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已經進入九月了,天氣還是異常悶熱。遲漾将自行車停在陰涼處,掏出一包手帕紙,抽一張擦擦額角的汗,這才走進了藥店裏。

她經常過來買東西,跟藥房的人都很熟了,剛進門,就有人跟她打招呼。

“漾漾來了,今天要些什麽?”

藥房張阿姨一見這小姑娘就開心,小姑娘長得白白嫩嫩,眸子清亮透徹,雙眼圓溜柔和,笑起來彎成一彎月牙,格外讨人喜歡。

她每次見了這小姑娘,就不由得開心。

遲漾從家裏騎車過來,一路曬得厲害,白皙的小臉上泛起了一層粉紅。她軟軟地沖着張阿姨笑了笑,“我需要一點柏子仁和志遠,”她想了想,繼續,“各三百克,謝謝張阿姨。”

“又要做香囊呀?”張阿姨一邊扭身從藥櫃裏拿藥稱藥材,一邊跟遲漾說話。

很是奇怪,每次見到這個小姑娘,心情都特別好,好像所有煩悶一掃而光,從心靈到身體都是舒服妥帖的感覺,忍不住就想跟她多說兩句。

遲漾乖乖巧巧地站在櫃臺前,臉上始終帶着腼腆的笑,“嗯,媽媽說最近太累,晚上睡不好,我給她做一個安神的香囊寄回去。”

“外婆好些了吧?”

“已經從重症監護出來了,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不過今後離不了人。”

“喲,”張阿姨臉色變了變,“你自己住在那片拆遷區可得注意安全呀。有事記得第一時間給阿姨打電話啊。”

遲漾感受到張阿姨的善意,心裏暖融融的,嘴角就不自覺往上翹,原本低低的聲音都跟着輕快了幾分,“好的,我會注意安全的。”

遲漾原本跟媽媽趙小枝住在A市老城的一個舊小區裏,半年前市政進行規劃,要重新開發舊城,遲漾家也被劃入了拆遷行列。不過拆遷款都還沒拿到,鄉下的外婆卻突然中了風,半身不遂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得人照顧。趙小枝只能匆匆趕回鄉下。

而遲漾現在在A市最好的市三中讀高二,自然不能跟着回鄉下,只能申請宿舍,自己留在A市求學。但因為時間匆忙,上周遞的申請還沒批下來,這兩天她只能獨自住在拆遷區的小破房裏了。

遲漾從藥房出來,騎車往回走,路上剛好經過一個小菜市場。家裏只有她一人了,遲漾想着順便買點東西當晚飯,便拐了進去。

菜市場很小,頂上高高搭着藍色彩鋼棚,底下一排排攤位,四面無牆,都漏風,倒是不至于悶熱了。

下午三四點光景,市場裏人煙寥寥,攤主一個個都百無聊賴的打着瞌睡,整個氛圍都有些死氣沉沉。

遲漾剛走進市場了,目光就被角落處的一個賣蘿蔔的攤位吸引住了。一小堆水靈靈的蘿蔔堆在地上,跟這沉悶的氛圍格格不入,顯得十分誘人。

遲漾從小愛吃蘿蔔,看着水靈靈的蘿蔔,感覺嘴裏也跟着升起了一股清甜解膩的味道。在這種悶熱的天氣裏吃根爽口解膩的蘿蔔,能讓人打心底裏輕快起來。

攤主是個五十出頭的婦女,長得白胖福氣,也帶着一股蘿蔔似的清爽感。她注意到了遲漾,一看見小姑娘,她就覺得剛才心底因悶熱帶來的那絲躁動似乎瞬間就消失了。

剛才還皺着眉的攤主,此時笑了起來,露出白牙,一雙小眼眯成了線,揚手招呼:“小姑娘,來點蘿蔔嗎?”

遲漾腳步頓了頓,她向來膽小內向,不太擅長跟陌生人打交道。菜市場裏原本就沒有幾個客人,攤主這一叫喚,她頓時覺得大家都在看她,心裏有點發毛,趕緊快步走了過去。

她停在攤位前,有些害羞地對着攤主笑了笑,那笑容軟糯糯,暖得像團太陽。

攤主愣了一愣,随即越發眉飛色舞起來,面色上透着一股打心底裏冒出來的歡喜,說話的音調都高昂了不少,“姑娘,愛吃蘿蔔吧?喜歡哪個自己挑。”

面對分外熱情的攤主,遲漾微微有些緊張,握緊了手,輕輕嗯了一聲,這才蹲下去選蘿蔔。

感受到攤主的目光已經不在自己身上了,遲漾暗暗松口氣,覺得輕松不少。

遲漾也不明白為什麽,從她懂事以來,她接觸到的人,似乎都對她表現出了極大的喜愛和熱情。她能敏銳地感受到這些善意,并心存感激,但她生性內向膽小,所以面對陌生人過分的熱情總是顯得手足無措。

為了改變這種狀況,她曾刻意鍛煉過自己。終于,經過長時間的魔鬼式鍛煉後,她還是一如既往的膽小內向,不過心理素質卻跟打了激素似的,飛速強大了起來,練就了極好的接受能力和吐槽能力。

大概這就是膽小內向的她所尋找到的一種情緒發洩方式吧。

十來根蘿蔔堆在地上,全都水靈鮮嫩,白白胖胖,看起來确實挺可口。

遲漾選中了一根最為漂亮的蘿蔔,筆直的,白嫩嫩的,頂端帶着些綠,蘿蔔纓子似乎都還帶着新鮮的水汽。這根蘿蔔摞在了蘿蔔山的最頂端,大喇喇躺在那裏,像在姿妖嬈地招呼着“客官,快來買我呀”。

遲漾伸出手,準備抓起那根蘿蔔,就在這時,奇怪的事發生了——

蘿蔔動了動。

遲漾:????

她愣了一下,下意識縮縮肩膀,圓眼睜大,盯着大白蘿蔔看了片刻。蘿蔔乖乖地躺在那裏,一動也不動。遲漾默默松口氣,覺得大概是自己眼花了。

然而就在她再一次準備拿起蘿蔔時,蘿蔔又動了動,并且還滾了一下,骨碌碌從蘿蔔山上滾了下來。

遲漾驚了一跳,呆呆望着那根蘿蔔,差點要要跳起來。

什麽情況?

蘿蔔沒放穩,從蘿蔔堆上滾了下來?

這個解釋似乎很合邏輯,遲漾自己安慰了自己一番,稍微安心了,定定神,再次伸手去抓那根已經滾到地面上的蘿蔔。

可是這根蘿蔔真的有一點點任性,居然明目張膽地又滾了一下,就在遲漾眼皮子底下,滾離了她的手。

這是怎麽肥四?!

地面是平的呀!

蘿、蘿蔔會跑?!

遲漾小心髒砰砰跳,滿臉驚恐地擡頭看向攤主,差點大喊出來:老板,你看見了嗎?你們家的蘿蔔會跑!

攤主發現了她的異樣,笑眯了一雙眼,和善地詢問:“怎麽了,小姑娘?”

遲漾指着那根任性的白蘿蔔,哆哆嗦嗦,半天擠出一句話:“你們家蘿蔔……”

“我們家蘿蔔可甜了,你喜歡這根?”

攤主的神色極其自然地接過話,好像一點都沒有發現自己家的蘿蔔會跑路。她說話的同時,還順勢伸出白胖的手去撿那根任性的蘿蔔。

眼見着她要去抓蘿蔔,遲漾覺得心裏可慌了,眼都不眨盯着那根蘿蔔看,好像一眨眼,就要錯過蘿蔔跑路的詭異瞬間。

她甚至腦補了一下攤主發現蘿蔔會跑後,肥胖的身體蹦起來,尖聲高叫的爆炸場面。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白蘿蔔規規矩矩躺在地上,一點要動的跡象都沒有。

攤主順利抓起蘿蔔,樂呵呵給裝進了袋子裏,然後轉身去過稱。

哎?白蘿蔔,你怎麽不跑了?

累、累了?

遲漾驚訝地睜大一雙眼,白皙的臉頰都泛起了一抹激動的粉紅,難道剛才是幻覺?

“兩塊。”

攤主笑眯眯将蘿蔔遞到她面前,遲漾才勉強回過神,不過整個人還是懵懵的,她付了錢,暈頭暈腦往外走。

小攤販看着遲漾拎着蘿蔔離開,這才順手撿過兩根蘿蔔摞在蘿蔔山上,小聲責備:“你們也太淘氣了。”

她收拾好蘿蔔,又自言自語加一句:“這麽招人喜歡的小妖怪是從哪兒來的?以前沒見過呢。”

從菜市場出來,原本清朗的天,不知什麽時候一點點暗了下來,遲漾看見天邊大塊大塊鉛灰的厚雲正往這邊翻湧。

大概要下雨。

她加快速度往回騎,沒一會兒進了拆遷區。此時天已經變得灰蒙蒙的,暗色的天跟拆遷區灰色的殘垣斷壁幾乎融為一體,天地間看起來一片蒼茫,分不清界線。

因為拆遷,路上到處都是碎磚頭,路面也被重型挖掘機壓得坑坑窪窪,道路并不好走。加上狂風四起,拆遷制造的牆灰被刮得遮天蔽日,遲漾緊抿着嘴,頂着風,騎着自行車在爛路上蛇行。

天色灰暗一片,但遲漾遙遙能看見一棟小樓的影子矗立在蒼涼的廢墟之中。周圍的樓都拆得七七八八了,遲漾住的那棟樓,當初因為賠償金問題,耽誤了一段時間才談成,以至于要到最後才拆。

現在孤零零一棟樓立在廢墟之上,混入灰蒙天地間,看起來怪瘆人的。

天色越來越暗,黑雲已經壓頂了,遲漾騎着車飛快往家趕。

到了樓門處,有個過門檻,騎車不好過去,遲漾下了車,推着往裏走。

剛走兩步,她在呼嘯的風聲中隐約聽見一個非常微弱的聲音。

她猛地回頭,身後只有一片灰茫茫的天地,沒有半個人影。她又仔細聽了聽,只有宛如野獸嚎叫的狂風在呼嘯。

大概是聽錯了,遲漾稍稍放心,繼續推着車往裏走。

然而那道微弱的聲音再度響起,比之前聽起來焦急了幾分,“兔子,兔子,我在這裏呀!”

遲漾驚了一跳,驟然停下腳步,四下環顧,然而什麽都沒發現。

怎、怎麽回事?

她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背脊一陣陣發涼,聲音都在抖,“叫、叫我?”

細小的聲音繼續說道:“對呀,兔子,我就是在叫你。”

兔子?

什麽兔子?

哪裏來的兔子?

遲漾四處張望,然而除了灰蒙蒙的天和背後陰森森的廢墟外,她什麽都沒看見。

心底竄出一股涼意,沿着背脊攀上頭頂,頭皮一下就炸了。

她驚慌地喊了起來:“誰是兔子?你才是兔子呢!你們全家都是兔子!”

企圖用提高音量的虛張聲勢來為自己壯膽。

然而她話音剛落,那道微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這次聲音委委屈屈的,聽起來快要哭了,“我不是兔子,我是螞蟻呀!”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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