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鸩
傳言渠地多生薜幽、荔、蘭蕙,皆香草,往往可鬻,貪財者常欲取之。然亦多怪,或蝮,或百足,或血針木,人見此,不敢擅入。
而諸邪物中,有一名鸩,黑羽赤目,雖美,實惡鳥也。其體羽帶毒,又怪詭莫測,常獨往,不成族群,只一二間或出沒。故渠人多聞惡名,不知其食何物、栖何處。
雖豪富者喜奇珍,欲羅而捕之,久不得。偶獲一羽,必以妙法藏之,制為鸩酒。酒亦毒,點滴進口,即死,七竅流紅。縱華佗再世,不可救也。
如此盛名,京中亦耳聞。而深宮妃嫔鬥豔生妒,便暗遣人至渠地,為尋此酒,費千金而不惜。
某年,莞川起兵禍,遭斷足削手者多矣,積骸填壑。更兼孤寡婦孺,流離失所,哭聲盈耳。有江蓠者,方十六,為世家子,父母、叔伯俱死賊手,唯其與二三仆從連夜奔逃。至渠地,過密林,忽遇數強徒,攔道劫掠。獰笑刀落,分明砍瓜切菜一般,諸仆從盡作刀下鬼。
然江蓠自幼體弱,若深閨女子,接連遭禍,早憊矣,故不能逃。而賊徒搜掠車中,見姿容端麗,邪心頓生,與之嬉笑牽袖,欲行無禮事。其假意曲從,曰:“吾只一身,且羸弱,若輪番伺候,恐登時身死,壞大王興致。”
聞言,賊皆以為然,既而彼此相争,欲占個頭籌,好早嘗美人滋味。本亡命殘暴之徒,空談兄弟情義,今為江蓠一人,不禁怒由膽邊生,打殺心起。蓋覺江蓠已成甕中鮮食,無處逃矣,故只顧争奪,而不加看管。
未幾血灑遍地,皆如惡鬼,後剩一人,大笑,欲抱江蓠于懷。則其低眉順眼,口稱大王數聲,作勢解衣,然懷中藏利刃,為自保爾。賊提防不及,中刃仆地,江蓠又趁勢踩踏其腹,奪刀一頓亂刺,血濺滿懷。
少頃,賊不得生,已血肉模糊,肚腸俱出。
時天色昏暗,江蓠力竭而逃,又不識路途,漸入幽深。忽見一黑影自身後飛出,若人大小,然雙翼展開似鳥雀。大驚,忙仆地,則黑影長鳴數聲,尖而且厲,直向江蓠沖來,舒利爪将人帶去。江蓠身在半空,不敢睜眼,唯聞耳畔風聲大作,心下惶惶,一時暈絕。
及夜半,漸蘇,察四下藤蘿交纏,似處巢穴。趨而視之,果為藤草遮蔽,栖于山間洞窟,若鳥作巢。而不能妄動,恐迷途,遂複入巢中,心忖道:“不知何物擒吾至此,宜靜觀其變。”良久,覺腹饑口渴,忽聞撲翼聲響,忙卧雜草堆中,便僞沉眠以俟。
初疑為怪鳥,愈近,方知乃一人首鳥身怪也,貌美甚,不作人語。雖為鳥身,竟似人有四肢,只雙臂生羽,而足亦如鳥爪,銳利非常。
正慌懼,又見其停數步外,身前各色野果積如小山,似喚來嘗。俟江蓠睜眼,怪便喜,昂首長鳴,靜候在側。江蓠視之,大為奇異,問曰:“汝知吾肚饑,故尋野果來耶?”言畢,則怪以鳥聲應,躊躇良久,仍不敢近身。
雖迷惑,不能忍餓,便起身拾野果數枚,食之,皆鮮甜,味美遠勝尋常物。不覺飽足,又見一綠果甚巨,剝而得囊,動搖水聲。取刀劃一小口,就之歡飲,果清涼水也。
江蓠知怪似無惡念,心稍定,然不通言語,不明鳴聲何意。不覺困倦,卧巢內,而怪蜷近洞口,竟如看守。
徹夜安眠。
翌日,已正午,江蓠悠悠醒轉,方覺己身盡沾血污,腥臭難聞。蓋先前引賊徒相鬥,又仗膽親手殺一人,未臨水洗漱,便被捕至巢穴。時怪亦自夢中起,口吐鳴聲,以利爪模仿人行,搖晃欲墜。江蓠一時訝異,随其後,沿小路往一小湖。
正值日光照水,清且漣漪,又有樹影橫斜,湖中魚蝦相戲。江蓠大喜,欲解衣,又急回首,見怪停林間,目不斜視,若稚童懵懂。則笑而入水,幸無旁人,雖赤身不覺羞恥。然不知身後一怪狀若馴服,雙眸炯炯,緊盯不舍。
及洗淨,折青藤蔽體,與怪回巢,将衣衫晾于洞窟外。昨日野果尚有,又得怪尋山兔野鹿,剝皮取肉,燒熟彼此分食。其時怪仍不肯近身,更不允江蓠獨離巢穴半步,似囚其在此。江蓠無法,憶及周遭兵禍,留巢穴內可得生,遂不思遠出。
如此月餘,一夜,怪遲遲不歸,江蓠蹙眉深憂,輾轉難安。忽聞啾啾聲大作,趨而視之,見半空二黑影發怒相搏,一為怪,一為怪同族。然怪為雄,其人面似女子,不甚相同。
久矣,則雌鳥力竭,忿忿飛去。則怪盤旋數圈,猛墜地,不知落在何處。
江蓠大驚,忙離巢遍尋,至湖邊,見怪仆雜草叢中,似極痛楚。然身無傷痕,唯掉二三鳥羽,蜷卧水畔連聲號叫。江蓠一世家子,不識草藥,更不通半分醫理。驟聞怪呼喊,愈急,一時額角發汗,亂神無主。而怪本生得俊俏眉目,加之哀聲切切,更顯可憐。
“荒山古林,人煙杳杳,将以何法救汝!”江蓠不覺垂淚,雙眸泛紅。
聞言,怪竟面露喜色,勉強爬起,摟江蓠入懷,與之交吻。又以利爪裂衣衫,皮肉緊貼。忽觸其鳥羽,江蓠遍體生寒,雪膚翻紅,似中毒,昏昏然不能拒。時接唇纏繞舌,唾沫相容,良久乃分,漸覺心下清醒,江蓠驚而問曰:“汝非傷重耶?何故作此唐突事!”
然怪不答,将身下人翻作背對,唯臀翹起。既而展雙翼裹江蓠,使其不得掙,據地淫之。
“汝……污吾清白身子……果無恥之尤……”江蓠雙眸含水,意雖不平,蓋情興愈熾,身不由己。心下茫然:其不知情,趁欲行事,天性也,不應苛責。然吾先對其生情,罔顧禮數;又恣意放蕩,以男身雌伏,更兼幕天席地,不知羞恥。有何面目立于人世!
良久,江蓠氣微聲媚,渾身綿軟。怪不知倦,漸遍體黑羽隐沒,化成人身,果一貌美男子。又将江蓠捩轉,握其足,複進之,搖蕩甚急。
見其神色有異,怪笑而附耳道:“吾名為鸩,世人皆稱惡鳥,體羽帶毒。然口中津液可解毒性,陽精亦然。昔日吾見汝以言語挑撥,殺惡徒數人,美且慧。一時動心,故尚未化人,便急攫汝至巢穴。今遇雌鳥,欲奪汝為偶,吾大怒,故急脫鳥身,觸及妄欲。”
則江蓠聞言,意稍動,雙頰飛紅,啓齒問曰:“汝果動真心,不欺吾?”
“吾只汝一侶,誓不別戀。”
便再合歡,江蓠情益悅,雙手抱鸩脖頸,作嬌聲不絕。
自此,江蓠抛卻他事,留巢穴與鸩為伴。往往整夜纏綿,不拘洞窟,湖畔、林間亦可,頭頂空中星辰,戰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