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蘇宴跟着少年再次回了洞穴, 洞裏冰冷冷的,沒有一絲生氣。
蘇宴癟了癟嘴,委屈道:“我本來帶了火種過來的, 但是滅掉了。”
少年靠在岩洞壁坐着, 一如既往地沉默, 眼神也是淡漠的,只看着地面, 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他一路走回來都一聲不吭, 不過卻任由蘇宴拽着他的衣服, 沒有任何拒絕的動作。
蘇宴已經習慣了他的沉默, 走到他面前蹲了下來, 捧着臉探究地看他。
少年長得很好看,帶着一股不屈的力量感, 因為過瘦,讓他又帶了些刀鋒般淩厲的氣勢。
蘇宴卻覺得他瘦弱得讓人心疼。
少年始終抿着唇不說話,但蘇宴赤、裸、裸打量的目光可能讓他有些不自在,原本半阖着的眸子垂得更低, 眼神也不由自主的有些飄,掃着地面,找不到落點。
“你好了嗎?剛才還很嚴重,現在突然好了?”蘇宴很好奇, 捧着臉一直打量他。
少年還是不說話,目光卻掃向了草堆上的那件披風,上面沾染的味道有一股神奇的治愈能力。
黑亮的眸子終于看向了前面的少女, 她有一股治愈的能力。
蘇宴見少年終于看向了她,甜甜的笑了起來,“你是不是好多了?”
少年抿抿唇,終于說了這麽久以來第一個字,“嗯。”
雖然只有一個字,蘇宴聽着卻可開心了,好像這一番努力沒有白費,總算有了一點點回應。
她蹲在他面前,捧着臉,看着他笑成了一朵花。少年用淡漠的眼神看着她,始終有一些戒備。
“你不用害怕呀,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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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宴歡快地說着,但突然又像蔫了的花似地,耷拉着腦袋,有氣無力道,“火種滅了呀,我再去拿,你等着我,好不好?”
她說着話,已經站了起來,蹲久了,腿有點僵,她輕輕跺了跺光着的腳丫。
少年的目光被那一團白嫩吸引,她為什麽不穿鞋?白皙秀氣的腳丫凍得微紅,還沾滿泥土,但卻不覺得髒。
蘇宴沒注意這些,只着急着往洞外走,想着快去快回,趕緊去拿火種。不過她剛走幾步,就聽見身後一陣疾風刮過的聲音,緊接着,溫暖的橙色光芒就照亮了陰暗的洞穴。
蘇宴睜大了眼,回頭看過去,剛才她堆起的柴堆已經被點燃了,明豔的火舌跳動着,将洞穴的陰暗驅散,帶來讓人欣喜的溫暖。
她再看向少年,他依舊靠牆坐着,單腿支起,架着一只手,神情默然地盯着火堆,仍是沒有說話。
火舌跳動着,光芒籠罩着他瘦削的臉龐,讓他冷漠的臉多了些溫暖的神色。
蘇宴欣喜地跑了回去,直接坐在他身邊,看着明亮的火焰,雀躍道:“是你點燃的?你會火系法術嗎?你好厲害呀!”
蘇宴側頭看他,一雙眼在火光的映照下閃閃發光。
少年依舊神情冷漠,依舊沒有說話。
蘇宴也不在意,自己嘻嘻哈哈說自己的,“對了,你應該吃點東西,對吧?”
她說着,又活力滿滿地去翻自己的小包裹了,一共就一瓶凍裂掉的茶,兩個烤焦的饅頭。
蘇宴拿起那塊凍成圓柱的冰茶坨子,舉到少年面前,滿臉愁苦道:“這個該怎麽辦呀?”
她也不管少年沒有回答她,自說自話,“我跟你說,這個可好喝了,我喝完了心裏就很高興,你也嘗嘗。但是現在我該怎麽辦呢?”
少年始終不說話,就靠在牆邊坐着,黑亮的眸子盯着那道小小的身影在火堆邊忙碌。
蘇宴将裂開的竹筒掰成了兩半,将冰坨子放在其中一半上,然後伸着手将其架在火上。
她一方面想将竹殼子放在火上加熱,一方面又嫌火太燙,雖然是精怪,但本體是樹,對火還是十分懼怕的。
蘇宴蹲在火堆邊,整個人縮成一團,伸長了手嘗試着往火上放竹殼,火舌一晃過來,她又趕緊縮手,忙亂又狼狽。
蘇宴看着火光,有點愁,這樣得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化啊,她縮成團,手抱着腿,下巴放在膝蓋上,喃喃道:“會不會冰還沒化,竹殼先被燒掉了呢?”
她真的擔心了起來,這裏又沒有別的容器,皺着臉盯着火堆發愁。
突然,手上一空,手裏的冰塊連帶竹殼都被抽走了。
她蹲在地上,側仰頭看過去,瘦高的少年站在她身後,手裏拿着竹殼和冰塊。
少年手指修長,握在蘇宴手中略顯大的竹殼被他輕輕松松握在掌心裏,他依舊沒什麽表情,也不去看蹲在地上的蘇宴,只垂眸看着手裏的冰塊,稍一運氣,細微的火苗就在掌心中跳躍着。
只片刻,冰塊就化了不少。他将沒有完全化掉的那部分冰塊撿出來,放在另一半竹殼內,然後繼續加熱手裏已經化了的茶水。
蘇宴已經站了起來,好奇地盯着看。
沒多久,竹殼連帶裏面冒着點點熱氣的茶水就被遞到了她面前。
少年沉默地看着她。
蘇宴接過茶水,聞了聞,由衷地笑了,“你好厲害呀!這個是給你喝的。”她說着,手裏拿着竹殼,将口對向了少年。
半妖少年站在原地沒動,也沒說話,只垂眸看着冒着熱氣的茶水。
“你嘗嘗,這是我第一次煮茶。”蘇宴已經将竹殼遞至他唇邊,歪着頭看他,滿臉期待。
茶水靠近,少年感覺到唇邊傳來的溫熱和濕潤,他微微動了動唇,還是沒有說話,只輕擡了一下眸,剛好對上了少女那雙清澈純粹的眸子,趕緊就收回了目光,有些小心地垂下了眼。
遲疑了片刻,終于他就着蘇宴遞到唇邊的竹殼,輕輕喝了一口。
蘇宴見他終于喝了,頓時滿懷期待地問:“好喝嗎?”
“嗯。”
少年垂着眸,淡淡應了一聲。
“那你都喝了!”蘇宴高興地将竹殼遞給了他。
少年接了過去,黑亮的眼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才小口抿着茶喝。
蘇宴見他終于肯接受她的好意了,不由大受鼓舞,開開心心又去翻自己的小包袱。不一會兒,捧着個跟她臉差不多大的黑乎乎的東西,沖着少年笑:“你要吃嗎?”
少年直直看着她,好半天輕輕點了下頭。
“你等等,已經被凍住了。”蘇宴不好意思地笑笑。
這次,少年沒再遲疑,直接從她手中奪過那團黑乎乎的東西,然後撿了根木棍穿好,自己蹲在火邊,拿着木棍烤了起來。
蘇宴趕緊跟了過去,小小一團蹲在了他旁邊。
她邊看着少年緩緩翻動饅頭,邊拿着棍子玩兒火,“你什麽都會啊,你真厲害。”
她由衷地贊揚,但少年并沒有接話,她也無所謂,繼續說:“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依舊沒說話,但蘇宴察覺他翻動饅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她側頭看他,火光中,少年的臉顯得極其漠然。
“你沒有名字嗎?”
蘇宴看着少年的薄唇瞬間抿得更緊了一些,她笑着說:“沒有關系呀,我以前也沒有名字的,我連父母都沒有,我是天生地長的。”
少年終于側頭正眼看她了,少女白白嫩嫩的臉上帶着陽光般的笑,好像一瞬間就能驅散所有陰霾黑暗。
“我叫蘇宴,”她說着,認真思考了一下,“我給你取個名字,可以嗎?”
少年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緩緩點了點頭。
“那你就叫姜硯吧,跟我的宴是一個音。”
少女側頭看着他,笑得可開心,白皙的臉頰因為激動微微泛紅,籠在火光之下,像染上了一層粉金。漂亮得像是一朵開在烈火之中的嬌嫩桃花,美得叫人挪不開眼。
“可以嗎?”少女開開心心地問他。
少年看着她,點頭。
“好,現在你就是姜硯了!而我是蘇宴!”她說着,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劃,“這兩個字是一樣的音,但不是同一個字,我告訴你怎麽寫。”
她美滋滋地在地上畫着。
不多時,被雪水濡濕的泥濘地面就出現了兩個大字:“硯”、“宴”。
姜硯盯着地上的兩個大字,一動不動,直到傳來一陣焦糊味。
“啊呀,姜硯!饅頭糊了!”蘇宴手忙腳亂地抓他胳膊。
姜硯抿抿唇,将木棍上的饅頭拿了下來,原本就黑乎乎的饅頭,現在幾乎像黑炭了。
看着蘇宴盯着饅頭苦着一張臉的樣子,他聲音略硬地說道:“沒關系,可以吃。”
他似乎很少說話,一開口,聲音顯得有些澀。
蘇宴盯着他,見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将饅頭掰開,瞬間加熱過後的麥香味就彌散開來,充盈在陰冷的洞穴中,帶來一種叫作溫暖的東西。
蘇宴忍不住笑了起來。
姜硯動作娴熟地将饅頭扒開,将中間那團香軟白嫩的掏了出來,遞給了蘇宴。
蘇宴接過還有些燙手的饅頭芯兒,咬了一口,滿嘴麥香味,心滿意足地笑了。
姜硯看着她,仍然是沒有太多表情,但動作利落地将饅頭最外層實在焦黑到不能吃的部分剝掉,然後吃掉靠裏面的焦黃的部分。
“你不要吃這個啊。”蘇宴看見了,立刻抓住他帶着涼意的手。
姜硯垂下眼,看着自己手背上搭着的白軟溫暖的小手,一時沒有說話。
“你吃我這個,”蘇宴說着,已經從他手裏拿走了那些焦黃的饅頭,把自己的饅頭芯兒塞進他手裏,“你吃這個,我一會兒回去還可以吃的。”
姜硯握住軟乎乎的饅頭芯兒,手上不自覺用了點力。
還要回去啊?他有些自嘲地想,肯定要回去的,誰會陪他一個半妖爛在泥裏呢?
就連地位最低的小妖也不會陪着他的,何況她呢?她不是妖,是神。她有着跟他父親神獸青龍同出一脈的氣味,他們不是妖,是高高在上的神,而他是活在爛泥裏的半妖,連仰望他們都不配。
姜硯的心頭有什麽東西在翻湧,仇恨、不滿、惡意、憤怒……
就在他覺得自己要失控時,卻聽見少女軟軟的卻帶着愉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等我呀,明天我還來。也許過了冬天,有食物了,我們可以一直住在這個洞裏。”
姜硯驀然側頭,入目就是少女純真無暇的笑,一瞬間,心頭的所有陰暗像是遇到了強烈的陽光,被驅散得幹幹淨淨。
他快速垂下眼,不敢再看她,似乎自己對她的注視都是一種玷污。
蘇宴算着時間,覺得自己出來得太久了,怕山鶴不高興,準備回去。
姜硯也不說話,跟着她到了洞口。
蘇宴笑着跟他道別,“你不要出來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她說着,突然想到了什麽,“姜硯,你能不能把我身上屬于你的氣味弄掉?”
她可不想讓山鶴知道她偷偷跑出來了。
姜硯的神情僵了一秒,她終究還是在意自己的朋友是半妖這件事吧?心裏微微鈍痛,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呢,沒想到還是會難受。
他盯着她看了好半天,只悶悶嗯了一聲。
消除掉氣味,蘇宴披着小披風出了洞穴。
姜硯看着那道身影快速消失,一股失落感重重襲上心頭。他在門口站了好久,才緩緩走回來,神情冷漠地環顧洞穴一圈,火光和麥香都還在,但似乎又變成了了無生機的地獄。
他走到火堆邊,想要将火熄滅,他這樣的臭蟲只配生活在陰暗裏。但他還沒動手,目光就被地上的兩個字吸引了。
“硯”、“宴”。
他盯着兩個字看了半天,一揮手,張了個結界,将兩字護在了其中,喃喃道:“姜硯,蘇宴。”
他說着,嘴角勾出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