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8座橋

第18座橋

雖然只是被撞了一下,穆惜顏的鼻子還是疼了好幾天。她每天都拿冰袋在敷。

光顧着心疼自己的鼻子,都顧不得詢問沈輕寒的理想型了。

這事兒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腦後。

晴了一段時間,當地就開始下雨了。

大雨一連下了兩天,空氣裏濕漉漉的,全是潮氣。

五月中旬,桃源山的桃花還沒謝。比起別的地方的桃花,這裏的桃花開得很晚,謝得也晚。

這次的大雨一下,桃花就要開始凋謝了。花瓣落了一地,鋪了厚厚一層。有很多還掉進了小溪裏,随着溪水滾滾西流。

昏暗無邊的天際之下,漫山遍野的桃花,瑰麗絢爛的粉紅色,無疑是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穆惜顏一貫不喜歡下雨天。天色濃沉陰郁,人的心情都會跟着受到影響。

不止她不喜歡下雨天。七喜那孩子也不喜歡。外頭下雨,它就不能出去浪了,只能整天窩在家裏。平日裏到院子裏玩球,去小溪裏和小魚嬉戲,去菜地扒扒泥土。它的戶外活動總是那麽的豐富。

現在下雨,它被困在家裏出不去,真是要多憂傷有多憂傷。一整天趴在地板上不動,耷拉着一雙耳朵,精神恹恹。

雨久下不停,怕是要下一陣了。

接連兩天下雨,工地不能動工,沈輕寒難得賦閑在家。

這位老幹部常年自律。即便在家休息,也沒見他停下來。不是在看圖,就是在看書。

反觀穆惜顏,她在家都快躺發黴了。iPad裏下的電影都看得差不多了。沒事就只能玩玩小游戲。

吃過午飯以後,雨停了一小會兒。

穆惜顏帶着七喜争分奪秒地出門了。

她們去桃林溜達了一大圈。一人一狗沾了一身雨水回來。

她們都很有默契地站在大門外抖雨水。把身上的雨水抖落幹淨了才進門。

毛孩子出門轉了一圈,心情大好。

穆惜顏從桃林裏折了幾枝桃花回來。剛下了雨,花瓣上雨滴晶瑩,嬌豔欲滴。

她把花插.進花瓶裏,擺在客廳茶幾上。一樓二樓的客廳都擺了幾枝。她自己的房間也插.了一些。

還剩幾枝。她不願浪費,就打算擺在沈輕寒的書房裏。

迄今為止,他那間書房她還從來沒有進去過。

手裏捧着幾枝桃花,她站在門外輕輕敲門。

敲了兩下,裏頭傳來男人清潤好聽的嗓音,略帶磁性,“進來。”

得到首肯,穆惜顏輕輕推開書房的門。

門沒鎖,輕輕往裏一推,門便應聲而開。

書房很大,比穆惜顏住的那間客房還要大上許多。那麽大的空間,大件卻沒瞧見幾樣。

一張書桌,一把椅子,然後就是書架。四面都是書架,緊貼着牆,書本整齊堆放着,分門別類,井然有序。

男人就坐在書桌後面,臺式機顯示器遮擋住了他大半張臉,從穆惜顏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白皙修長的一雙手。手腕上的那塊腕表依舊突出。

書桌上被各種小物件堆得滿滿的,圖紙、專業書、筆筒,以及型號各異的尺子。

那只筆筒最顯眼,就放在沈輕寒的左手邊。筆筒裏插.滿各式各樣的筆,那支鋼筆混跡其中。

雖然無從考據,可穆惜顏始終固執地認為是這支鋼筆将自己帶到了沈輕寒身邊。

“先生。”她輕輕出聲。

“找我什麽事兒?”男人從顯示器後面探出腦袋,遠遠望着穆惜顏。

他戴着黑框眼睛,模樣更顯斯文秀氣,像極了舊時的書生,滿身書卷氣息。

她快步朝他走過去,拿起自己手裏的桃花給他看,“我剛去折了桃花,想在你的書房也放上幾枝。”

他放下手中的三角尺和繪圖筆,視線四下掃了一圈,“書房裏也沒花瓶啊!”

“我拿上來了。”透明的花瓶,裏頭裝了一半清水。

桃花插.進去,粉色的花朵映襯着透明的瓶身,相得益彰。擺在書桌的一角,十分清新養眼。

沈輕寒的書房風格冷硬,清一色的灰黑白,冷感十足。這幾枝桃花無疑為這間清冷的屋子平添了幾分生機。

“先生你近視啊?”穆惜顏有些好奇。平日裏也沒見他戴眼鏡。

“輕微近視,一百多度,白天不戴沒事,畫圖需要戴上,不然線畫不準。”他擡手扶了扶鏡框。

穆惜顏往桌子上瞥了一眼,見他畫的是房子的結構圖,已經快畫好了。

建築知識她一竅不通,這張結構圖她自然是看不懂的。不過光看線條和光影,從美術的角度來看,這張圖還是畫得很漂亮的。看來他的畫圖功底很好。

“我能參觀一下嗎?”穆惜顏插花結束這樣問。

男人專注手頭的動作,腦袋都沒擡一下,“你自便。”

三面書架全是書,分門別類,編碼整齊。其中以建築類和道橋類用書居多。

穆惜顏家也有書房,不過她書房裏的書可沒沈輕寒多。比起他,她看得書還是少。

在最中間那面書架上,穆惜顏看到了十多架橋的模型。風格迥異,有長有短,各有千秋。

這些模型都很逼真,全是用木頭做的,一筆一劃都精雕細琢。

其中最大的一架模型是一座鋼銜梁橋,橋身優美,起伏有度,宛若一條騰飛的巨龍。橋身上任何一根線條,仿佛都充滿了力量。

光看模型,不看實物,穆惜顏都覺得這座橋是世間少有的最為宏偉壯觀的建築。

她認出這是堰山大橋的模型。

過去她每年都會去堰山大橋走上幾遍,靜靜地聆聽大橋訴說屬于它的故事。

因為沈輕寒,堰山大橋也一直存在于她的心裏。

果不其然,她拿起模型掂在手裏,身後便适時響起了男人熟悉的嗓音,低迷深沉,“那是堰山大橋的模型。”

“你自己做的嗎?”穆惜顏仔細欣賞一番,驚嘆不已。

這模型做的實在是太逼真了。

男人嗯了一聲,指了指自己的腦門,“我設計過的大橋,它們都在我的腦子裏存着。”

時至今日他都可以毫不費力地畫出這些大橋設計圖,制作模型更是信手拈來。所有的數據他都清楚地印刻在心底,根本就不會因為時光的流逝而産生絲毫模糊。

“所以這些都是你設計過的大橋?”書架上擺放了這麽多大橋的模型。穆惜顏悄悄數了數,一共十一座。

當年他離開時不過三十二歲,這麽年輕就已經獨立設計了十一座橋。他的才能可見一斑。

一個橋梁設計師,混個十幾二十年也不見得能獨立設計一座大橋。而他而立之年就已經設計了整整十一座。

他放下手中的繪圖筆,快步走過去,一一介紹起來,“你旁邊這架是肅寧橋,這架是C大婦産科醫院對門的天橋,這架是明軒橋……”

這裏的模型,背後的每一座橋,它們都有故事。按照設計時間的先後它們整齊地排成一排,井然有序。從C大婦保的天橋開始,一直到堰山大橋結束。

這是沈輕寒打下的半壁江山。

看到它們,恍然之間穆惜顏仿佛看到了沈輕寒的前半生。一個為了橋梁事業兢兢業業,不懈奮鬥的男人。

看着這些模型,男人的表情漸漸轉冷,甚至有幾分隐痛,音色更顯低沉,“當年道橋院接到上面的任務,要在浪江上設計一座大橋,橫跨浪江大峽谷,溝通兩岸。當時院裏所有人都覺得困難重重,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為峽谷太深,浪江的水流又太急。我臨危受命擔任總設計師,葭柔擔任我助理,我的好兄弟黎元朗是ZJ二司項目部副總經理,任職總工程師。我們奮戰了無數個日夜,實地勘察了一次又一次,最終決定采用板桁結合技術。這是一次大膽的冒險,過去史無前例。院裏的領導層層審批,最終采納了我們的設計。圖紙出來以後,動工更是艱難,阻力巨大。我們所有人一心撲在這個項目上,夜以繼日,一天只睡幾個小時。技術上一次又一次突破,刷新了一個又一個記錄,克服了一切艱難險阻。大橋得以建成。通車那天,我們所有參與修建的人個個熱淚盈眶。因為實在太難了。這座大橋在中國橋梁史上意義重大,是亞洲山區鋼桁梁懸索橋第一,當時在業內引起了莫大的轟動。國際标準的橋梁使用壽命是100至120年,堰山大橋我們采用的就是100年。100年的使用标準,05年建成通車,08年堰山大橋就坍塌了,短短三年,連零頭都沒到。”

男人說到這裏,眼神裏滿是心痛。穆惜顏幾乎可以感同身受。為了這座大橋,有多少人不舍晝夜,前仆後繼,為之奮鬥。它凝結了太多人的心血。也付出了巨大的經濟代價。

這座城市本該在浪江上匍匐百年,巋然不倒。卻因為一場巨大的泥石流坍塌了四分之一的橋體,葬送了幾十條生命。那麽多的設計師建築師參與搶修,也被泥石流無情地卷走了。

這個結果未免太過慘痛。

她眼眶微濕,胸腔沉悶。擡手拍了拍沈輕寒的肩膀,柔聲細語:“先生,那是天災,你沒有錯。”

“是天災嗎?”他呢喃低語,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他像是陷入了某段沉痛的回憶,無法自拔。

一個這麽優秀的設計師,這麽熱愛道橋事業的男人,究竟發生了什麽重要的大事,竟然能讓他甘願放棄設計大橋,屈身于這麽一小方天地裏,只做一個平凡無奇的建築工人?

這個疑問在穆惜顏心裏盤桓許久,疑問越變越大,在看到這些模型的這一刻攀升至頂峰,并無限放大。更加堅定了她要一探究竟的決心。

她将那些模型一一放回原位,排放整齊。她清了清嗓子說:“先生,這些都是你打下的江山,你不會忘,我也不會忘,歷史更不會忘。不管怎麽樣,你始終都是一個優秀的設計師,無愧于心。”

她敬重一切熱愛事業的人。更敬重沈輕寒這樣的男人。

沈輕寒剛想說話,只見身側的書架開始劇烈搖晃起來,書本一本本掉落,模型抖動,搖搖欲墜。

“小心!”耳畔男人溫熱的嗓音一晃而過。

下一秒他便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堰山大橋的模型。就差一點點,它就完完整整地砸到了穆惜顏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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