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追擊白銀灣(2)

毒枭的老巢竟是空的,确切地說,是只剩下毒枭一人,江口組的人已撤離幹淨,毒枭有限的幾個手下中彈死在幾秒之前。地面上帶血的紅色沙土和錯綜的腳印顯示,這間破舊的山間廠房不久前還人滿為患。

邱十裏的兩個卧底均沒有及時傳達這一信息,他們甚至失聯了,就在不到半小時之前,在山路上飛快行進的隊伍不再收得到他們的信號,同樣的,霍英手機上的定位信號也在更早的時候無影無蹤。

此刻十幾個槍眼都指着癱坐在一把皮質高背椅上的毒枭本人,他被攔腰綁在椅背上,似乎嗑得有點高,整個人呈現醉态,半倚着曾經配毒的工作臺,面對逼供,他顯得遲鈍。

“要我說,你應該非常了解自己現在的處境,”邱十裏放下手槍,示意其餘人不動,靈巧地轉着槍柄,走到毒枭跟前,他的每一步都顯得從容自在,包括他口中的西班牙語也是,“江口組為什麽撇下你撤離,你明白嗎?Antonio,剛才在東京發生了一件好事,江口組準備和時家合作了,你現在孤身一人。”

“所以呢?所以你可以殺了我。”這位安東尼奧卻在說英語,他閑閑地喝着一瓶龍舌蘭,用手指對着自己的腦袋,“砰!”他嘴裏模仿着聲響,做出爆頭的手勢,罷了便一頭倒在工作臺上,唯有酒瓶高翹,往溢酒的嘴角猛灌。

于是邱十裏也換成英語,“告訴我霍英在哪裏,你可以晚一點死,”他走得更近了,高高提起腕子,槍口在龍舌蘭瓶底輕輕地畫圈,和安東尼奧抵着力氣,那動作甚至稱得上性感,“當然,我也許可以給你弄到一張新的護照,你頂着新名字新國籍,去旅游國家養老。剁掉你的十根手指,讓你做不了別的事情就好。”

“哈哈!邱,你還是老樣子,”安東尼奧灰白的老臉笑得皺成一坨,“你總是喜歡默認別人怕死,時大先生沒有教你這世界上的人都各自不同嗎?要我說——是的,我,也要告訴你一件好事——我不怕死,我的事已經辦成,就算現在死掉,我可憐的兒子也不會在重逢時怪我。”

邱十裏的槍口從瓶底滑到他的太陽穴,這是一瞬間的事,“繼續,你接着說。你辦成了什麽大事?”他口氣如常,像老朋友調侃一眼,卻悄悄用餘光看了時郁楓一眼。那人在他左邊大約三米處站着,舉着槍,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卻越發使人不寒而栗,使得邱十裏本就狂跳不已的心髒越發緊繃。殺人被殺這麽多年,這種情況不多見。

安東尼奧又笑了,他甚至用太陽穴一下下地磨蹭起邱十裏的槍口,渾濁的雙眼擡起來,用一種朦胧的、調情般的目光瞧着邱十裏,“哦,別誤會,我可沒有殺死你的朋友——我只是給他注射了大劑量的嗎啡,我生産的,最高的純度的喲,然後,我又讓最得力的手下,把他揍得神志不清——我讓他生不如死,以後的一輩子,都是這樣。邱,你最好給他準備好足夠的好貨,或者讓你的弟弟準備,”他扭過臉,對着時郁楓露出一個慘白的微笑,“否則,他最愛的美人,可能會變成一個瘋子,幹渴的,抽搐的,瘋子。”

邱十裏指尖都冰涼了,他一把按住安東尼奧的頭顱,把他死死固定在工作臺上,用槍托狠擊他的鼻梁,邱十裏聽到鼻梁骨碎裂的聲響,“他在哪裏!你這老畜生,”他已經把那截鼻梁弄滲了血,問一個字,他就再狠擊一下,“霍、英、在、哪、裏?”

“哈哈……”斷掉鼻梁的笑容顯得無比扭曲,安東尼奧一開口,整張臉都歪了,“我不會說的,邱,你為什麽不快點殺我?你的主告訴你不能随便殺人嗎?可是你都殺過多少了,你還是個可悲的,愛上瘸子的同性戀,道上所有人都知道你愛而不得哦。對了,那個瘸子可比你我都還殘暴,你們違反了那麽多教義,上帝是不會聽你們忏悔的。”

邱十裏聽得仿佛眉間冒血,每一顆細胞都在燃燒,甚至爆炸——他現在沒工夫去考慮這個老東西怎麽把他的信仰他的鐘愛他的矛盾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現在絕不能感情用事,霍英在哪裏,這是他唯一關心的問題。既然這毒枭已經窮途末路,好一副亡命之徒的飄飄然,唯一能夠威脅這人的,便只剩下他這皺巴巴的副身子——邱十裏有十足的方法讓他也生不如死一把。

“你好像還沒忘記三年前時先生是怎麽弄你的嘛!那我最後再問一遍,”邱十裏擰過安東尼奧的下巴,一腳踩上他的小腹,鞋跟在上面緩緩磨壓,縱使這瘋子也疼得嘴角抽動了,邱十裏低聲道,“霍英在哪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毒枭顫抖着,唱歌般說道。

幾個在廠房附近巡查完畢的手下此刻已經十分有眼力見兒地準備起刑具了,一個一個碼在地上。那些奇形怪狀的東西,邱十裏每次看到都想嘔吐,此刻卻親切。他撥了撥安東尼奧的臉頰,剛想讓他好好看看,卻忽聽一聲槍響,來不及反應,子彈穿腦而過,那顆頭顱在他手中像摔碎的西瓜一樣爆開。

邱十裏被崩了一臉白花花的腦漿,還有腥臭的血,驀然轉身,只見時郁楓還在三米之外,正把冒煙的手槍插回腰間。剛才安東尼奧百般激怒,講奇幻故事般談着霍英的處境,他都沒有任何反應,靜得像是死了。怎麽現在突然沖動?毒枭死了,霍英的下落,是不是也完了!

“小楓,”邱十裏接過手下遞來的消毒毛巾,一把一把抹掉臉上的粘稠,忍不住擡高聲量大吼,“小楓你看你幹了什麽!殺了他你解氣了?解氣了嗎?有用嗎!”

走近看,時郁楓的神情很漠然,他的那身黑T恤黑牛仔,顯得他太年輕了,像個無所事事的高中生,因為看了一部無聊的電影而對周末失去興趣,即便他剛剛還是這輩子第一次殺人。

“我知道他在哪裏了。”他一邊說,一邊再次舉起槍,在那屍體身上又開了六個洞,四肢,腰腹,喉嚨,他把話也說得很簡單,像是沒有任何情緒,“我們……去找他。”

跑出廠房再鑽進車裏是眨眼之間的事。邱十裏還沒坐定,時郁楓就一腳油把車子給開了出去。那是輛保時捷卡宴,當前世界上時速最快的越野車,卻比一般的卡宴厚重不少——玻璃和車身都做了一定的防彈處理。墨西哥東部沿海的無人山區,公路幾乎是野的,颠簸得令人難以置信,即便如此,時郁楓還是把這輛車開出了将近二百邁的時速,後面手下的車輛都被甩得遠遠。

“你和那東西聊天的時候,他們發來的。”時郁楓鼻尖滴着汗,扔給邱十裏一部手機,是專門和卧底聯系的那部。

屏幕上有幾句簡短的中文,改正密集的錯別字後,是這樣的:

【已用生理鹽水替換嗎啡針劑。人質尚未碰毒。】

【為防人質醒來露陷,已将其打暈。人質傷得很重,失血較多,不只有我下手,準備好藥品和血包。】

【恢複聯系測試。江口組撤離,必須跟随,無法繼續跟蹤,人質被綁在一輛綠皮列車的車頭,列車零點整從盧福塞山谷出發,行駛路線為一廢舊鐵軌,于海灣懸崖斷頭,毒佬狗急跳牆要他和列車一同墜海,車廂共五節,車上有武裝人員看守。已重新安裝GPS,注意查收信號。】

【重複:江口組撤離,必須跟随,無法繼續跟蹤,人質被綁在一輛綠皮列車的車頭,列車零點整從盧福塞山谷出發,行駛路線為一廢舊鐵軌,于海灣懸崖斷頭,毒佬狗急跳牆要他和列車一同墜海,車廂共五節,車上有武裝人員看守。已重新安裝GPS,注意查收信號。】

邱十裏的心跳逐漸安定下來,看來剛才失聯也是情有可原,撤退的時候最敏感,他的卧底不能冒險。無論如何,這幾句及時發了過來,并且裏面有不少消息都是好事。那兩個卧底在江口組地位不低,做事也多,現在看來的确很有用處。手機也的确能夠重新定位霍英了,一個紅點,正在朝墨西哥灣的界限靠近,在比例尺為1:100萬的地圖上,速度顯得很慢,不過現實顯然并非如此——

霍英的紅點距離灣崖還有5.6厘米,也就是56公裏,GPS同時還顯示出,火車正以每小時大約120公裏的速度進發,這意味着留給他們的時間不足半小時。

也就是說,他們實際上根本沒空等後面的車隊一塊,倘使一會真的追上了,也即将面臨孤軍對敵的局面,卧底并沒有細說列車上到底是怎樣的武裝人員,具體又有多少。

“穩住。”邱十裏給手槍換上新彈夾。

時郁楓不說話,好幾次發動機都有高溫提醒了,他也不減速,只是看了眼儀表盤,看似随便地按了幾個按鈕,高溫提醒還真就停了下來。“加量冷卻劑,”他啞聲解釋,“很多車子都有的隐藏功能,他教給我的。”

“……很聰明啊。”邱十裏最終只說出這麽一句,他不忍再開口,不忍再提起那個名字,他往腰上又綁了兩圈AK47的子彈,開始打磨貼身的那把雙刃匕首。這是時湛陽在他十六歲生日時送給他的,用到現在,鋒利如新,比起那些重型機械,邱十裏更喜歡方便貼身近戰的輕型武器,比如拿着這把刀的時候,就算喉管的熱血噴在臉上,就算剛剛開膛破肚,人類的胃腸流到他皮鞋的鞋面上,他也有勇氣走下去。

這種關頭,他居然在想一個人,好像這樣就能得到護佑。邱十裏在後視鏡裏看到時郁楓的眼睛,忽然明白,他或許和自己一樣。

他們沖出幽深山地,在荒無人煙的戈壁上飛馳,這一帶曾經都是安東尼奧的地盤,政府都沒空管,現在安東尼奧死了,這就像被世界遺棄的角落,靜得出奇,黑得透骨。天上沒有月亮,地上唯有遠光燈像一刀脆冰,刺入無盡夜色,密密麻麻的蚊蟲在這燈光前亂晃,就像許久沒見到活物一樣。

很快地,時郁楓找到鐵軌的走向,一路沿着它開,路邊的碎石硌着輪胎,他們終于聽到火車呼嘯的轟鳴。

“斷頭鐵軌,本來想跨海,修到一半沒錢了,硬攔是肯定攔不住的,”邱十裏道,“我們只能追上去,把小英從上面弄下來,他在第一節 。”

“嗯。”時郁楓的汗不斷地滴,卻顯得很沉穩。他降下車窗,幹燥的風灌進來,還有更為明顯的火車聲響,震在鐵軌上,好像近在咫尺。

“車上的所謂武裝人員,肯定就是防我們的,不猜錯的話他們會在後面的每節列車看守,等到小英的火車頭開始墜海,他們就立刻跳車,這是安東尼奧的最後一招,”邱十裏打開照明燈,穿上一件防彈衣,又從保險箱裏掏出一個金屬盒,裏面是沙漏一樣的玻璃小管,裝着明黃色的液體,“我們肯定不能等他們跳車咯,必須提前殺過去,兄弟們是指不上了,只有我們兩個,一會一旦靠近火車,我會跳上去,過一節,就炸一節,”他指指手裏的液體炸藥,“你要開得比我進度快,一方面是防止炸藥誤傷,一方面你要在前面等,小英應該還是暈的,我抱他下去,你要接應我們。”

“不需要,我和你一起上車,勝算更大。”

“不行!”邱十裏異常堅決,“沒事的,我彈藥充足,那群垃圾鬼佬不能把我怎樣,但是一旦下了火車就會暴露在外面,誰知道他們有沒有埋伏,還是進車子保險,至少有層擋子彈的!”

時郁楓不說話了,邱十裏卻心生忐忑。孤軍奮戰不是沒有過,但這次難度尤其大,他一旦開始炸車廂,必定會引來前面幾節列車上面守兵的注意,他将面臨和他們正面對峙的情形。可他又萬萬不能用炸藥對付他們,連火箭炮也不敢帶上,最多拎一把步槍,因為他不能把前面沒過的車廂炸斷,倘使那樣,他就将完全丢失追上車頭的機會。

邱十裏對守車人手的數量完全沒準,他不知道,自己的槍眼究竟足不足夠對付他們。的确如時郁楓所說,兩個人上車勝算會大大提高,但偏偏就是不行,只有時郁楓能在這種地面上把汽車開出這種速度,以穩定優勢追上火車,所以只有時郁楓能做到在前面接應。

再看GPS定位,車頭距離海灣線只有1.8厘米,18公裏,九分鐘,他要對付5節車廂。

“我找到他,跳車的時候會打燈光信號,你注意好。”眼看着火車已經就在側面了,邱十裏撂下這麽一句,拉開車門,時郁楓默契地把車子和火車貼近到極限,邱十裏縱身一躍,扒上了車尾的窗子,他必須從車尾開始處理,避免腹背受敵。

巨大的氣浪打上他的身體,邱十裏穩住手腕,對着窗戶開了一槍,只開了一個洞眼,旋即他一腳踹碎雙層玻璃,翻身進入車廂。冷光極亮,面前躺着兩具新鮮屍體——他事先就用三秒觀察好了,這節車廂只有兩個人看守,他的突破口正在一人背後,剛才那一槍,一顆子彈,把他倆穿了個串。

邱十裏滿意地從兜裏掏了掏,在車廂連接處放好兩枚液體炸彈,但願劑量合适,但願!他這樣想,快步跑進倒數第二節 車廂,躲在廂門鐵皮之後,他按動按鈕,聽見爆炸的聲響,感受到巨大的震動,順手抹了一人的脖子。

這節車廂也是兩個人看守。邱十裏把屍體擋在面前,開槍解決了剩下的那位。

炸過倒數第二節 車廂,進入第三節之後,一切就沒有那麽順利了,一方面這節居然有五個人看守,另一方面,剛才動靜太大,似乎前面也有不少人手被吸引過來,邱十裏只能硬上,他提着步槍邊射擊邊走,有人倒下,有人湧來,有子彈擦過他的臉和大腿,彈在他的雙人匕首上,“铛”的一聲,震耳欲聾。

幸好尚未被打中要害,邱十裏按照時湛陽教過一對多的方法,貼着走廊邊走,卻越來越不順暢,幾乎寸步難行。

怎麽死了還有,還來一堆,毒佬到底安了多少人在這破車上啊,他苦笑着想,我還要多久才能到車頭。“喂,還有幾分鐘?你到哪了?”他又換上一圈子彈,大聲地吼,等着在震耳槍聲中從耳麥裏分辨出一個回答,卻沒有,完全沒有。

邱十裏心裏簡直要罵娘,他不知道自家小弟在搞什麽名堂,終于炸過第三節 車廂,他覺得自己非常蠢,面對着眼前那些槍眼,他疲憊到了一種新境界,甚至快要演變為恐懼,然而就在這時,那些舉槍對他的人倒下了一個,兩個,一連五六個。

時郁楓從他們身後露出來,拿着把黑黢黢的重型步槍,邱十裏目瞪口呆,這玩意是時湛陽還沒上市的新産品,太兇了,邱十裏都沒來得及試用過,只是放在車裏圖個心安,那小子拎着它,居然還能面不改色。

“還有三分鐘!”時郁楓一邊往前跑,一邊大叫。邱十裏也顧不上別的了,救不出人接應就都是狗屁,他解決了一個正在暗處瞄準時郁楓的家夥,跟着時郁楓跑,路過一扇稀碎的窗,想必時郁楓剛才扒車,用了和他一樣的方法。

還剩兩節車廂,火力足就是不同,他們解決得還算利索,只是兩個人都被濺了一臉血,還有爆炸後的濃煙。終于到了車頭,火車只剩下這麽一小點,無頭蒼蠅一樣在鐵軌上滑,猛烈的風灌進來。四處都被吹得空蕩蕩的,已經沒人把守,只有一個霍英,邱十裏吞了吞口水,只見霍英被單手拷在一個鐵質把手上,臉朝下趴着,一動不動,身上還穿着那身技師服,濃重的血污把原本的雪白都擋住了,那樣單薄,那樣殘敗,他就像張揉皺的白紙,馬上就要在火坑裏化成灰了。

時郁楓沖過去,邱十裏聽不出那是在哭還是在吼,他自己心裏也是從未有過地發慌,一同沖上前去,撐着地跪下,“軍刀!刀!”他聽見時郁楓喊道,匆忙從大腿的綁帶裏抽出,然後抓着霍英的手腕,把手铐鏈子繃緊,铿锵一聲,時郁楓劈斷了鐵鏈。

邱十裏手都震麻了。

他甩甩手腕,拎穩地上的軍刀和步槍,往車下跳,時郁楓連槍都不要,打橫抱住昏迷的霍英,從被炸斷的連接處,他跳下去,和懷裏的人滾在一起,這似乎沒起到什麽減震效果,時郁楓氣喘籲籲地躺着,把霍英緊緊摟住,好像已經精疲力竭。

邱十裏則很快站起來,環望四周,原來是有月亮的,像是午夜的太陽,烏雲大概剛剛被吹散了,周圍的一切都鍍上層明晃晃的冷光。他看見大約十幾米外的斷崖,火車頭已經不見了,它駛入并不存在的跨海大橋——幾秒種後,邱十裏聽見巨大物體墜入海洋的聲音。

“拿着。”邱十裏把步槍扔給時郁楓,自己則戒備地握緊那把黑磨砂的白狗腿,左輪手槍也再次上膛了,“注意一點,車隊過來之前,我們都不能放松。”

“不用。”時郁楓還是仰面躺着,輕輕地捋着霍英的頭發,“你聽。”

邱十裏愣了愣,他的耳朵做過改造,方才被爆炸和火車的巨響弄得麻木,此刻一注意,他才在狂風中聽到類似螺旋槳的轉動聲。

約莫一分鐘後,一架他們常用的黑鷹直升機從漆空中顯現,在鐵軌一側降落。

“邱先生!小少爺!”有人拉開門喊。

“大哥聯系的?”邱十裏問。

“我聯系的。”時郁楓終于站起來,他又把霍英打橫抱起,跨過鐵軌,把霍英遞給直升機上接應的人的時候,他小心得就像在運一塊玻璃。

“什麽時候?”邱十裏跟在後面,最後一個登機,他又問。

時郁楓已經在海綿墊上坐好,他入神地看着臨時病床上的霍英,看着醫生解開他的扣子,拉開他的拉鏈,檢查他的傷口,“在你和那東西聊天的時候。”

他仍然堅持把安東尼奧稱為“東西”。

邱十裏笑了,很欣慰地,為各個原因,比如營救的險阻和成功,比如小弟的幼稚和成熟,比如現在這種難得的,安寧的,累到虛脫的時刻。直升機起飛了,他仿佛也脫離了剛才血腥慌亂的境地。

“我睡了。”他簡單包紮了一下大腿和大臂上的子彈擦傷,又把留給後面車隊的短信發送完畢,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合上眼睛。

時郁楓居然和他說了“晚安”,之後就繼續盯着那幾個醫生處理傷口,霍英身上皮外傷不多,但是淤青重得吓人,那張漂亮的臉蛋上,也多了悚人的猩紅,嘴角也在流血,正在被一點點清除。

他還有一只拳頭緊緊攥着,時郁楓剛才就注意到了,挨個把手指掰開,醫生在那只手上紮入輸血管,時郁楓從手心裏面取出一個紙團。

展開來看,是一個粉色的信封。

上面一筆一劃地寫着,“時郁楓贈霍英”。

時郁楓如同被迎面狠揍了一拳,鼻子又酸了,他把自己貼身帶的那張誓言拿出來,和信封疊着放在一起,不受控制地流淚,混着臉上的血,流到嘴裏,味道腥苦極了。他剛才那麽冷靜那麽有行動力,此刻卻站在崩潰的懸崖上,就像個險些失去家園的難民。霍英正在疼,非常疼,也非常安靜,什麽時候能醒來,不知道,受過什麽苦,也不知道,自己能替他受苦嗎,不能。

醫生們都不敢吭聲了,只有必要的時候稍作交流,那些黑西裝保镖更是一片死寂,機艙裏只有時郁楓埋在掌心的嗚咽,忽然,有人說話,虛弱的,微乎其微的,“……你來了。”

時郁楓猛地擡眼,正對上霍英明亮的眼睛,像兩顆難摘的星。

“我沒死啊……”霍英又道,甚至笑了,起皮的嘴唇翹起來,笑得醫生都不再往他臉上擦海綿,“我挨打的時候,就……就知道你會來的,如果我沒死,一定是你來了。”

“你知道,我是誰嗎?”時郁楓愣愣地問。他剪了頭發,臉上烏漆嘛黑什麽髒東西都有,僅憑這種光線來看,他眼睛也綠得不明顯。他本以為霍英就算醒了也會是一臉迷茫的。

霍英也愣了愣,嗓子啞得讓醫生立刻舉起蒸餾水軟管往他嘴裏灌,“小時同學,你傻啦?”

“沒有,沒有,沒有!”時郁楓驚喜地,錯亂地說,霍英認識他,即便是現在這個樣子,霍英也能認出他!避開傷處,他抓住他的手,珍重地舉起來,額頭抵在手背上面,雙手合十地托着,一種虔誠的姿勢,“我是要告訴你……哥,我現在就要告訴你!”他眼睛腫得生疼,丢臉地掉着大顆的淚滴,對上霍英慢半拍的迷蒙眼神,“我喜歡的,一直喜歡的,不是哪個霍英,就是這個霍英。就是這個,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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