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破落‘新’家
從裏正家出來,安彩回想着那白紙黑字落地為據,就渾身不得勁,剛才那對于戶籍的憧憬,消散泰半。潛意識裏,她總覺得她和木頭就是個不明身份的,要是沒這官方證明文件,立足不穩,随時都可能被當流民給抓了,那往後置辦下家業也無處去找保障,但見識過這所謂的入籍,真正是令人不齒。
本朝官方戶籍只能以男丁入民籍,跟她沒毛事。
而裏正拿出另一本極其簡陋的登記簿中,簡單在戶主名下加了兩字,安氏。這就是關于她本人的所有注明,且這還是為了方便裏正記事用的。那倆随行擔保還比她的多費點筆墨呢。
不過這事她确實想多了,敬畏源于不懂,難不成入個籍還讓人燒香禱告一番,這種待遇怎麽着也得是能進縣志宗譜的大事。
等到劉善元辦完事就開始安兄弟安兄弟的叫上了名號,聽了一耳朵的安彩心裏瞬間敞亮,雖說讓他占了戶主的便宜,好歹這姓還是她給他冠上的,不虧。
婉拒了劉善元要派人過來幫忙整治院子的好意,兩人相攜着回了家。
回去的路不長,且方向是往山腳走,村民家中稍有能力的都往江邊挪,以至于這一路過去,并沒有碰到幾戶人家,而泥石滑坡之處早就被接連幾天的大雪覆蓋的嚴嚴實實,傷員居民早就清退了幹淨,四周原野,除了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響聲外,到是有了萬籁俱寂的荒蕪感。
安彩走的并不着急,木頭自然随她,毛皮的披風寬大,遮住了底下相互牽連的手,從背後看,到是一前一後無任何突兀之處。
此時的安彩可沒那清閑逛村間小道,她要想的事可多。既然已安了家就要琢磨如何立業,賺得第一桶金雖是獸皮,但以後總不能老是讓他進山獵殺賣獸皮為營生,來路太險,進項也太獨,再說全靠他一人撐着家,萬一他要是一聲不吭的跑了,那她又該如何是好。哪怕她再樂觀也不會真以為他就是她的夫,她就是他名正言順的妻了。
買田地租給農戶到是個好辦法,不過,現今卻是困難重重,一是,古時都看中農田,不到走投無路,誰會賣了安身立命的田地。二是,他們剛來,對這地方也不熟貿貿然出手,被騙的幾率更大,還是先穩穩再說。三是,闊綽出手,引人側目,他和她舉目無親,無人傍持,有心想害,随便按個罪名,就能讓他們收拾收拾滾蛋。四來,這個被村民皆敬重的七叔,典型的商人做派,對他們熱心至此,遲早找上門來提條件,要是他再在田地上幫他們一手,這人情就還不清了,難道要賣身給他,這是萬萬不行的。
思量來去,至今能想到的出路被堵了個死透,安彩心情沉入低谷,沮喪的想罵人,冷不防,正對面有塊黑影壓着雪花啪得一聲擦着她的面門砸了下來。
“哇,什麽玩意。”安彩被人往後拉了一把,自然沒碰上一點,但還是被驚吓住了。
等到紛揚的雪花歸于平靜,她才看清楚,是一塊門板砸在了地面上。起念想着哪家人這麽倒黴連門板都那麽脆,後頭一琢磨,他們到人家門口來幹嘛,再睜大眼一打量,尼瑪,這是他們家,他們的‘新’家。
前面還在為生計苦惱,後面就當頭送了這麽份見面禮給她堵心,當下這壓抑的火氣就*般一吹就着了。
一腳踹在另一扇搖搖欲墜的門板上,砰的一聲門板折到牆面上,咯吱咯吱硬是茍延殘喘的沒掉。
“這就是你要買的房子,啊!”安彩一腳踢到實處,沒臉喊痛,嚷的更大聲了,“什麽眼神啊你,傻了吧唧的,全天下的房子都跟你家破洞一個模式的嗎啊!瞧瞧這破門,破房梁,靠,這燕子窩造型挺別致,還有這口破井,有空跳下去玩玩,不知淹不淹的死人,這黑洞洞啥玩意?廚房嗎?…..破,破,破…..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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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彩罵的痛快,木頭定定瞧了她足有三秒,顯然是在他的亂七八糟記憶深處,也沒見識過這種女人,挑了挑眉就跟拎小雞一樣摁她坐倒在一張斜了腿的三腳半方凳上。
罵人這活,要緊的是被罵者的配合,哪怕回個不耐煩的表情過來,也能讓人延長個把分鐘的激情,寂靜無聲的院落就她一個人的聲音在空中回蕩,稍微有點廉恥的人也撐不住。
鬧到最後沒滋沒味的安彩,捂着被憋的直打鼓的肚子嘆氣,眼瞅着木頭把地上的木板揀起,嵌進門裏虛掩上,就自顧自的過了通道消失不見,留她一個人無語望天。
冷風那麽一吹,孤零零被嫌棄的某人,滴溜溜一個大抖,悲催的明悟,這地方本就是她跟他一起來的,雖說起初沒看上,最後還是她答應下來的,自己不肯面對現實,還跟個沒人氣的野人生氣,安彩啊安彩,你可真夠能幹的。
深呼吸兩三口,彎腰抓了把臺階上幹淨的積雪,胡亂在臉上擦了擦,冷的直哆嗦,好歹效果是達到了,猛的站起來,叉腰看了眼院子的各個角落,豪氣自生,‘這可比做山頂洞人強上萬倍,有手有腳還怕将來掙不出一幢高門大宅,目前求個容身之所,哪那麽多不滿,就這麽着。’
翻來倒去,念了好幾遍,脫了披風放在椅上卷卷袖子就要大幹一場。
砰,剛按上的大門又被人給推到在地,安彩一縮脖子,看了眼門又看了眼呆若木雞站在門口的來人,正面面相觑,眼前一黑,就被人兜頭罩住了披風,還硬生生的推進了後院。
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前面一通火還沒全熄呢,眼看着又要死灰複燃了,緊緊的抓住肆意妄為的木頭,冷聲道,“這是作甚,人家肯定是有事找上門來,不去問一聲,就往後躲個沒影,以後還開門過不過日子?”
木頭站住不響也不動,就這麽無情無緒的看着她。安彩就瞧了這麽幾眼,捂着心口就想罵自己是個軟心廢物,怎麽就莫名其妙的看出哀怨了呢。
心氣松了大半,軟着聲勸道,“咱們以後是要在這裏安家落戶的,不能讓人覺出古怪來,快去,別讓人等久了。”
木頭沉默半晌終是仔細的把她用披風嚴嚴實實的罩住,檢查完了之後,探進手來,小心翼翼的在她臉上撫觸了一番,這才拉着她走回了前院。
安彩被困在厚實披風中,只堪堪沒遮住視線,過了走道就見來人還站在門口,沒了起初的惝恍,鎮定了很多,雙手抱拳朗聲道,“我家老爺命小人過來給壯士帶話,這房子經年陳舊,近日又遭地動侵擾,沒有熟手的匠人檢視檢視,怕是住人不便。小人身後幾位就是村中巧匠,不妨讓他們進來瞧瞧。”
拒絕了劉善元的好意,安彩被一扇門板早就扇悔了,現下還有機會轉圜,哪裏還能拒絕,反正債多不愁,來就來吧。
于是搶在木頭做出反應前,安彩就道,“多謝劉老爺盛情,那就麻煩幾位了,快請進。”
來人,聞聲擡頭朝遮掩了面目的安彩方向瞧了一眼,眼波跳動,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到是有幾息怔愣,沒了剛才的利索。
安彩不以為意,木頭卻有了反應,冷哼聲清清楚楚的在院中響起,別人居多也是個敬畏,知之甚詳的安彩,紮紮實實的吓了一跳,久久看着身邊的人,轉不過神來。
木頭眼波一轉,拉着她就往後院去。剛轉出走道,就攬住她的腰要把她往一間敞開門的屋裏引。安彩回過神來,吓了一跳,無論他想做什麽,她現在都不能跟他呆一屋裏去,前後都有人,被人瞟見一眼,她就沒法活了。
腳死死不肯邁進門檻一步,空餘的手抵在破格子密布的門框邊上,心念急轉,打眼看到裏面的房間,空蕩蕩什麽完整物件都沒留下一件,一拍腦門疾呼,“你看現在午時才過,我們應該還來得及去鎮上一趟,聽說,去最近的阡陌鎮,常人約莫要大半天的腳程,想來你不用對不。”說完這話,還炯炯有神的盯着人看,崇拜之情昭然若揭。
木頭一聽,果然不拉她了,伸出一只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安彩做作的拍掌驚呼,“喲,不要一個時辰,真是太棒了。”
木頭顯然被她愉悅到了,挑挑眉又搖了搖手。
這意思是不要一個時辰,安彩腹诽,管你要多少時辰,先離開這裏再說,太兇險了,再多呆一秒,誰知道他會發什麽神經,最近他表現的太好,迷惑的她差點忘了,人沒有全然恢複,山野做派始終存在。
當下連連點頭,笑容更甚,拉着他就要往後院小門走,都不記得要跟前院的人打聲招呼。不過破門破院,至多是讓人覺得主人行為古怪,能取走東西,她還要道聲佩服則個。
安彩當先出了後院小門,迎頭就是大槐樹的粗壯樹幹頂門,往前再看,這才發現,那原先的荒蕪菜地已經被人打理的幹幹淨淨,別說積雪,連野草都消失不見,露出黑黝黝的泥土。
原來人剛才都幹這事去了,下手可夠快的,就憑他這愛好,安彩心裏暗暗下了決定,無論如何是要去買下幾畝地來,免費勞力不算,也能轉移些許注意力。
兩人出了村口,四下無人,安彩才敢窩進他的懷裏,讓他撒開速度跑。
以安彩的計量,确實沒用上一個時辰,她就被放下了地,看着遠處斜坡下擁擠連綿的屋舍,橫豎整齊不積雪的街道,氣勢确實是要比綠水村強太多。
安彩看着心情大好,走下坡時不免唠叨,“我們得先去買身衣服,不倫不類行走也不便。然後再找家飯館叫桌好酒好菜,讓你知道啥叫人間美食,再到米鋪,去買點大米白面,回去後我做給你吃,怎麽樣。哦,最好能找間車行,去買輛馬車,這樣咱們出行就方便了,也不用避着人,也不會讓人揣測了去。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得把你山上帶下來的習慣都改一改,人生地不熟的,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有些麻煩惹上身,不是一身蠻力能解決的……”
苦口婆心,也不管他聽進去了幾句,自顧自唠唠叨叨沒完沒了。如此一路下來,到也沒覺得下坡路長。眼見着進了鎮,安彩閉了嘴,找了個路人問清了集市的方位就帶着木頭直奔而去。
時下隆冬,市面上擺小攤的三三兩兩少的可憐,街邊店面也是開的冰冰冷冷,路上難得見到幾個行色匆匆過路之人。
忽然出現了兩個裝扮古怪的,到是吸引了不少店家的注目,有不少原地蹦腳的小販,哆哆嗦嗦的想上前攬生意,都被比嚴寒更為冷厲的彪形大漢給生生凍了回去。
安彩沿路問清了成衣店的方位,找的到也不困難。
彩衣坊章掌櫃,一大清早開了門,到如今,沒進來一個活人,趴伏在櫃面籠着袖子閉着眼假寐,忽聽有腳步聲直沖這邊來,等到進了門才張開眼,入眼的是一個面目粗狂的大漢,就那麽一眼間就吓出一身冷汗,這架勢莫不是上門挑事的。
晃眼間,從大漢身後閃出一個穿白色裘服披風的身影,雖看不清面目,十足十的女子,章掌櫃又稍稍松了口氣。
等到定睛在人的衣着之上想分辨出幾分來客路數時,就被那潔淨無瑕疵的毛皮披風給晃的倒抽一口冷氣,要是沒眼瞎,這就是皖山糜獸毛皮,糜獸形似狐,體型比狐更小了一倍,比兔子略大,腹下三寸生有腺體,俗稱歡顏香,是生肌養顏丸的主藥,市面上所謂的生肌養顏丸根本沒一丁點歡顏香的成分。要是沾上一點,那就直接敬上給貴族豪門了,哪還有多餘的流落市面,實在是糜獸藏在皖山深處蹤跡難尋,想捕獲一只千難萬難,章掌櫃也就在主家有幸開了眼見,還是巴掌大的一塊,當時的老掌櫃捧着這塊皮子,給他分解,糜獸皮極好分辨,正面看全白,稍一側眼泛銀光,瑩瑩生輝,記住這兩點就不會有錯。
今日見這女子身上披風,兩點全占,要不是做夢沒醒,就是現下有大神通者真能仿出來,要是真有其事,他得通報主家一聲。
想來想去,章掌櫃還是沒法說服自己,這麽簡陋拼接而成的毛皮披風真是糜獸皮制成的。
“掌櫃的,掌櫃,把那件棉襖拿下來給我瞧瞧。”女子敲着桌面,指的正是牆上挂着的一件黑灰棉襖外套。
這絕對不是真的,章掌櫃再次确認,穿着糜獸皮的人能看上三十文錢的棉襖長袍。
這人沒事吧,不做生意,光往她身上看什麽,安彩不耐煩敲的櫃面啪啪響,“掌櫃,這衣服賣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