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7座橋
第17座橋
女人表情平靜,語氣肯定,明顯心裏早有定論。
不過男人卻沒回答。悠長的視線下意識轉到她手上,五指白皙,指蓋紅潤,如蔥玉一般。猩紅的一抹火星子被夜風越吹越旺,青煙繞指,揮之不散。
老舊的白熾燈散發出縷縷暈黃的燈光,就像是一個走在生命盡頭的老人在那茍延殘喘。這些微弱的燈光盡數投射在年輕女人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拉長,從高處向下,靜谧如畫。
夜風吹亂她的鬓發,發絲淩亂而張揚。赤紅的雙唇輕輕咬住白色的煙蒂,一紅一白,對比明顯。
香煙在手,烈焰紅唇,說不出的風情萬種。
“煙哪兒來的?”沈輕寒緊盯着她手頭上的半截香煙,微微皺了皺劍眉。
穆惜顏伸手彈了彈煙灰,啞聲答:“剛陶知行給的。”
“煙還是少抽點,對身體不好。”老幹部老生常談。
穆惜顏聳聳肩,不甚在意,“偶爾抽抽。”
她看着男人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故意讓知秋聽到的。”
“沒錯。”男人倒也實誠,毫不回避。
“她還小,你就不怕她想不開麽?”穆惜顏擰了擰眉,面露不解。
“小?”沈輕寒從她的話中挑出重點,“二十二歲,哪裏小了?”
穆惜顏:“比起我,二十二歲就是小。”
“你有多大?到七老八十了?”
穆惜顏:“……”
這話說的,她竟無言以對。
“二十二歲早已成年。而且她已經參加工作了。一個成年人她的心智早已成熟,三觀也已形成,面對事情,她應該有她自己的判斷。如果這點挫折都承受不住,那她以後怎麽面對這個社會?”
人這一生,要經歷的坎坷和磨難數不勝數。如果沒到生命終止的那一刻,誰都無法預料下一秒迎接自己的究竟是什麽。倘若不能練就一副金剛不壞之身,擁有一顆百毒不侵的心,我們又如何能夠承接生活中的各種風風雨雨?
看到陶知秋,穆惜顏下意識就想到自己艱難困頓的二十二歲。所以自發地覺得她年紀小。事實上她早已成年。早就能夠獨當一面,不需要他人的庇護。
“你為什麽不當面告訴她?”長睫微垂,悄悄灑下一層陰影。
“當面告訴她,赤.裸.裸地傷害她一次?”男人注視着女人漂亮的大眼睛,“我應該怎麽開這個口?她從來沒有正式跟我袒露心事兒,難道我要堂而皇之地告訴她自己不喜歡她,讓她斷了這個心思?讓她當着我的面難堪?知秋她自尊心強,心思敏感細膩,這樣的人很容易受到傷害。我當面拒絕她,只會讓她更加難堪,無地自容。這樣才是對她最大的傷害。”
這樣無意中讓陶知秋聽到,雖然她會傷心,可也好過當面拒絕。沈輕寒此舉其實是在最大程度降低對她的傷害,是在保護她。等下次見面的時候,他會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一如既往地把她當做自己的妹妹。
而且他有把握,陶知臨一定能勸好她。
如果他注定要當一次壞人,必須要讓她認清現實,知曉他的态度。那麽這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當面拒絕一個人,他于心不忍。對對方也十分殘忍。
男人的心思這般缜密,将所有情況都考慮進去了。
他骨子裏是最善良的,不想傷害他人。如果必須要當壞人,他也勢必會把對對方的傷害降到最低。
那日在沈家老宅,沈輕暖不止一次跟穆惜顏提到善良這個詞。她說哥哥的善良是與生俱來,嵌進骨血裏頭的,根深蒂固。
如今看來,所言非虛。
人這一生最寶貴的品質,莫過于就是善良。可惜很多人活着活着就把它弄丢了。
——
回程夜色濃沉,晚風輕拂。
飙車會上瘾,穆惜顏總想再碰幾次。沈輕寒或許是上次有了陰影,這幾次帶穆惜顏出門,他死都不讓她碰車。
為此穆惜顏小姐表示非常的憂傷。
她坐在後座上,夜風呼呼啦啦吹過來,她的臉上冰冰涼涼的。
她緊緊抱住他腰,迎着風聲大喊一句:“沈輕寒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啊?”男人目視前方,完全聽不清,“你說什麽?”
她重複一遍:“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啥?”他一頭霧水,“我聽不清,再說一遍。”
風聲實在太大了,将所有的聲音都給湮滅掉了。他只知道她對自己說了話,可具體說了什麽他根本就聽不清楚。
無奈之下,她只能湊近他,緊貼着他的耳根大聲說:“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女孩子的氣息溫溫熱熱的,緊緊貼着他耳根,他不禁渾身一震。下意識猛踩剎車,車輪子劃過粗糙的地面,“呲”的一聲,尖銳刺耳。車子瞬間停了下來。
巨大的沖擊力當即傳來,穆惜顏的上.半身狠狠地往前一靠,鼻梁撞到男人寬厚堅硬的後脊背,疼得她幾欲落淚。
男人渾身僵硬,不能動彈。
再回神時,穆惜顏已經開始狂掉眼淚,揉着鼻子,拼命嗚咽着,“怎麽突然停下來了啊?撞到我鼻子了!疼死我了!”
鼻子疼得要命,她一邊揉,一邊清晰地感覺手指有些潮濕,黏膩得很。
她還以為是鼻涕。剛才那一下實在太猛了。不僅狂掉眼淚,連鼻涕都被撞出來了。
沈輕寒趕忙熄了火,把摩托車停在路邊。
山路沒路燈,光線昏暗,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他從褲袋裏掏出他的那部老古董,開了手機的手電筒,昏沉沉的光線下,女孩子鼻子通紅,鮮紅的液體一滴一滴掉了下來。
“你流鼻血了。”男人表情複雜地看着她,面色沉靜。
穆惜顏:“……”
乖乖,不是鼻涕!竟然是流鼻血了!
她一聽直接懵了。忙把手放到昏沉地燈光下察看,果然看到手指上沾了很多鼻血,通紅一片。
她頓時就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發暈,呼吸都厚重了幾分。
“我暈血!”她頓時哭喊地更厲害了,右手死死捂住鼻子,左手下意識就拽住男人的衣角,整個人完全不知所措。
她從小就有些輕微的暈血,最害怕見到血。每次一見到血,她就呼吸不暢,渾身難受。
她太害怕了,慌亂不堪,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只知道死死拽住沈輕寒的衣角,仿佛就跟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樣。
她是真的害怕,身子都有些瑟縮發抖。
“別怕!”男人一把摁住她的肩膀,試圖讓她先冷靜下來。
“這是小事兒,不用怕,我會幫你。”音色溫柔,輕聲安撫。
男人清潤好聽的嗓音環繞在穆惜顏的耳旁,她突然之間開始依賴上這個聲音。
“放輕松!他輕輕掰開她的左手手心,解救出自己的衣角,轉而握住她的手,“人放輕松,沒事的。”
她仍舊害怕,緊緊握住他的手,像是找到了一個支點,能讓她不至于太過害怕。
“現在聽我指揮。”男人無比冷靜,有條不紊地說:“先坐直身體,微微前傾。”
穆惜顏小聲抽泣着,趕緊照做,肢體僵硬。
沈輕寒輕輕拍了拍她背,“身體放松,別那麽僵硬。”
她這才漸漸松懈下來。腦子裏那根緊繃的弦也得以緩解。
他擡起手臂,用拇指和食指按住她的鼻孔,輕輕開始擠壓。動作無比輕柔,一下連着一下。
男人手掌溫熱,輕輕摩擦着她鼻頭上的那點皮膚。那麽溫柔,那麽仔細,充滿了耐心。她焦灼不安的情緒一下子就被安撫了,竟然都忘記疼了。
淚眼婆娑,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
他擠壓了一段時間,她慢慢感覺到鼻血已經不流了。
他從褲袋裏翻出一張幹淨的手帕,蓋住她的鼻子,輕聲吩咐:“自己捂住。”
“哦!”她照做不誤。
手帕質地綿軟,格外舒服,還帶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這年頭會随身攜帶手帕的男人已經不多了。這俨然就是老幹部的作風!
“回去冰敷一下應該就差不多了。”男人音色寡淡。
“謝謝。”她悶悶地給他道了聲謝。
不過立馬就開始控訴他:“先生你必須跟我道歉。”
他擡眸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她忿忿不平,“就是因為你突然剎車,我才重重撞到你後背,流了鼻血。”
所以他才是罪魁禍首。
“我突然剎車是我的不對,我應該跟你道歉,不過……”他看着她,眸色漸深,停頓一下。
她歪起腦袋,“不過什麽?”
“不過罪魁禍首不是我。”
“那是誰?”
“是你。”
“怎麽成我了?”
“穆小姐不知道耳根是一個男人的敏感地帶,不經撩麽?”
穆惜顏:“……”
如此說來,倒還是她的不是了?
一路上穆惜顏的鼻子還是隐隐作痛。她捂着鼻子,心情很不美膩。
到家以後,沈輕寒拿來冰袋給她敷。
男人的一只手垂在半空中,誰知對方卻半天沒接。
他不禁挑了挑眉,狐疑地問:“怎麽了?”
女人看着他那雙好看的眼睛,“我要你替我敷。”
沈輕寒:“……”
他擡眸看着她,面露不解,“你自己敷很難麽?”
她皺着一張小臉,模樣可憐,煞有其事地說:“我現在是殘障人士,你得體恤我懂不懂?”
沈輕寒:“……”
他忍俊不禁,濃眉微挑,“流點鼻血就成殘障人士了?”
“可不是嘛!”她癟癟嘴,“流掉的這些鼻血,我不知道要吃多少東西才能補回來。我太難了!”
沈輕寒:“……”
流點鼻血都這麽大驚小怪的。沈輕寒覺得有些頭疼。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跟穆惜顏這樣,但凡有一點事情,總是小題大做。
他手裏捏着冰袋,拉來一把椅子,直接坐到穆惜顏身邊。而她則橫躺在沙發上,雙目緊閉。
冰袋清涼無比,刺激得她渾身一顫。
她悄悄眯了一條縫,用餘光看到男人的手在她臉上不斷地移來移去,動作卻是無比的輕柔。随着他有節奏的動作,他手腕上的那塊腕表也在她眼前不斷晃動,銀色表帶微微發亮。
她覺得特別滿足。嘴角不自覺溢出笑意。
晚上睡前,穆惜顏在她的筆記本裏寫下這樣兩條——
「沈先生滴酒不沾,自律克制。他不敢飙車。」
「沈先生骨子裏是個善良的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祝姑娘雙十二剁手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