸離還沒反應過來男子就跑出去了,手裏還捏着錢,仔細摸了一下,也不像是假的,有那麽急嗎?

九月二十三,秋分,好不容易過了說下雨就下雨的夏季,沒幾天暖和日子,就是一場秋雨一場寒。老話說:八月雁門開,雁兒腳下帶霜來。還沒冷,陸離的腿就不行了,不是疼,就一陣一陣地酸,酸得站都站不起來,寧可疼。

“叮鈴——”

秋天,陸離的精神開始不是很好了,怕怠慢了客人就自己做了個風鈴挂在門邊,大風鈴,會響很久,不怕聽不見,“您好,請問要買什麽?”

“老板是我啊!刀疤宗,刀疤花店的老板”來人二十六七上下,跟陸離一般高,吊兒郎當的,嘴裏叼着煙,一條刀疤斜過右眼和鼻梁,帶着好幾盆花進來,“老板,你上次不是說要來拿盆栽的嗎?我見你一直沒來,就給你送過來了。”

刀疤宗原名徐建宗,是這一片的混混,後來臉上那一刀砍醒了他,自此改邪歸正,開了一家花店,小日子過的有滋有味,取名刀疤是希望自己不要忘記過去,好好過日子。

“是你啊?不好意思,還讓你跑一趟。”陸離站起身摸着櫃臺想走過去,刀疤宗連忙道:“诶!你坐着,你說放哪我給你搬過去。對了,除了你要的千重菊,我還給你帶了盆茉莉,還有這個,”刀疤宗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拿出一個白色的小盆栽,推到陸離手邊,“你猜猜?”

陸離伸手摸了一下,沒開花,沒摸出來,拿起來嗅了一下,輕笑出聲:“栀子?”

刀疤宗咬着煙笑,“哎喲你這鼻子!就是栀子!小玩意兒,送你了。要好好養啊!”

“好!我一定好好養!”

八月底最後一場臺風的那天,那個在陸離店裏買了東西的男子最後把東西送到了慕謹大樓頂層。

那個五官深邃的漂亮的男人輕輕拿起裝着糕點的糯米糖餅袋子,輕輕問:“那家店叫什麽?”

“光怪陸離,老板是個瞎子,而且腿是瘸的。”男子恭敬地說。

“陸離?”男人的心髒驟然跳快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報複社會開的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