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追擊白銀灣(3)
霍英怔忪了一下,旋即寬慰地笑起來,“我知道。我知道。”他說。他蜷起五指,輕輕地觸摸時郁楓的手背,好像小動物重逢時的嗅聞,好像之前的一切,還有之後的一切,都不用再解釋,他又轉臉道:“謝謝你啊,邱班長。”
邱十裏立刻停止偷偷圍觀,抱着雙臂斜靠,撿起他方才的閉目養神活動,“你倆繼續,我睡覺呢。”
他還踹了身邊那些黑西裝兩腳,意思是讓他們不該看的別看。
時郁楓有點無奈地捂了捂臉,結果霍英也沒和他甜甜蜜蜜地十指相扣多久,就又睡着了,睡相倒是十分安詳。之後醫生給他清傷口纏繃帶打消炎藥,再之後直升機哐當猛震一下,降落在墨西哥城的機場,他都沒醒。
他們一行三人,再加上一隊黑衣保镖,在午夜空寂的候機室等待他們的包機。時郁楓臉上的血污也擦幹淨了,頰邊“霍英”二字清晰地顯露出來,值班的保潔好像是個中國人,頻頻路過,頻頻看他的臉,對此時郁楓報以微笑。
邱十裏獨自站在偌大候機室的另一角點了支新雪茄抽,打了個電話,電話打完了,他拎着雪茄剪在手裏打轉,走回來示意保镖都離遠點,見他們挪到自己方才抽煙的角落,他才道:“大哥還在日本。短時間不會走了。”
時郁楓點點頭,“他這次準備幹掉江口組?”
邱十裏不答,反問:“大哥想知道你接下來準備做什麽。”
時郁楓稀松地看着他,“殺了江口理紗子。”
“……”邱十裏沉默了一陣,突然“噗哈”一聲笑了,“老弟,我以為接下來會去做結婚之類的事情,或者為新賽季做準備。”
時郁楓垂眼看着霍英,那人已經換下髒兮兮的技師服,披着他的備用外套,此刻倚在他身上熟睡,腦袋正緩慢往下滑,從上面可以看到濃密的眉毛和眼睫,在缺乏血色的臉上,一種幹幹淨淨的如畫的黑,“是江口理紗子派人,幫助安東尼奧,抓走了他,”他一字一頓地說,擡起眼看着邱十裏,又把霍英往上扶了扶,“現在又回頭和你們談合作,不是很可笑嗎?”
“啊,我當時胡說的,只是懶得跟老畜生解釋太多,”邱十裏收起下巴颏兒,看着地面,竟略微顯出些寂寥,“大哥沒有和她合作,只是……怎麽說,威脅了她。留在日本當然也不是要和她喝酒拜把子。理紗子的确會死,但應該需要一段時間,也不應該是你去動手。”
時郁楓這回沒有嘴硬,“那的确。”
邱十裏又掏出一支新雪茄,剪了茄帽,卻沒抽,他側過腦袋看着霍英緊阖的眸子,還有他被血粘成一绺一绺的碎發,“小楓,你要想好,你本來不是這條道上的人,大哥這幾年一直再把你往外面撇,應該做得還不錯吧,現在,就算時家倒了,你靠開車也可以活下來。至于小英,他更加和這些破事沒什麽關系,經歷這些純粹是無妄之災,他現在和你在一起,你必須想好要不要帶他往火坑裏跳。”
他頓了頓,又道:“殺了安東尼奧只是一個開始,如果你現在不停下來……如果你幼稚得像個傻瓜……那你會很快連回頭路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他揉揉布滿血絲的雙眼,“抱歉,我只是想讓你想清楚。”
時郁楓沒有吭聲,只是摟緊霍英,那人身上傷痕累累的,摟在懷裏,瘦得像一把骨頭,時不時還打幾個抖,也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創後心理上的恐懼。短短一天不到,竟然可以把一個人摧殘成這樣。時郁楓從小就見識過各種殘忍,只是他并不在乎誰,唯二兩個算得上親人的人又從來不受欺負,所以他冷眼旁觀,今天才知道殘忍降臨在心愛的人身上,是一種多麽劇痛的過程,這次的意外,尚且可以歸咎于以往的恩怨糾葛,那麽以後呢?倘使他時郁楓變成和他大哥,和邱十裏一樣的人,站在一樣的位置上,他又是否能保護好自己所愛?甚至,他又是否會給所愛再次帶來所謂的“無妄之災”?
在這件事上,時郁楓對自己缺乏信心。邱十裏說得沒錯,從小到大他都被保護得太好,而他今天才意識到自己的種種無能為力,那是和賽車速度提不上去完全不同的感覺,好勝心被替換成了求生欲,那是慢了就會死的驚惶。他絕不想落入每天不是殺人就是被追殺的生活,更加不想讓霍英因為自己而落入這種生活,可同時,就在此時此刻,他又對眼前的邱十裏,以及遠在大洋彼岸的大哥,充滿了理解和同情。
或許自己現在的生活狀态,是他們求之不得、向往已久的。
他的确不能幼稚得像個傻瓜。
“我明白了。”他将手指插進霍英的發間糾緊,輕輕地揉着指肚下的頭皮,想要放松他緊繃的神經,他又認真看着邱十裏,這個總是笑呵呵的男人正顯現出極其少見的精疲力竭和失魂落魄,甚至這一秒,他是蒼老不堪的,“阿嫂,你是不是太累了。”
邱十裏并不習慣他的突然關心,揶揄道,“當然啦!你看看,從昨天晚上開始,先是你們吵架我扒窗戶偷聽,再是早晨看你比賽操心,又是從歐洲飛到美洲,還殺了幾十號人,我當然累得要死!”
時郁楓卻直擊要害,“你在擔心大哥吧。幹脆去找他啊。”
邱十裏咬了咬煙嘴,稍有遲鈍地說:“大哥讓我先歇一歇。怎麽又聊起我了,馬上登機,你還是沒告訴我接下來準備幹嘛呀?”他沖着時郁楓笑,“這個賽季也結束了,不至于要回澳洲吧,你的婚房怎麽樣了,在哪裏透露一下?”
“不回澳洲,就算現在是冬天,英哥皮膚也受不了那邊的陽光吧,”時郁楓也笑了,“老時比賽前就把鑰匙給我了,就在舊金山,貝克海灘那邊,離本家很近。”
“怎麽,不是一直想離我們遠遠嗎?”
“感覺那邊比較安全,也比較方便,”時郁楓流露的成熟,和他以往的叛逆格格不入,也讓邱十裏大開眼界,“而且離好萊塢也不遠,我想帶他去看大明星拍戲什麽的。”
好吧,本質上還是個小孩。
事實上,時湛陽給小弟弄的婚房已經不是“離本家很近”的地步,那是一套海景公寓,複式兩層,天氣好的話,站在陽臺上可以看見橫在海面上的金門大橋,換個方向看,就能看到幾條馬路之外的高地上,時家大宅的尖頂掩于林間,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時郁楓覺得,這和說好的有點不一樣,他能接受的只是在同一座城市,他并不怎麽願意和那群不太認識的親戚住在同一個中灣區。
好在其他方面都還不錯,這是個養傷的好地方,氣候宜人,海色優美,霍英躺了幾天就活蹦亂跳了,又過了幾天,時郁楓把醫生都請走,兩人這就開始了真正二人世界的假期生活,開車出去玩了幾回,每天傍晚也都在海灘牽着手散步,但或許是因為越是那種幹高風險工作的人,平時越不愛折騰,他們多數時候,還是在家裏宅着,休養生息。
自從出了那些事過後,時郁楓對霍英可謂寶貝得不行,每天辛勤勞動,絕不通宵打游戲,不僅主動承擔起拖地的工作,還雷打不動在廚房給霍英打下手,生怕人家燙着累着。
對此霍英十分滿意,看着時郁楓越來越通情達理,俨然一副模範老公的樣子,他心裏很有成就感。唯一不滿意的是,這都半個多月了,時郁楓就是不肯碰他,每晚摟摟抱抱都有,親吻倒也不算太少,可是關燈之後,這小子在他身邊睡得那叫一個心無旁骛。
霍英心裏不太平——說好的小別勝新婚呢?況且他不僅有個小別,新婚姑且也能算上,自家那位又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難不成是因為他上次出了點血,時郁楓小小年紀就有了心理陰影?
這可成了霍英心頭一味大患。
那天挺尋常的,霍英指甲長了,正準備剪,他只是路過一下客廳,想要先幫時郁楓拿個汽水喝,免得待會兒沒了指甲不好開罐,他發誓他只是很喜歡拉開易拉罐的那個過程而已,包括那聲動聽脆響,絕不是什麽老媽子心态。哪知時郁楓只是看見他開罐時放在一邊的指甲刀,就放下漫畫書,說要幫他剪。
霍英眯起眼,眉尾挑了挑,“哈?”
時郁楓則搶了他的指甲刀,靠着沙發坐在地上,敞着腿拍拍地板,示意他坐到自己兩腿之間圈出的空地上去。
霍英狐疑地皺皺眉頭,他覺得臉蛋發熱,可最無奈的是,時郁楓的這番誘哄行為确實對他起了作用,他必須承認,自己的确就是很想占據那個位置。“你小心點啊,”他幹脆屈服了,一屁股坐在那裏,往身後時郁楓懷裏倒,張開十指,任時郁楓的手從身後圈住他,伸過來,把他好好握着,“我指甲特別脆,需要被溫柔地,小心地,體貼地對待。”
“好的——”時郁楓拖長尾音,熱氣就呼在他耳後,捧起他的手,就像捧起一個嬰兒,“我其實手很巧。”
“真的嗎?”霍英吃吃地笑。時郁楓這家夥,手長腿長的,真要把他整個人擁在懷裏了,下巴抵在他頸子上,右手托着他的手指,左手捏着指甲鉗,那麽認真,那麽小心,這會兒手确實夠巧,清脆的聲響被剪出來,彎月牙一樣的細指甲被剪下去。這是七月,北半球最炎熱的夏天,可霍英喜歡這種溫暖。
他忽然想到,指甲是多餘的鈣質,是身體不要的骨骼,那麽,時郁楓現在,就如同是在修正他的骨架一樣……一種詭異的、卻像至美的浪漫。霍英被自己的古怪想法弄得莫名其妙,轉眼之間,十只手指都剪幹淨了,比他自己平時剪得要合适,要仔細。他還是賴着不走,縮着肩膀和膝蓋,往時郁楓懷裏拱得更深了,好像在宣稱,這是自己的專屬沙發一樣。
只覺得兩人的呼吸都急促了些許,那股氣流,一起一伏,還是打在他耳後,濕潤地蒸騰,蒸得霍英眼睛發熱,連同頭腦也是,“我說,你最近……”他緩緩用光滑的肩膀蹭着身後那副帶點胡茬的下巴,默默低下腦袋,雙手攥着時郁楓尚未來得及放下指甲刀的那只左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嵌在大腿屈起之後,勾出的那個弧度裏,“我最近?”他聽見時郁楓問,忽然心頭一緊,聲音委屈得都能滴出水來了,帶着種自暴自棄似的渴求,以及不管不顧,“是啊,你最近為什麽不跟我做了?像這麽近的抱,都很少……”
時郁楓一愣,搭在他小腹上的手指蜷了蜷,随後坐直些許,霍英穿的這件T恤衫是他的,明麗的寶藍色,尺碼太大了,于是領子也大,霍英這麽把頭深低下去,從後頸往兩邊去看,包括半只肩膀,都露出一大片,雪白地映在他眼裏,此刻還透出點難為情的粉紅,帶着薄荷沐浴露的香氣,惹得他全身的血都往某處沖,傻乎乎地,很想咬上一口。
“我是怕你身體沒恢複好。”他最終咬了自己舌頭一口,老實道。
“就這原因?”霍英擡高聲量,把他另一只手也拽來,疊放在自己小腹上,來回掐。
“還有,我憋太久了,”時郁楓聽起來就像個跟老師認錯的學生,“我怕一旦那什麽了,就掌握不好程度,更影響你恢複……”
“我又不是七旬老漢,我早恢複好了,從裏到外。哎小時同學,你倒是說清楚,你怕一旦哪什麽了?”霍英說完就開始樂,感覺到尾巴骨上迅速頂起自己的那塊硬度,他其實是心滿意足的。放開對時郁楓雙手的禁锢,霍英只是用力拍了拍,好像蓋了個戳,要求他在自己腰上摟好,随後他把手探回來,輕輕地摸時郁楓的臉,撓他的下巴,好像假如不得到一個具體回答,他就絕不善罷甘休。
哪知時郁楓絕非善茬,他并不回答,甚至連商量都不打一下,直接含住了霍英搭在他唇邊的手指,用舌尖兒碰,用嘴唇吮,牙齒就着他剛修剪好的指甲邊緣輕輕磨,還出了聲音,挑得霍英回頭瞧他,眼仁裏都暈着綿綿的水氣。
被含夠了,霍英就把手指抽出來,扭着脖子蹭蹭他,果然立刻就被黏糊糊地親上了,這過程自然而然,等嘴唇都吸得發腫,他又不讓時郁楓吃飽似的,搡了搡他,扯着他的袖子,轉而去舔咬那只冒紅的耳尖,時郁楓則垂下臉,在他喉結和鎖骨上一下下落吻,是留痕的吻法。
當一只溫暖的手探進衣擺,劃着圈往上,在他胸口打轉時,霍英就知道,褲子該脫了,他惦念了大半個月的事情,雖然有點烏龍,但可算有了着落。時郁楓也是完全忍不了的樣子,摟他摟得那麽緊,把他摁在自己身上,下身還在他屁股後面一下一下地磨,霍英骨頭都酥了,看來憋久了就是會很可怕,他想,結果剛解開皮帶準備打個挺回身抱着時郁楓弄,就被一陣門鈴打斷,這門鈴太新了,質量也太好,他們在二樓,隔着那麽遠都振聾發聩。
“靠,煩死了!”時郁楓眼底都快燒着了,沒有絲毫耐心,捂住霍英的耳朵就想繼續,卻被霍英攔住,“……咱倆是不是忘了,”他扶着膝蓋站起來,濕潤的嘴唇閃動着,垂眼好笑又無奈地看着時郁楓,“邱十裏剛才打電話說要過來,有急事。”
這話不假,時郁楓只得也站起身子,跟在霍英身後下樓,胡亂地捋着翹起來的劉海。他心裏不住地想,為什麽阿嫂就不能老實休假為什麽阿嫂急事那麽多果然住在附近就是個錯誤。
霍英笑他臉臭,扭開了門,陽光打進來。邱十裏的确在門外,上下打量了他們幾個來回,露出“我懂”的笑容,“不好意思啊,”他扶着門框,皮鞋踏了踏門檻,發出輕快的響動,“我其實是來報喜的,小楓居然真選上了,就是那個季度最佳車手。你們倆得去參加酒會啊。”
說罷,一張邀請函遞過來,帶閃的乳白色卡紙上,印着熟悉的FIA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