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開門揖盜
昔盛梁一神盜,行蹤莫測,蓋身懷奇術,入富貴者府上如無人之境。每竊財帛,及去,必留一梅花箋,號曰“梅花公子”,不使旁人錯認。雖堅壁高檐,不能阻其半步,歲餘,所行盜處不下百千,皆不義家也。又散竊金,救濟貧苦婦孺,名聲鵲起。
而官府許以重金,募有能捕之者,良久不獲。
坊間則竊語道:“怪哉!幸哉!有梅花公子,劫富濟貧!”
某年,有王氏某公遷盛梁,攜二子。長曰璋,二十有餘,豐姿俊逸;次曰瑾,方十七,纖弱清秀。其素喜長子,蓋為正室出,通曉世故人情,可承家業。而次子不過庶脈,自幼寡言,只賞花作詩,鮮少與人交好。
一日起遲,瑾仍倦,唯長嘆爾。然昨夜風急雨驟,恐庭中海棠嬌弱,不堪花葉零落,失其顏色。便急趨窗前,視之,幸無恙。“此為何物?”忽見桌上一箋,上畫紅梅一枝,又有小字數行,雲:“天下奇珍,盡入吾囊中。汝美人也,亦然。”則落款潦草,細讀之,為“梅花公子”。
忙問諸奴仆,皆搖首,不知此物何來。瑾大驚,又羞,拾之訴父,曰:“賊徒無禮!竟欲……冒犯大家子弟!”其父亦震怒,蓋雖初至盛梁,早聞神盜大名,今見梅花箋,便知其将至,為竊次子。時一錦裘公子在側,見之,蹙眉道:“若為梅花公子,往往慕府上異寶,未嘗竊人。況所盜百千家,多好女美姬,亦不見采。恐聲東擊西之計。”
言畢,某公曰:“有理,有理!非賢侄在此,必被奸賊蒙蔽!”又思及自西陵攜諸多物事,或碧玉,或珊瑚,各色海珠流翠,皆值千金。
一時竟不知梅花公子欲求何物,好遣人嚴守。
方覺外人在側,瑾慌低眉,不敢直視。則其人笑而作揖,謂之曰:“瑾弟果清俊人才,今得重逢,吾之幸也。”自雲雲城巨族子也,名晏,祖輩與王氏交好。然相隔甚遠,不覺疏失昔年之好,唯幼時曾有一面緣。今客盛梁,偶得信,知某公舉家遷此地,故登門拜訪。則某公初亦不識,後乃知為故人子。又喜其美姿容,風姿非常,遂以賢侄稱。
“吾次子瑾,年甫十八,少賢侄五歲。”某公撫須笑道。
聞言,瑾垂首行禮,口稱晏兄。晏亦回禮,愈喜:“吾家中兄弟甚多,然無一如瑾弟者。”又對某公曰:“小侄雖不才,略通書義,尤愛賞花作詩。可否留宿府中,好與瑾弟敘久闊情誼?”
雖偏愛長子,不喜次子,欲彼同輩交好,而非此稱兄道弟。固心有所憾,某公展顏答曰:“可也,可也。”自去,命人告官府,多加提防。
而瑾沉靜寡言,因年幼多疾,盡忘舊事,無與交談。晏亦不惱,唯言辭懇切,甚愛重之。
自此,每日庭中,晏必尋瑾一同,或吟對花前,或淺酌月下。其間無非閑談,然覺歡暢,直至夜半,恨不早相見。
瑾初以婉言辭卻,不允,飲至半酣。既而慕其才學,贊不容口。蓋昏昏然爾,較平日大膽些許。
“瑾弟醉矣,夜半風露重,應早些安寝。”晏輕笑道,扶瑾起,徑入內室。則抵足而眠,竟如嫡親兄弟,情誼非常。如此數日,瑾漸不覺拘謹,共枕話胸中學問,相談甚歡。而自那日投梅花箋,今仍無聲息,二人皆笑道:“果梅花公子計也!”遂置之不顧。
然又旬日,晏赴友人宴,難免飲醉,夜半乃歸。瑾起身相迎,忽見其懷中一箋,上書:“夜半衾冷,孤枕難眠。若得美人共歡,極樂事也。”果留“梅花公子”四字,言近淫豔,見之,瑾雙頰飛紅,怒不可遏:“賊徒無禮!”則晏聞言,少頃,心下清醒幾分,亦懷怒切齒:“果無恥狂徒,敢作此妄言!”
瑾不禁垂淚:“吾男子也,三番數次,遭折辱至此。不将此奸詐鼠輩下獄,不得心安!”
“瑾弟莫惱,今不知賊徒何意,恐汝安危難保。吾必命人嚴守,不教其冒犯瑾弟。”又見面前人低泣沾襟,卻似海棠帶雨,不覺癡迷。瑾察其一雙眸凝視不去,漸覺羞澀,轉身展被不語。晏一時情起,上前攬其腰腹,附耳道:“吾愛慕瑾弟久矣,實難自禁。”便摟過脖頸,與之接唇咂舌。
感其情深,亦早生戀慕意,瑾不能拒,唯任歡好。至暢美處,連聲喚着夫君、晏兄各種。
翌日,有仆見瑾房門大開,而其人不知所蹤。忙告某公,大驚,報官府尋吏前來,則覺晏也杳。遍尋不見,至某公書房,忽一人驚呼:“桌上何來梅花箋!”聚而視之,果梅花公子留,雲:“奇珍異寶,不及美人半分。冒名頂替,開門揖盜。”方恍然,蓋晏即神盜,暗查王氏族事,冒某公故人子名前來,竊其次子瑾去。
某公悔之莫及,唯長嘆爾。
其時一葉輕舟已過重山,則瑾漸蘇,不知身在何處。正驚惶,見晏入舟中,忙問:“汝,汝何人也?欲求何物?”晏擁其入懷,含笑答曰:“吾竊財帛多矣,今破戒,為取一美人。”
始悟,瑾忿忿道:“汝果為梅花……”
“自臨淇春臺賞花,一面難忘。”晏款款撫其頰,似情意綿綿,“知汝随父入盛梁,難敵心邪,故略施小計。”則遷盛梁途中,經臨淇,瑾素喜閑步花間,攜一二仆從出游。若非天命,晏一神盜,豈會一時興起,又得一面之緣?
怒稍減,不肯露怯,瑾以手推之,反被晏俯身壓住雙肩,口唇相接。不覺情思迷蕩,遍體酥麻,良久,嗔怪道:“何談公子,唯小人爾!”遂承歡,呻楚急喘,間或盈耳。
自此盛梁再無神盜,而有富戶攜妻往滇西一地,後居此處,廣行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