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知道麽?”蘇笑笑坐了下來, 一瞬不瞬看着她,“那我來告訴你吧。”

遲漾驟然緊張了起來,“可以嗎?”

“可以, 阿硯不會怪我的。”蘇笑笑說完, 俯身雙手支在膝蓋上, 擡頭看着天邊的圓月,像是在看很遙遠的曾經, “盆裏的土不是普通的土, 是昆侖山上的土, 你知道昆侖山嗎?在很久很久以前它叫昆侖丘, 是上古西王母的居住地。”

遲漾恍然, “所以這個土極其珍貴?”

蘇笑笑笑了起來,看向遲漾, 目光卻帶着冷意,“你是真傻還是裝傻?珍貴的不是土,而是土裏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麽嗎?”

遲漾搖搖頭。

“是一小把灰,大概有拇指指甲這麽大一把, ”蘇笑笑看着自己的拇指,淡淡道,“是我姐姐的灰。”

遲漾被這個消息震住,呆愣愣地睜着眼,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她隐隐約約能猜到這個故事了。

“你知道西王母是幹什麽的嗎?她掌管不死藥,是掌管長生長壽的女神。那你知道不死藥是哪兒來的?是我姐姐的汁液做的, 她是西王母種的一株返魂樹。”

“木系靈植都是最得天地寵愛的,它們不能動不能吃不能喝,無法攝取其他精怪的修為,修煉全靠天地精華,能成精的,都是受上天眷顧的。姐姐她長在在西王母庭院中,受盡天道眷顧,可以說是這個世上最為幸運的木系靈植。

“可是她成精了,能離開泥土了,然後遇上了姜硯。她為了姜硯,被衆妖圍攻,最後本體被分割成千萬片,被各路精怪奪走。她是能起死回生的靈木,一旦離開西王母的庇護,多少妖怪想要搶奪?受天地眷顧的木系靈植,連怎麽修煉都不知道,單純得近乎傻,遇上那些在血腥厮殺中長大的精怪,怎麽活得下來?”

遲漾聽着蘇笑笑的話,幾乎能想象出萬年前那場浩劫,萬妖為了争奪反魂樹碎片,會攪出多少腥風血雨。

她似乎也能切身體會到姜硯的刻骨痛苦,眼睜睜看着自己在乎的人被萬妖分食,自己卻無能為力,他大概恨不得殺了自己吧?

這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無能為力,無法留住時間,無法留住在乎的人,無法留住刻骨的感情。

“那姜硯呢?”遲漾一開口,自己都吓了一跳,聲音居然在發顫,似乎多說一個字都會哭出來。

大概是經歷了萬年時光的沖刷,蘇笑笑說起這些事時倒是顯得比較淡然。

“因為返魂樹的出現,妖界掀起了長達千年的争奪戰,誰不想擁有死而複生的能力?所以但凡有點能力的大妖怪,都在無休止地搶奪返魂樹碎片。妖界由此變得混亂不堪,各個部族不斷厮殺,戰火幾乎一天未停地燒了一千多年,誰也沒辦法阻止這場浩劫,直到消失一千多年的姜硯再次出現。”

“沒有人知道他這一千年經歷了什麽,只知道他再回來時,像是從地獄歸來的惡魔,沒有任何感情,只帶着渾身戾氣,瘋狂進行殺戮,甚至屠城。很多部落被他血洗,殺得不剩一個活口。”

遲漾感覺自己渾身血液都是涼的,她想象着姜硯渾身是血,滿臉狠厲地站在屍山上的模樣,居然不覺得害怕,反而心尖上有絲不明來由的刺疼,一陣一陣的,細微,卻壓制不住。

他要承受多少的痛和恨才能造下這般殺戮!

“他殺了很多妖,既是為了給我姐姐報仇,也是為了尋找我姐姐殘餘的碎片。為了尋找碎片,他鬧過地府,一把火燒了當時閻君府邸,後來又去仙界找,鬧得三界不得安寧。無論是妖、神、鬼,只要是生活在那個時期的,聽見姜硯的名字都會瑟瑟發抖。”

“三界都被他鬧得雞犬不寧,後來終于因為他殺戮過重,降下了天罰,他被困在了混沌域,獨自熬過了萬年時光,熬散了滿身戾氣,終于又回來了。”

“他當時大鬧三界,也沒有尋找到我姐姐的碎片。這麽珍貴的返魂樹碎片,衆妖又怎麽可能讓它壓箱底?早就用來煉制丹藥,或者增加自身修為了。他最後只得到了指甲蓋那麽大一塊灰燼。他被困混沌域之前,從昆侖丘弄了姐姐曾紮根的泥土,将灰燼種了進去,希望她可以再活過來。”

蘇笑笑突然大笑了起來,那笑看起來卻十分無助,“他太天真的了,灰燼怎麽可能生根發芽?都一萬年了,他還不死心,他還在等,還在找!”

遲漾腦中電光閃過,緊張地呼吸都滞住了。她咽咽口水,緊張到發幹的喉頭舒服了一些,才顫聲道:“你、你姐姐叫什麽名字?”

肯定是虞可!

蘇笑笑止住笑,看了她一眼,有些無力,“蘇宴,他們連名字都要用同音字。對了,姜硯的名字還是我姐姐給他取的。”

遲漾太過驚訝,一時說不出話來了。居然不是虞可?!

姜硯萬年前為蘇宴屠殺衆妖,萬年後怎麽會突然為一個叫虞可的人屠殺萬人?

到底是什麽情況?

難道虞可是蘇宴的轉世??

遲漾緩了好一會兒,慢慢消化了片刻,才隐晦地将這個假設問出來,“笑笑,你說有沒有可能你姐姐已經轉世了?”

“轉世?”蘇笑笑又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姜硯當年為什麽去地府和天界鬧?他就是為了去找姐姐的魂魄。但根本沒有一點蹤跡,她的魂魄跟本體一起,都被萬妖分食了,除了那點灰燼,什麽都不剩了。無主的魂魄,不在天上,不在地府,只可能被其他精怪吃掉了。”

遲漾有些難過,沒再說話,然而就在一瞬間,她想起了自己的魂魄,無主之魂,既沒有去地府也沒有被吃掉,而是産生了自主意識。蘇宴的魂魄會不會也遇上這種情況?

“那個,我聽說有些魂魄遇上某種機緣,會産生自主意識,不會歸入地府或天上,也不一定會被吃掉。”

蘇笑笑點頭,“所以姜硯才一直不死心,但這種情況萬中無一。而且即便她附在其他東西上,也掩蓋不了返魂樹的氣味,在那混亂的一千年,照樣逃不出妖怪們的手心。”

遲漾想了想,确實如此,她的魂魄碎片一直帶着她的氣味。如果蘇宴的魂附在某個物體上,失去了本體的庇護,更加掩蓋不住氣味,只能成為妖怪們的盤中餐。

現在遲漾的心情非常複雜,還有太多的疑問沒有解答,虞可到底是什麽人?姜硯為什麽會為了她殺人?而且殺那麽多人想幹什麽?他本就身負天罰了,再造殺戮,估計罪無可赦了。是什麽讓他願意用命去換?

另外,她對姜硯多了一種說不清的情感,想起他吊兒郎當對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再想想萬年前截然不同的那個他,心底就一陣陣疼。

按蘇笑笑說的,混沌域沒有時間,沒有晨昏,沒有生物,存在于世界之外。姜硯在裏面獨自熬過漫長無涯的時光,感受着無邊的絕望和無力,連死都成了奢望。時間的魔力極其強大,在漫長的時光裏,無望和孤獨可以将他的棱角磨平,将他的戾氣剝離,甚至将他的仇恨消磨殆盡。

現在他回來了,看起來像是一個全新的姜硯了,與以前截然不同的姜硯了,但他已經失去了對情感的感知能力,麻木懶散,對一切都沒有興趣。

不過還好,他的那絲執念還沒消除,他還守着那堆灰燼,漫長的生涯似乎還有那麽一絲絲指望。

但這絲指望似乎都是奢望,是一場空白的等待。他守着虛無的夢,在漫長的時光裏孤獨地活着。

如果連那點灰燼都沒了,遲漾不敢想姜硯會變成什麽樣,再一次瘋狂屠殺?還是斷情絕愛?

遲漾狠狠吸口氣,壓住心底莫名的酸澀,擡起手背揉了揉酸脹的眼。

經過萬年的時間,蘇笑笑已經完全消化這一切,所以十分淡定,像在說一個遙遠的故事,客觀又平靜。

有時候蘇笑笑會想,如果姜硯沒被關在混沌域,沒有捧着蘇宴的灰燼度過那漫長虛無的時光,他會不會也在世事變化中逐漸遺忘那段往事?

沒有人能抵擋時間的魔力,刻骨銘心也好,痛徹心扉也好,在經歷萬年的世事變遷後,最終都會塵封。就像她現在這樣,回憶起那些事,情緒已經不再有任何波瀾。

但姜硯不一樣,他的一萬年裏,除了蘇宴的一捧灰燼,什麽都沒有,他永遠都忘不了了。

蘇笑笑疲憊地松口氣,低頭卻看見遲漾手腕上的龍鱗镯子,墨青色的光芒顯得極其刺眼。

她看向遲漾,目光沒有任何情緒,“我跟你說這些,是希望你明白,無論姜硯對你多好,他都不可能喜歡你,他永遠不會忘記蘇宴。你沒必要讓自己受傷。”

遲漾被這番話驚得回過神,急切辯解,“不是,姜硯沒有對我很好,我也不會有什麽其他念頭。”

蘇笑笑站起身,輕笑了一聲:“那就好,我是為你好,因為受傷的只會是你。”

她說完,邁步離開。

遲漾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我不會的。”

她怎麽會呢?她本就不該存在于這個世上,到了時間,她是要回地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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