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仲夏日之夢(2)

後來才知道,霍英在甲板上看到的“大蓮花”實際叫做“火焰塔”,是巴庫地标性建築,而他們就住在塔上的費爾蒙酒店,所謂“裏海”套房,站在窗前能夠看到駁有小船的海灣,也能看到烈日下的賽道,沿途繞過海濱的諸多古跡。

“我就在隔壁,”邱十裏敲了敲門框,關門前補充了一句,“有事叫我,我能聽見。”

門鎖上挂着的“請勿打擾”牌子被他的力氣震得晃了幾遭,霍英看着愣了愣,又看向正在默默拆行李的時郁楓,問:“他真能聽見?這牆也不薄啊。”

“老時昏迷的時候,他覺得是因為自己能力不夠才導致這樣的結果,如果及時聽到倒計時就不會來不及拆彈,老時也不會在中槍後有第二次傷害,”時郁楓擡起眼,平淡地解釋道,“後來他在耳朵裏裝了東西,好像也做了一些其他改造,各方面身體機能都有提高。”

霍英眼睛瞪得更圓了,他一直覺得邱十裏那種小身板,還有那種愛操心的熱絡心腸,就适合在學校當個班長支書,實在不适合那種賣命買命的高風險工作,邱十裏總是顧忌得太多。可他沒想到,邱十裏居然為了這個工作能做到這種地步,光是往耳朵裏裝什麽高科技就夠恐怖的了,或者說……工作只是種具象化,其實是為了那個人?

他挨到時郁楓身邊,和他一塊往外拿東西,小聲道:“那剛才他豈不是也聽到了,咱還是都小點聲吧,別戳人痛處。”

時郁楓有點驚訝,那雙“順風耳”,是邱十裏自己經常拿來開玩笑的,他威脅時郁楓不要背地裏說他和他大哥壞話,威脅他不許在訓練的時候爆粗,還威脅時湛陽不要倒掉每天的中藥小心被他聽到,完全沒有“痛處”的意味。可此刻,時郁楓對上霍英認真的眼神,還是點點頭,“剛才那種程度還是聽不清的,樓上樓下雜聲太多。他說有事叫他也是喊的那種。”

那還好點,否則越想越覺得這堵牆像不存在,倆正在談戀愛的活人,在同一個房間,還要對着演默劇,未免太凄慘。霍英松了口氣,翻出數據線和轉換頭,蹲在床頭給刮胡刀充電,“老邱的确不容易,就跟漫畫裏那種突然開發了超能力的英雄似的,信息過量,聽什麽都排山倒海,根本睡不着,這樣還不瘋的都是強人。”

“他會戴耳塞的,尤其老時不在的時候。”時郁楓在霍英身邊站定,也蹲下,往床頭櫃上放了些雜物。

霍英盯住他手裏那點東西,一瓶未拆封潤滑液,一沓至少十個保險套,咬了咬嘴唇問,“這種程度,他聽得見嗎?”

時郁楓含笑看着霍英,“試試看?我們可以做完去采訪他。”

“……還是算了!”霍英跳起來,用一種又羞又氣的,宛如在問“你是變态麽”的神情狠瞪時郁楓,時郁楓倒是顯得很無辜,起身揉揉霍英的臉蛋,燒水泡他的埃塞俄比亞咖啡去了。

當天下午的記者會進行得不算順利。

地點就在酒店的會議大廳,一圈長槍短炮守在會池的扇形邊緣,圍得水洩不通,對身穿印有法拉利隊标和殼牌石油等贊助商标志T恤的時郁楓咔咔咔拍個不停。扇形內部則是坐得滿員的各色記者,有人舉着話筒,有人伺機想搶走別人的話筒。

開始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問題,比如這兩個月時郁楓賽季中消失是去做了什麽,比如他的幾個緋聞女友又和其他車手傳出了緋聞他怎麽看,甚至有人問他近期是否有恢複原本火紅發色的打算。這種明顯在拖時間的提問,一看就是邱十裏找來的托兒,時郁楓卻并沒有如同預想中打着哈哈順水推舟,能扯多遠扯多遠,他反而回答得簡短,甚至反問有沒有不那麽無聊的問題,氣得他身邊坐着的邱十裏頻頻在桌下踹他。

時郁楓則照舊認真看着臺下,不卑不亢地等着下一個問題。

“時先生,您會感到有壓力嗎?”

“這就是我的工作,競争,對抗,還有回答你們的好奇心,”時郁楓說着流利的英語,“我看起來像是有壓力的樣子嗎?”

另一個記者站起來,“去年您作為賽場上最年輕的車手,對這個問題也是這樣回答,可是去年您就出現了在摩納哥賽道臨時退賽的情況,在第三十二圈駛入維修站棄車而走,最終少一場積分止步于第五。有傳言稱,您是因為壓力無法堅持比賽。”

邱十裏搶先道:“你自己也說那是傳言。”

那記者窮追不舍,“在那場比賽之前您一直保持第二的成績,押您首次參加一級方程式比賽就奪冠的也不在少數,請問時先生,您突然退出是否是因為壓力?衆所周知,您的偶像是和您同隊,也同樣有過臨時退賽情況的霍先生,也就是在摩納哥站之後,他從這個行業消失——請問這中間有沒有關聯?”

時郁楓快速地看了臺下某處一眼,那是戴着墨鏡口罩的霍英,他點點頭,平聲道:“有關。因為我知道他就是在這條賽道上,剎車片被人做了手腳,差一點就死了,他對我說過他邊加速邊飙淚想誰要害自己的經歷。”

場下一片嘩然。

時郁楓笑了,垂着眼睫,“當然,那場比賽他在極其惡劣的環境中堅持了下來,我沒有。我比他差很多。還剩六分鐘,有其他問題嗎?”

一個圍着頭巾的阿拉伯記者站起來,“那麽,您認為自己這一賽季有望拿到霍先生曾經衛冕的冠軍嗎?”

“要拿冠軍不是那麽容易的。你要用全身心相信自己是冠軍,并要有付出一切的決心,”時郁楓又淡淡地笑了笑,餘光看着藏在烏壓壓人群中的,霍英的黃色鏡片和白色口罩,“這是去年我沒有做到的。今年我有更充足的理由必須去做到,我看到有人曾經把這件事做得完美無缺。我會盡全力,現在也在勢頭上,感覺好極了。”

“時先生,您的隊友,法拉利車隊的杜邦先生,兩個月前和您産生沖突右耳受傷,賽車業遭到損壞,上一場分站賽他還未痊愈,卻先您一步回到賽場,現在領先您三分。請問兩天後的歐洲大獎賽,您還是有信心這次自己能贏嗎?”

“當然。很可惜,我的車這兩個月沒有鏽成破銅爛鐵,它還是更快,論人的話,可能我還是更優秀的那個。”時郁楓露出一個笑容,如果那是發自內心的話,就稱得上英俊而甜蜜了,“我的目标也不是追上他的三分。”

“那麽,您有什麽想對杜邦先生說的嗎?”

“親愛的,賽車不需要漂亮的耳垂,只需要正常的大腦和一雙手腳就夠了。”

被時郁楓這麽笑盈盈地噎了一句,那個記者還想問什麽,卻被另一人搶去,“之前盛傳他是這一季和您争冠的有力對手,您又太年輕氣盛,一直對同事不友善。請問您對這件事的看法?”

邱十裏聽得來氣,但他已經快要放棄替身邊這位答話的想法了,該來的總會來。只聽時郁楓收起笑,臉上寫着“去你媽的”四個字,卻還是用陳述的語調道:“他很想表現一番,也是個聰明人,很會抓機會,先做出我們是因為競争而産生沖突的假象,然後在我休賽的時候拼命賺了點分數和曝光。”

“不是因為競争,請問是因為什麽?是否如大部分報道所說,因為杜邦先生……”這位年紀不小的金發記者臉上帶着濃濃的戲谑,“睡了您的女友?”

“作為兩個人的車隊經理,我想我更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邱十裏最終還是沒忍住,那位耳朵受傷的石油家族美國佬背後是多少贊助,他現在也懶得管了,他現在只想下臺狂扁這位老不正經的,“客觀事實就是,車隊集會的時候,杜邦先生喝多了酒,人身攻擊了時先生的偶像,他沒有喝醉的時候也素來有和您一樣的愛好,喜歡在車隊裏傳一些不切實際的花邊謠言,而我們‘太年輕氣盛’的時先生又正好無法忍受這一點。關于這件事,車隊已經解決完成,具體可以去我們的網站看看聲明。”

金發記者聳聳肩,笑得更玩味了,“所以杜邦先生是……”他怪異地嗯嗯了兩聲,做着引人遐想發笑的手勢,“這樣了我們曾經的衛冕冠軍?這的确比搶女友嚴重得多!時先生,您能嚴肅地親口回答嗎?”

這種娛樂媒體總是喜歡把體壇搞得和娛樂圈一樣烏煙瘴氣,為了更多的讨論度。他此刻或許也是在完成自己的職責,這些糾葛都是太好的爆料了,比超模緋聞女友還好。時郁楓則從始至終盯着他,現如今也是這樣,模樣仍舊冷靜極了,用播音般的口氣說道:“你是想采訪還是想再看我發飙?剛才‘嗯嗯’是不是因為忘記怎樣學人類說話?你有一分鐘,也請你嚴肅地親口回答這個問題。”

他的坐姿是放松的,甚至惬意,但氣勢無限險峻,顯得陰沉。金發記者坐回椅子,臉色煞白,邱十裏也臉色煞白,這場新聞會,能夠供人發散的料太多了,多出了邱十裏的預估範圍,比如他是萬萬不想把事情和霍英扯上關系的。可眼看着下面湧出更多的提問,此起彼伏的,記者們站站起起,十五分鐘早就出了頭,邱十裏在這混亂中強調“抱歉時間已到”,幹脆關了面前的話筒想結束,卻見時郁楓坐得紋絲不動,俨然一副要磕到底的架勢。

“喂!”他又踢了踢時郁楓,“小楓你差不多得了!”

“媒體怎樣報我,把我說成兇神惡煞也并不會影響我的成績,更不會影響車隊的收入,”時郁楓還是死死盯着那個金發記者,“但他們怎樣拿我的人開玩笑,我必須要管。”

邱十裏只想拽他走,而正當此時,更加讓邱十裏崩潰的一幕出現了,他之前一直留意着的那個位置上——霍英不知從哪兒搶了個話筒,筆直地站了起來,已經摘下了墨鏡和口罩。

“各位,能不能先安靜一下?”霍英帶點意大利味的英語穿破這片混亂,人們轉臉,把目光釘在他臉上,頓時死寂一片,好像見鬼了一樣。霍英卻不管,好像習慣了這種聚焦,他和時郁楓一樣,盯着金發記者,“我也非常想知道剛才那位先生的嗯嗯是在說什麽鳥語,‘這樣了我’又是哪樣?但還是算了,我現在主要是想提醒提醒,時間到了,各位要是總想把一個車手當成流量明星一樣詢問私生活,還是散了吧。”

很快,這間會議大廳的重心倒向另一邊,沒有人再盯着時郁楓不放——記者們緩過神,把站在尾排的霍英層疊圍住,在臺上根本看不見他,只聽得見一團巨大的嗡鳴,和密集又刺耳的快門聲。

邱十裏暗罵了一句,跳下臺子翻過警戒線,這就要去搶人,卻見時郁楓動作比他快得多,他剛沖到記者圈的邊緣,被一個狐臭味很重的攝影師大漢頂在椅背上動彈不得,就聽見裏面一片騷動,一窩蜂似的人擠人人撞人, 是時郁楓突破了這重圍,從裏面,牽着霍英的手腕。

他鐵青着臉,一言不發,走得飛快,帶霍英上臺,卻不作停留,兩人鑽進後臺消失了。

周圍的媒體還在抓拍他們毅然決然的背影。邱十裏撥開壓着他的大漢,力氣沒用好,直接把人推倒了,他梳得精致的小背頭也淩亂不堪擋了眼睛,可他顧不上,他簡直想捶胸頓足——別的八卦暫且不去管它,只是這樣一來,全世界都知道霍英還活着了!

時郁楓一路都嚴絲合縫地攥着霍英的手腕,兩人為保險,從後臺直接去了員工通道,爬消防樓梯去了九樓,聽見外面一片安靜,這才放心地坐電梯回了房間。而霍英一直狂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進了房間還是如此,時郁楓就看着他,靠在門上,粗重地喘氣。

“我真受不了了,我看不下去!”霍英抹着眼角,額頭靠在時郁楓肩上,“一個勁兒說你緋聞女友,哪天給我看看照片?”

時郁楓一臉別別扭扭的嫌棄,“誰知道說的是誰。”

霍英又要把眼淚笑出來了,“還有那個狗屁杜邦,我在隊裏的時候他就老是嘴賤,怎麽我走了還造我謠,多大仇啊。”

“自己弱,就眼紅。”時郁楓的答案很簡單。

“我突然這麽露了面,你……”霍英揚起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覺得,可以嗎?”

“我只是不想讓你被媒體盯上,再一次,”時郁楓扽着T恤領子,輕輕擦擦他臉上的汗,“剛才不用為我解圍的。”

霍英小動物似的蹭蹭摸自己的拇指,“你想多了,我可不是為了給你解圍。”

對這番口是心非,時郁楓只是縱容一笑,“英哥,你知道他們有多髒,也知道這個行業有多髒。可是你太幹淨了。”

霍英怔怔地,什麽也沒再說,只是勾住時郁楓的頸子,拽他來接吻,那是個不知節制的、兇巴巴的吻,卻纏綿得宛如淬酒的刀鋒,時郁楓的手插進霍英的襯衫衣擺,把他緊緊圈着,霍英就将自己完全傾倒在這副胸懷上面。

至于什麽謠言、報道、體育報紙……那些都太不重要了,他們都陶醉、眩惑在對方的氣息和熱度中。

但這個吻卻被一陣悶重的拍門聲打斷,隔着一個時郁楓,霍英都感覺得到門板的震動,“小楓,你在嗎?”是邱十裏的聲音,他冷靜得像在強裝冷靜,“大哥剛剛來電話了,你立刻,馬上,跟我過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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