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原來是你

留煙村每日辰時都有一群孩子陸陸續續去楚燈的院子。

不過今日沒有人去,因為昨天先生說,他要去帝都探訪故人,一個月之後才回來。

學生們倒是高興了,終于不用每日聽先生講課,可以好好玩一番。

先生離開的第二日,留煙村來了個外地人。

留煙村已經很久沒來過外人了,便是鎮子上的人,除了每日去鎮子上做工回來的人,便沒其他人了。

這些年,也只有楚先生來而已。

來的那人稱是楚先生的故交,村長估摸着應該也是個仙人,客客氣氣地請他吃了一頓飯。

村裏見過他的人都說,這小夥子是他們見過最俊的哩!

來留煙村的外人就是桑十一,他懷着複雜的心情來尋楚燈,卻被告知楚燈要一個月之後才歸來。

他想了想,索性就這麽住了下來,住在楚燈的家,也是當年他們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地方。

七十年都等過去了,不差這一個月。

如今想來,最快意無憂的日子,竟是當年在留煙村的日子。

不必日日擔憂浮絮的人,不必為了生存疲勞奔走,沒有重重心事。

只需要隔一天給楚燈抓兔子,在客棧的時候防着景故的話痨就好。

知道了楚燈在這裏是個教書先生後,桑十一替他開了一個月的學堂。

于是,開心着可以休息一個月的學生們,哭着臉抱着書本在每日辰時又走上了去學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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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十一發現就這樣教書,也不錯,他有些理解了楚燈這七十年的選擇,偏安一隅,做個清閑的教書先生,悠然自在。

楚燈去了陽京城,彼時已是大夏女帝的顧離珠,親自接待了他。

皇城之內,禦花園裏一方小亭中,故人相見,顧離珠恭敬地給楚燈行了弟子禮。

她離開蓬萊時修為已是金丹,壽數足有五百年。

楚燈來的時候帶着琉璃,顧離珠見了琉璃,很高興,她問:“琉璃,你知道傅姝現在怎麽樣了嗎?”

她以為楚燈和琉璃這些年,都在三島,殊不知他們就在她的皇土之上。

琉璃搖搖頭:“我和楚燈一直在留煙村,沒回過三島。”

楚燈:“待下次景故回來,我幫你問問他,然後傳信給你。”

顧離珠有些失落,她明明都這麽大了,卻還是跟個小姑娘似的,一點也不像個坐擁天下的帝王,反而像個小姑娘。

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不通帝王之術一般,絲毫沒有帝王應有的威嚴。

顧離珠咬了咬嘴唇,不再問傅姝,反而問楚燈:“十一跟您在一起嗎?”

當初的事她在周山季那裏聽了不少,卻不知道十一是否去尋了楚燈。

好歹有一小段同窗之誼,不可能不過問這件事。

楚燈聞言笑了笑:“他如何能來尋我?怕是過不去自己心裏那個坎呢。”

“那您......不難過嗎?”顧離珠不明白為什麽楚燈跟沒事人一樣。

“這有什麽好難過的,孩子長大了,總要出去闖一闖的,我怎能管他一輩子呢?”楚燈嘴上這樣說,眼中的笑意卻漸漸消失。

顧離珠知道不該再問了,便住了口,她跟楚燈實在算不上熟人,不過是如今楚燈能在大陸說上話的人,只有她罷了。

不然如何過了七十年之久,楚燈才想起有她這個“故人”來?

她開始跟楚燈聊這些年做皇帝的事,說那些大臣可煩了,每天上折子說她不務正業,說她絲毫沒有帝王該有的威嚴。

顧離珠苦着臉:“我坐上皇位的時候,現在這群大臣的父親估計還在喝奶呢,怎麽一個個這麽煩人。”

楚燈笑她小孩子心性,不免拿出長輩的架子教育她:“你現在不比在三島的時候,得有作為才是,你不是那些大臣的君主,你是天下人的君主。”

顧離珠點點頭,“我知道他們是為我好,可好歹我也活了九十幾年,他們就不能給我留點面子麽?”

她像個小女兒一般鬧脾氣:“最煩的就是那個丞相,叫元鶴的那個,最不給我面子,昨日上朝的時候他竟在大庭廣衆之下說我不配當個皇帝,這讓我面子往哪兒擱?”

楚燈有些好笑,這孩子怎麽像跟家長告狀似的,他突然覺得,顧離珠挺可愛的。

旁邊的琉璃聽了,也笑了:“你大可以殺了他,他這般出言不遜,何須忍着他?”

顧離珠想了想,也是啊,憑什麽她要忍着,直接殺了多好。

楚燈連忙制止了琉璃的胡說,瞪了她一眼:“別亂說,丞相哪兒是說殺就殺的?”

好在顧離珠也算大了,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她又跟楚燈抱怨:“他們還說,我都這麽老了,就算修士壽命長,也該迎娶皇夫綿延子嗣了,您說這些大臣怎麽這麽閑,皇帝的家務事都要管!”

楚燈笑了笑,突然很好奇是誰這麽管着顧離珠,問道:“誰問你這些啊?”

顧離珠沒好氣地道:“還不是那個丞相,元鶴。”

這名字怎麽這麽耳熟呢?楚燈想。

他道:“你帶我去見見他。”

琉璃聽他們要出去,便變了貓,跳到楚燈懷裏,楚燈穩穩抱住她。

顧離珠便帶着楚燈去了元鶴地府邸,元鶴親自出來迎接,雖跪拜顧離珠,卻絲毫沒有恭敬。

元鶴倒是年輕,端的是芝蘭玉樹,君子溫潤,這麽年輕就做了丞相,必是有真本事在裏面。

他一見楚燈,竟喜極而泣,再次跪拜:“當日一別,先生多年可好?”

楚燈終于想起來這貨是誰了,十年前,赴京趕考的天才少年,他的學生,元鶴。

十八歲,被顧離珠欽點為狀元,從此一路高升,坐上丞相之位。

“您認識他?”顧離珠有些驚訝。

楚燈點頭:“這是我學生,我在留煙村教書呢。”

元鶴倒是驚奇自己先生居然和女帝認識,顧離珠看出他的疑問,為他解疑:“昔日朕在蓬萊仙島,這位是朕的......”她一時不知如何說自己和楚燈的關系,畢竟當年她并未拜入蓬萊門下。

楚燈接過話來:“我是她師叔。”

元鶴自然相信,先生如女帝一般,容貌多年未改,必是那仙島來的人。

楚燈沒忘了此行目的,跟元鶴寒暄了幾句便帶着顧離珠走了。

他帶着顧離珠去了僻靜之處,低聲道:“浮絮的人很可能已經來了大陸,景故讓我告訴你。”

顧離珠皺眉:“所以三十年前開始便不再有蓬萊的船只來陽京,是因為浮絮的緣故?師叔,三島到底發生了何事?”

許多事楚燈跟她說了也沒用,便沒有費唇舌,只是道:“你多加小心,必要的時候可以向蓬萊求助,那把劍你還留着吧,若發現了浮絮的人,便将劍折了,穆如歸自會察覺到。”

顧離珠點點頭,楚燈見天色也不早了,便跟她道別了。

楚燈走時,顧離珠突然叫住他:“師叔,若是景故再回來,您可以讓他幫我給傅姝帶句話嗎?”

楚燈停下腳步:“什麽話?”

顧離珠猶豫了一下:“就問問她,她一切可好,可還記得顧離珠?”

楚燈點頭,顧離珠目送他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

楚燈回去的時候也是坐的馬車,他不能太招搖,便沒有禦劍。

他剛到村口,便遇到個孩子,那是他的一個學生,小孩見了楚燈,喊了一聲先生,便興沖沖地跑過來跟他講:“先生你可不知道,你剛走的第二日就有人來找你,我們告訴他你去了京城,他就留在這裏替你教了一個月的書。”

楚燈聽了,便猜到了是誰來找他。

開玩笑,除了桑十一還能有誰。

他不有自主地加快了腳步,孩子還在身後問他要不要去自家吃飯。

楚燈站在門口,卻有些不敢推門,他猶豫了許久,手剛剛按在門上,門卻從裏面打開了。

桑十一靜靜地看着他,他知道楚燈一直站在門外,見他遲遲不推門,終于忍不住自己來開。

楚燈有些愣怔地看着他的青年,一番話在口中轉了半天,最終只是輕輕笑了一下:“原來是你。”

原來是你,時隔七十年,再次出現在我的世界裏。

我的十一,別來無恙。

桑十一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有些僵硬地側過身:“我烤了兔子,你要吃嗎?”

楚燈眼睛一下就亮了,迫不及待地跑到飯桌邊坐下,看着一桌子菜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他筷子不停,桑十一在旁邊坐下,也不吃飯,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

兩人都從景故那裏得知了對方的心思,可兩人都不相信。

他們不發一言地吃完了這頓飯,桑十一全程看着楚燈吃,他吃完後桑十一便主動去洗碗。

自然而然的動作,如同相處了多年的夫妻一般。

等桑十一洗完,楚燈懶懶地問他:“你怎的知道我今日回來,還烤了兔子。”

桑十一擡眼看他:“我并不知道你今日回來。”但我每天都烤一只兔子。

莫名其妙的,楚燈聽懂了他的未言之語。

他讓琉璃自己先去睡,對桑十一招了招手:“十一,你可有話對我說?”

桑十一似乎有些緊張,抿了抿唇,諸多心思都咽了下去,他說:“你總是希望我過得開心......”

“那麽你呢?”

“你開心嗎?”

楚燈聽了,笑意染上眼角眉梢,清俊的容顏帶上笑容後便如初綻的花,清雅燦爛。

“看到十一好,我就開心了。”

桑十一聽到了他清晰的話語,忽地濕了眼眶。

“對不起......”他說,“楚燈,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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