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拔劍相向

江望那一道流光極重,楚燈隔了半日才轉醒,醒來便看見桑十一坐在床邊,他一張口,便不受控制地咳了起來。

桑十一立刻睜開眼,緊張地把楚燈扶起來拍他的背,楚燈靠在桑十一肩膀上,聲音有些虛弱:“我沒事。”

“還說沒事,你都昏迷半日了!”雖說楚燈自愈能力了得,可桑十一還是擔心緊張了半日。

“我真的沒事。”楚燈撐着手要下床,桑十一連忙扶住他。

“我們這是在哪兒?”楚燈望着陌生地房間,心中仍在擔憂永蔚城。

“蓬萊宮。”桑十一給他穿鞋,楚燈也沒有不好意思,任他伺候自己。

“永蔚城如何了?”楚燈問。

一問到這個,桑十一的臉色就沉了下來,他極力忍耐着心中的憤怒和殺意,卻還是被楚燈看出了端倪。

楚燈心裏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死了多少人?”他這樣問,桑十一身上地殺意更濃。

他聲音有些沙啞:“穆如歸......戰死,穆家半數精英戰死,師祖出關了,現在在蓬萊宮主持大局。”

楚燈滿腦子都是“穆如歸戰死”,怎麽可能呢,穆如歸怎麽就死了呢?

“誰殺了如歸?”沉默中,楚燈先開了口。

“浮絮第一護法,留觞。”桑十一回答,想了想,又道:“永蔚城半數領地已經在浮絮手裏,瀛洲的援兵已經到了,不過沒多少,帶他們來的是沈禾。”

“留觞......”楚燈有些咬牙切齒地念出這個名字,放在他枕邊的枯榮發出嗡嗡的劍鳴。

楚燈執意要去戰場,桑十一也攔不住他,穆涼卻出現了,攔下了楚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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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楚燈的眼眶有些紅,他和穆如歸算是故交,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有着過命的交情,如今穆如歸死了,他必得為他報仇才是。

穆涼微微嘆氣,“小燈,你道心堅定,如這劍一般,寧折不彎,按理來說,你這樣的心性天賦,最易達到劍的至高領域,可你知道為什麽這麽多年了,你都沒能人劍合一嗎?”

“因為你太易被感情左右,修劍之人,妄談感情,否則永遠也不能登峰造極。”

“現在如歸死了,你立刻就要去為他報仇,何曾想過,你是自不量力?”

穆涼的一番話,讓楚燈漸漸冷靜下來,他用一種悲涼的眼神看着穆涼,“可師尊,如歸死了,總要有人為他報仇。”

“就算是這樣,你現在也不能去。”穆涼清楚楚燈的傷勢,短時間內怕是好不了。

楚燈有些頹然地後退了一步,桑十一連忙扶住他的肩膀。

穆涼離開時,在門口設下禁制,除非楚燈傷勢好轉,否則他便出不來。

不過桑十一可以自由出入,楚燈也可以知道外面的戰況。

入夜,桑十一并未跟楚燈睡一張床,他睡在楚燈隔壁的房間,怕晚上睡覺自己亂動壓着楚燈的傷口。

楚燈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聽到一聲嘆息,很輕很輕,就在耳邊,清晰無比。

手腕被人握住,那人在為他療傷,不知此人修為如何,竟然給楚燈治好了傷。

他睜開眼,夜裏修士的視力極佳,他看到了楚應潭昳麗絕色的臉龐。

左眼尾的紅痣豔如朱砂,楚應潭收回手,看着楚燈的目光帶着濃重的悲哀,見他醒來,笑了笑:“哥哥。”

那笑容裏,絲毫不見歡喜。

他的眼眸裏,蘊有流轉的光華,悲哀濃重,卻璀璨似星。

楚燈坐起身來,壓低了聲音:“你來幹什麽?”

楚應潭坐上床,小聲地道:“哥哥別怕,我設了陣法,桑十一不會聽見我們說話。”

他似是見了楚燈很高興,跟個孩子一樣輕輕拉住楚燈的手,親昵的動作帶着些許小心翼翼,像是怕楚燈會甩開他。

本就對楚應潭心懷愧疚的楚燈頓時心軟了,聲音也軟了下來:“你不該來這裏。”

楚應潭的動作一停,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慢慢放開了楚燈的手。

“哥哥,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離開這裏去歸芹谷?”楚應潭似乎有些着急,“快跟桑十一去歸芹谷吧,你們別回來了,這裏不安全。”

“還有比你更危險的?”楚燈瞥了他一眼,眼帶諷刺。

楚應潭抿了抿唇,擡起左手臂把袖子拉開給他看,白皙的手臂上傷痕累累,新傷舊傷交疊,看上去煞是可怖。

楚燈吃了一驚:“還有人能傷到你?”

楚應潭放下衣袖,毫不在意:“為了更長時間保持清醒,我只能這麽做。”

他面色凝重:“哥哥,白天的楚應潭,不是我,就像是另一個意識,我無法在白日控制自己的言行舉止,我只能在晚上保持清醒。”

“從十天前開始,我就變成了這樣。”

“快離開這裏,我控制不了我的身體的時候,或許會傷了你。”

楚燈愣住,他在懷疑楚應潭言語的真實性。

“哥哥!”見他似乎不信,楚應潭也急了,“我沒騙你,那日我去大陸尋你,是我保持清醒的最後一個白日!”

荒唐,真是荒唐。

可楚燈偏偏相信他,因為當初他殺了那麽多人,卻是絲毫也沒有自己的意識,像是被什麽奪取了身體。

楚應潭深深地嘆了口氣,眉目間又染上濃重的悲哀,他看着楚燈的目光糾結又複雜。

“哥哥,明日我若要殺你,你便先一步,殺了我,我的弱點便是右手手腕,只要你給我右手腕一劍,我的靈力便會滞澀,任你處置。”楚應潭站起身,白發傾瀉在後背,他的背影說不出的寂寥。

楚燈隐隐察覺到什麽,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

“哥哥,若是真的不能挽回,你便殺了我。”楚應潭側過半張臉,眼尾的紅痣如朱砂明豔,明明這樣豔麗,卻這樣悲哀。

他走後,楚燈沒了睡意,獨坐到天明。

第二日桑十一來叫他起床,發現一貫睡懶覺的楚燈竟起得比他還早。

他走過去,剛想開口,就被楚燈拉着領子吻住了唇。

桑十一愣了一下,沒想到楚燈今日這麽熱情,反應過來後迅速掌握了主動權。

別看楚燈經常把桑十一調戲得面紅耳赤,但在這方面其實不如桑十一,否則那夜也不會這麽輕易讓桑十一占得先機了。

他只會些嘴上功夫,桑十一就不同了,在試煉谷內,他可是尋到了不少畫本子來看,步驟都記着呢。

等桑十一離開楚燈的唇,楚燈已經被吻得臉頰通紅。

桑十一滿意地想,你也有今天。

楚燈興致缺缺地甩開桑十一不安分地手,瞪了他一眼:“給你臉還蹬鼻子上臉了?”

桑十一悻悻收回手,便聽楚燈道:“走吧,去蓬萊宮議事殿。”

他不由驚訝:“你的傷好了?”

楚燈點點頭,沒有多說,桑十一也沒有多問。

他忽然想起自己頭發沒梳,便從乾坤袖裏拿出一個木梳遞給桑十一,又把玉冠取下來。

“幫我梳頭吧。”他說。

桑十一接過木梳,一手撈起楚燈烏黑柔順地頭發,一手拿着梳子慢慢地梳,生怕弄疼他。

他們一句話都沒說,晨光熹微裏,微光

柔柔地撒在桑十一的側臉,他眸光溫柔,眼裏心裏只有楚燈一人。

他終于給楚燈梳好了發髻,滿意地左右端詳,笑了。

這邊是他期盼的日子,能每個清晨喚楚燈起床,給他梳頭,給他烤一輩子兔子吃。

可惜這樣的世道,任誰都逃不過一句,身不由己。

楚燈摸了摸頭發,很是滿意。

他獎勵似的在桑十一臉上親了一下,整了整衣領,身化流光飛向議事殿。

桑十一緊随其後,到了議事殿,才看到除了他倆,其他人都在。

傅姝也在,她模樣未改,仍是那清清冷冷的樣子,身上有一種鮮血淬煉的戾氣,即使刻意收斂,仍露出了些許。

楚燈想起當初答應顧離珠的話,上前道:“傅姝,離珠讓我問你一句,你可安好,可還記得她?”

聽到顧離珠的名字,傅姝平靜的眼眸起了波瀾,清冷的氣質中多了幾分溫柔,她禮數周全:“請師叔替我傳信給她,我一切安好,仍記得她。”

楚燈點點頭,一只小紙鶴便從手中飛出,飛向大陸。

沈禾也在場,站到了楚燈旁邊:“你還舍得回來?”

楚燈失笑:“如何能不回來呢?”

家在這裏,十一在這裏,你們都在這裏,我怎能不回來?

沈禾面上有了一絲追憶:“昔年一別,不想竟過了這麽久才見。”

楚燈:“好歹見到了,對了,你從瀛洲帶了多少人?”

沈禾伸出五個手指,楚燈:“五十人?”

這也太少了,五十人遠遠不夠解蓬萊如今的困境。

誰知沈禾慘兮兮地笑了一下,晃了晃手掌:“是五人。”

他指了指自己:“加上我,一共五人。”

不只是楚燈,桑十一也皺了皺眉。

五個人,怎麽夠?

瀛洲的援軍還不如不來,反正結果都一樣,不用做無謂的犧牲。

沈禾聳聳肩:“沒辦法,現在三島局勢劍拔弩張,瀛洲也不可能傾力相助蓬萊,島主讓我來就已經夠意思了。”

他這話說得實在太不懂禮,穆涼的臉色微微一變。

穆涼:“眼下永蔚城已被浮絮攻占大半,楚應潭那魔頭就在蓬萊宮外,今日哪怕是同歸于盡,我都必須殺了他!”

穆如歸戰死,穆家精英俱亡,穆涼怎能不怒?

楚燈卻沒有應聲,誠如他所想,現在在蓬萊宮外的楚應潭,與昨晚來尋他的楚應潭,不是同一個人。

這個楚應潭,冰冷漠然,心狠手辣。

楚燈提着枯榮,先所有人一步出了蓬萊宮,與楚應潭對峙。

楚應潭今日一身白衣,白發如雪,左眼尾的紅痣被他掩去,精致的眉目間不見悲哀,只見戾氣,和淡淡的諷刺。

他見到楚燈,并沒有多麽歡喜,“哥哥,我們又見面了。”

咱們昨晚才見過,楚燈默默地想。

他又感到心驚,昨晚的楚應潭,身上并沒有這樣危險的氣息。

這樣的危險,這樣的鋒銳。

枯榮劍光立出,劍勢如虹,楚應潭擡手一揮,打散了劍勢卻也被割破了手掌。

“你還是這麽弱啊,我的哥哥。”楚應潭手掌鮮血直流,流到雪白的衣裳上,開出朵朵紅梅。

楚應潭毫不在意手上的傷口,他用一種極其固執的眼神看着楚燈,眼中閃過一絲掙紮。

而楚燈心裏還記着楚應潭說的弱點,他的右手手腕,他的弱點。

他割破手指,血抹在枯榮劍身的紋路上,一時間劍光大盛,雪亮清冽的劍光中夾雜着紅光。

楚應潭似是沒看到他的舉動,喃喃自語:“你為什麽一定要走,就不能留在我身邊嗎?”

楚燈微微皺眉,隔着老遠都能感受到桑十一身上頓起的殺意。

他安撫似的回頭看了桑十一一眼,轉而繼續認真對付楚應潭。

他打不過楚應潭,這是肯定的,合體期和飛升期,其間的差距便是天塹。

可他總得奮力一搏。

因為面對楚燈,楚應潭總下不了狠手,不管是他清醒還是被心魔所攝。

對上楚應潭固執的目光,看到了裏面閃過的掙紮,楚燈忽然福至心靈,輕聲喚了一聲:“應潭。”

楚應潭聽到這句呼喚,眼神中閃過迷茫,動作也有些愣。

楚燈見奏效,再接再厲,目光中帶着兄長特有的寵溺:“應潭,跟哥哥回家好不好?”

“回家”這個詞,對于楚應潭來說,跟“哥哥”一樣,是他一生的執念。

楚應潭忽然直直墜落到地上,略帶狼狽地爬起來,眸光清明。

他額頭青筋暴起,臉上露出痛苦隐忍的神色,他之前為了保持清醒去大陸尋楚燈讓他離開,重傷了自己,現在又強行清醒,身體已經不堪重負。

楚應潭掙紮着把右手遞了過去,腳步微顫,他眼裏有着懇求:“殺了我。”

楚燈握着枯榮的手顫抖着,他竟然丢開了枯榮,聲音哽咽:“應潭......我......”

他下不了手。

他楚燈,心性堅定如磐石,是寧折不彎的劍修,何曾放開過手中的劍?

可面對自己的弟弟,他到底下不了手。

他對楚應潭的愧疚,一分一毫也沒有消失過。

楚應潭覺得自己要壓制不住身體內的那個意識了,他急切地道:“哥哥,快殺了我啊!”

殺了我吧,我才是那罪無可恕之人。

楚應潭跪在地上,手撐着地,楚燈的心軟和猶豫逼得他不得不出最後一招。

“是我,當初給你種下魔種讓你殺了那麽多人的人是我!哥哥,娘讓我給你頂罪,可我并不冤枉,不要愧疚了,不要猶豫,殺了我!”

一語石破天驚,圍觀衆人面面相觑,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難以置信。

原來這才是真相,他楚應潭,罪有應得。

楚燈完全沒想到當年的真相會是這樣,他這麽多年的愧疚仿佛是個笑話。

他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如釋重負嗎?可為什麽他覺得自己仍在負重前行。

對楚應潭沒有了愧疚,還剩下什麽,恨嗎?其實也不恨,畢竟那是弟弟。

是啊,那是他的弟弟啊。

楚應潭接着道:“哥哥,你是不是很恨我,那就殺了我,快啊!”

楚燈撿起了枯榮,手仍在顫抖,他拿劍的手從來很穩,這一次,卻不可抑制地顫抖着。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兄弟啊,他們是兄弟啊。

他知道楚應潭罪無可恕,受千夫所指萬人唾罵,人人得而誅之。

他知道楚應潭殺人無數,手段殘忍令人發指。

可楚燈終究是人,人心,都是肉長的。

他做不到那樣大義凜然,“大義滅親”說起來好聽,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多少呢?

人都是有私心的,他楚燈也不例外。

應潭啊,所有人都要殺你,我卻想要帶你回家。

楚應潭就快要壓制不住,他狠下心,拼盡全力狠狠地撞上了枯榮,割開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沒了靈力不斷流轉,他再也壓不住傷勢,猛地吐出一口血。

飛升期,更是容不得差池,他這樣折騰了自己許久,已是油盡燈枯。

靈力滞澀,眼尾的遮掩便消失,豔如朱砂的紅痣露出,楚應潭生得極美,即使他滿頭白發,即使他如今狼狽不堪,仍沒有折損他的半分美麗。

他慘淡地笑了,意識漸漸模糊,眼中最後的畫面是楚燈淚流滿面的臉。

他心裏愧疚地想,哥哥,對不起。

不要難過啊哥哥,我希望你永遠快樂。

你跟桑十一,一定要幸福啊。

楚應潭閉上了眼睛。

那生得極美的魔頭隕落了,破碎的美麗竟是這般震人心魄。

他小時性格孤僻,除了楚燈沒人願意和他玩,他長大了,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傷害了自己最親的人。

他手上殺孽無數,落得這樣的下場也算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只是還有人願為他的死傷心,楚應潭覺得,自己可以瞑目了。

楚應潭不斷地咳出血來,他模糊的聲音卻讓楚燈聽了個清清楚楚:“對不起......哥哥......”

哥哥,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回家了。

楚燈永遠也忘不了楚應潭死之前看他的那一眼。

不舍,眷戀,愧疚,甚至帶這些解脫的如釋重負,卻獨獨沒有恨意。

你怎麽能不恨我,是我疏忽了你,才害了你。

你怎能,不恨我......

楚燈怔怔地站在原地,忽聽見一人撕心裂肺得喊着楚應潭的名字,一掌打飛了他,死命抱住了楚應潭。

桑十一接住了他,擦着他臉上的淚水。

來的人是江望,此刻他難以置信地探着楚應潭的鼻息和心脈,不敢相信他居然就這麽死了。

江望絕望地想,如果他沒有算計楚應潭,是不是楚應潭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楚應潭已死,江望在他體內種的心魔已經消散。

這些天來,他之所以會有另一個意識,都是因為這個心魔。

現在心魔再也控制不了他了,因為楚應潭已經死了。

而楚燈這邊突然出現一聲驚呼,桑十一回頭看去,看見沈禾面無表情地用手刺穿了顧銘的胸膛,掏出了他的心髒。

而浮絮那邊,趕來的留觞笑了:“留禾,原來是你。”

景故立刻出手逼退沈禾,死死地瞪着他。

沈禾,便是楚應潭安插的最深的棋子,第四護法,留禾。

浮絮四大護法齊聚,而浮絮之主已身死。

江望将楚應潭的屍身收進了乾坤袖,一張俊郎的臉上殺意畢現。

天邊黑雲滾滾而聚,似是上天發怒,要降下雷劫。

而從浮絮那邊走出來兩人,是楚燈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

宋來月,和宋斂!

穆涼眼神漸沉,看來蓬萊此次困境,是個大局。

一張大網不知何時布下,把所有人都困在其中,無一幸免。

作者有話要說:

啊,潭潭領盒飯了,景故領盒飯倒計時,開始,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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