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番外一:恍惚如昨
許多年後,江望仍記得初見楚應潭的那一天。
他是仙界司戰天君東姝和神界北嶺王君北宴與墨的兒子,未在神仙兩界任官也地位斐然,至少三千世界億萬人間,來去自由。
江望總是不喜歡仙界的一切,他不明白為什麽三千世界的所有修士都如此渴望飛升成仙。
若非身有大功績,靠修為成仙可是要歷九九雷劫的。
他覺得,仙界太死氣沉沉了,在他眼裏,仙界跟凡人描述的仙氣缭繞完全不一樣,而是沉寂的,荒涼的。
仙人們修煉久了,一點人氣兒都沒有。
江望突然想去三千世界看看,看看那裏的風土人情,看看那裏的繁華如醉。
他來到了第三百一十七界,這裏的修士都居住在靈氣充沛的三島,大陸靈氣稀薄,凡人定居在此。
江望走遍了大陸,嘗了各處出名的小吃和菜肴,人間的所有節日,能湊熱鬧的,他湊了個遍。
江望逛了很久,才去三島。
他想,修士的世界,跟仙界也差不多吧,總認為自己高人一等。
他來到了瀛洲。
江望漫無目的地行走,直接進了名楚宮,他施了隐息訣,別人也看不到他。
就這樣,江望誤打誤撞,進了楚應潭的宅院。
那日院中梨花開得極好,楚應潭坐在梨花樹下,微風吹過有幾片梨花瓣掉進他的杯盞。
楚應潭低頭看了一眼杯裏的梨花瓣,端起杯盞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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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的楚應潭,眉目間總有哀愁不散,長大後昳麗絕色的容顏在少年時期已顯端倪,左眼尾的紅痣豔如朱砂,在梨花的潔白裏那樣濃墨重彩。
他眼神迷離,仰起頭茫然地看着一樹梨花。
一滴清淚突然從他的眼角滑下,楚應潭苦笑着起身,折了梨枝作劍,把楚燈寄回來的劍譜練習了一遍。
少年的動作生疏僵硬,江望卻莫名感受到了楚應潭舞劍時心中的悲苦。
他想,他不要這樣漂亮的少年傷心。
這樣漂亮的少年,有擲果盈車之容顏的少年,不該這般憂愁。
楚應潭舞劍舞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走到桌邊拿起劍譜,直接撕碎。
“我才不要劍譜。”他像個孩子一樣噘嘴,低頭看着被撕碎的劍譜,眉眼間滿是落寞,“你就不能回來看看我嗎?”
聽着少年委屈的話,江望心裏突然很不是滋味。
他突然很想抱抱落寞的少年,撫平他皺着的眉,讓他再也不難過。
江望對楚應潭産生了濃厚的興趣,他一直待在名楚宮,陪着楚應潭。
他看見楚應潭發現了爹娘之間的冰冷後,淡漠而毫不在乎的表情。
他看見少年被父親關進了□□地,看見他生出了心魔。
他的少年,要的不過是有人愛他,要的不過是哥哥的一絲關懷。
江望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這個偏激瘋狂,又悲傷的少年。
他意識到時,少年已經給自己種下心魔,算計了他珍重了多年的兄長,害死了兄長的好友。
江望看着少年青絲便白發,只覺得心痛如絞。
他無暇關心為何母親會讓他給兄長“頂罪”,少年惶恐地驅散心魔,不敢在瀛洲待下去,跑去了歸芹谷。
江望看見,他的少年獨自坐在歸芹谷的海邊,一頭白發散亂在腦後,背影落寞一如江望初見他時那般。
楚應潭緊緊地抱着膝蓋把頭埋進臂彎裏,江望聽到了少年的嗚咽:“對不起......”
江望再也忍不住,在少年面前現了形,他彎下腰,從背後緩緩地抱住了他的少年。
楚應潭身體一僵,茫然地轉過頭看他,江望憐惜地撫摸楚應潭左眼尾的紅痣,聲音低沉悅耳:“錯不在你。”
錯不在你,所以你不必向任何人道歉。
江望深知楚燈對他有多重要,一念之差受心魔所控這樣害了楚燈,他心裏必然不好受。
楚應潭茫然地問:“你是誰?”
“我是來保護你的。”江望沒有告訴少年自己的身份,他撫摸着少年的臉頰,說出了那句埋在心底很久的話:“我喜歡你。”
楚應潭不理解地歪了歪頭:“喜歡?”
“嗯,”江望想了想,說道:“就像你喜歡你哥哥,我喜歡你。”
“不一樣。”楚應潭固執地看着他,“因為哥哥是親人,所以我愛他,你不是我的親人,我不認識你。”
他歪了歪頭,似乎很是不理解:“所以你為什麽喜歡我?”
江望笑道:“因為你是楚應潭啊。”
因為是你,所以我深愛着你。
楚應潭似乎懂了,問他:“你既然喜歡我,那你會像我保護哥哥一樣保護他嗎?”
他認為,既然江望喜歡自己,就得像自己愛哥哥一樣愛楚燈。
江望搖搖頭:“我只會保護你,因為我喜歡的人是你,我很強,足以保護你。”
“我不會丢下你。”江望深知少年的心結在于兄長不辭而別的抛棄,他低頭吻了吻少年的額頭,柔聲道:“不管你在哪裏,我都會來找你。”
楚應潭只聽進去了一句,他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自己不夠強!
楚應潭站起身來,恢複了平日裏冷漠孤傲的模樣,斂去眉目間的憂愁,他精致漂亮得不可思議。
“我要保護哥哥。”他聲音铿锵有力,眸中閃爍着光華,“我要變強!”
我要變得足夠強大,讓你可以在我的庇護下,肆無忌憚地活着。
楚應潭如他所說的一般變強了,他一手建立了浮絮,成為了當世第一強者。
江望雖然覺得他變強的速度不可思議,也對他浮絮殘忍的行為頗有微詞,可對楚應潭的愛太過深厚,讓他不去計較。
不去計較那些死去的修士,被挖走金丹的修士,有多無辜。
江望知道楚燈經歷的一切,處于好奇,他跟着楚燈的徒弟和師侄去了蓬萊試煉谷,他想在水光幻境裏,看看自己的執念。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執念是楚應潭。
可惜不是。
江望恍然大悟,原來已經勢在必得,就不會有執念。
楚應潭是他的,一定是他的。
只有求而不得,才執念深重。
江望辭別了景故和桑十一,去尋楚應潭。
他為楚應潭建造的方寸世界,成為了浮絮的大本營,江望沒想到,自己再見到楚應潭時,已經物是人非。
楚應潭被人種下了心魔種,他對楚燈的愧疚通通變成了憤恨,但楚燈意識清醒時,又會忍不住去提醒楚燈離開這裏,去安全的地方。
而在楚燈眼裏,楚應潭這就是瘋了。
江望也快瘋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離開七年,楚應潭就出了這種事。
極怒之下,江望嚴刑逼問浮絮衆人是誰幹的好事,江望的手段可不是修士能比的,浮絮之人大多貪生怕死,江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原來是宋來月,江望陰狠地想。
他調查了一番,發現這麽多年楚應潭得到的所謂增長修為的丹藥,就是在宋來月的命令下浮絮衆人出去挖回的修士金丹煉制而成。
可笑對楚應潭忠心耿耿的,居然只有他親手救回的四大護法和姒姀。
江望冷笑着,心中有了一個計謀。
他要宋來月付出代價,順便洗清楚應潭身上的罪孽,讓他得以飛升仙界,與自己永遠在一起。
只要楚應潭能親手殺了宋來月,他的目的便可達成。
在楚應潭清醒地時候,曾苦苦哀求江望把楚燈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可惜江望沒答應。
他想,楚燈與自己毫無關系,自己為何要幫他,何況若不是楚燈,楚應潭又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江望終究為自己的狂妄付出了代價。
他或許低估了楚應潭的固執,根本沒想到楚應潭竟然可以為了楚燈做到這一步。
那日楚應潭被心魔所控,揭穿了當年“真相”,害得楚燈被天下人辱罵,楚應潭恢複清醒後,那悲傷的神情江望都看不下去。
那日楚應潭把臉埋在他的懷裏,壓抑的哭聲一下一下扯着江望的心肝。
楚應潭便是從那天開始,恨自己的,他說他欠楚燈的,都得還給他。
江望一開始對楚應潭說的話毫不在意,直到楚應潭死在他面前。
江望無法回憶那天自己的憤怒和絕望,巨大的悲傷竟讓他忘了自己可以尋回楚應潭的魂魄為他重塑肉身。
他只知道,自己的天塌了。
江望深知,若是顧離珠不死大陸不亂,宋來月便不會這麽早便對大陸出手,那楚燈他們就不能盡快殺了宋來月。
這樣算來,得需顧離珠死後,宋來月才會出手。
而若是顧離珠有繼承人,人皇的氣運便都在新皇身上,大陸怎亂?
江望顧不得那麽多,讓留殊帶着他潛伏在大陸多年的弟弟假意加入浮絮,殺了顧離珠。
這樣,等楚燈他們殺了宋來月和宋斂還有楚善,作為策劃整件事的人,這份功勞他自然也分得一份。
當然,為了得到更多的功勞,他将殺孽深重的四大護法和姒姀全都殺了。
雖然他們也該死,可江望到底太狠心。
江望盤算得很好,他也确實得到了這份功勞。
江望迫不及待地去了第三百一十七界冥府尋找楚應潭的魂魄。
出乎他意料的,楚應潭竟然在等他。
“江望。”楚應潭見他來了,笑了一下,眼睛彎彎的,江望心都軟了。
“你在等我?”江望有些不确定地問,心中緊張極了。
楚應潭從三生石上跳下來,站在他面前:“是啊,我在等你。”
江望忽然就松了一口氣,他柔聲道:“你如何知道我會來尋你?”
“因為......”楚應潭帶這些孩子氣地買了個關子,湊上去在江望臉上親了一下:“你說過不會丢下我的,不管我在哪裏,你都會來找我。”
江望眼眶忽然有些濕潤,他對上少年清澈的眼睛:“你知道我來自仙界?”
楚應潭狡黠地笑了:“知道啊。”
他說:“因為在那裏,沒有人喜歡我,你一定不是這裏的人,所以你才會喜歡我。”
他如此誠實,江望卻有些心酸,他撫摸着楚應潭的白發,把他抱進懷裏。
“楚燈他們也在仙界。”江望最清楚楚應潭要的是什麽。
果然,楚應潭眼睛瞬間亮了,他仰起滿含期待地問:“真的嗎?”
江望寵溺地刮了刮他的鼻子:“是真的。”
楚應潭笑了,江望從未見他笑得這般開心,從他認識少年開始,少年年複一年地緊鎖着眉,目光深遠而憂傷。
他看慣了楚應潭的苦笑,江望從未想到楚應潭這般燦爛地笑起來竟是如此動人。
江望執起楚應潭的手,認真地說:“我們回家吧。”
有楚應潭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楚應潭笑了:“好。”
他這一生太苦,執念深重,所求不得,也做了很多錯事。
或許他畢生所求,就是有一個站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帶他回家。
楚應潭想,我終于有家了。
終于......不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