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房子啊房子

綠水村地處皖南山區以東,緊挨着姜國神秘蒼茫的皖山,布藏江從村口經過,終年不凍,碧波蕩漾,垂柳依依,取其景致以綠水為名。

後靠山,前臨水,雖說離毗鄰的鎮尚隔大半日的腳程,但村民靠山吃水,年景還算不錯。

此時,村頭布藏江水畔劉大山家剛用完早飯,兩口子,近幾日都勉強靠麥餅果腹,忙裏忙外修補家裏被震裂的牆角屋頂。

幾日前,皖山突發地動,山石滑坡,來勢太過兇猛,坡下的人家皆遭了秧,能逃出者寥寥無幾。

村中有房屋不夠堅固者,有全屋盡沒,也有倒塌大半的,人員傷亡自不用說,剛發生那會,村裏哀嚎遍野,慘不忍睹。

劉大山家是前兩年新建的大宅院,大山嬸當初為了在公婆面前争口氣,下着血本建的屋,地基打的牢固,磚瓦用的也上乘,但地動來襲,還是可見牆角磚面處處裂痕,目睹之下心驚肉顫。

他們家算是情況比較好的,災情初發,留孩子在家看着屋,兩口子跑去給受災深重的鄰舍幫忙,到今日才有空好好捯饬捯饬自家院落。

大山嬸把摻了糯米的黃泥漿遞給墊着桌面高高站着補頂梁一條蜈蚣狀縫隙的劉大山,回頭看了眼,正瞧見半開着門探頭探腦往院子中張望的小兒子,喝道,“做什麽,還不回去屋裏躲着,灌了風可了不得。”

小根子被她娘唬了一跳,啪的一聲重重甩上門。

大山嬸被門發出的重響震的眉心直跳,再加上那不及縫補的正屋梁上撲棱棱的掉下石礫來,更是怒從心起,“小崽子,屁股癢了,要拆房上梁了不成。”嘴裏罵着話,可這邊又委實走不開,只能朝着左手邊的挂厚重簾子的偏房喊道,“翠花,翠花,在房裏磨叽什麽呢,快去看着你弟弟。”

那房裏過了半晌才有動靜,慢騰騰的有人出來,圓臉大眼彎彎眉,櫻桃小口一點紅,厚實花布大棉襖看不出線條,雙手攏在袖口,垂了條白底回字紋的絹子,應是個十三四歲待嫁姑娘,只是她刻意揉捏出來的嬌柔氣質,讓人看了分外眼暈。

見她人出現在門口,大山嬸氣得更烈,罵罵咧咧道,“叫你打結子你嫌累,叫你繡花你說傷眼,上竈頭做活,你嫌髒,現在可好,連弟弟都不看了,躲在房裏光做春秋白日夢,我柳若娘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女兒。”

翠花被她娘一通罵,當下紅了臉,淚水在眼眶中滴溜溜打轉,用絹子掩面,哭哭啼啼的望向劉大山,“爹爹,你看看娘她說的是什麽話,這要是傳出去你女兒都不要做人了。”說完,裙底腳一跺,轉身就進了房,還把敞開的門死死的關緊,用力過猛,整個院子都回響撞擊聲。

“這該死的臭丫頭,我饒不了她。”大山嬸又被震了一震,當下怒火攻心,捋起袖子就要去收拾人去。

“好了,好了,你發的是什麽火,孩子都好好的,你還計較什麽。”

這對母女生來就是冤家,一天不吵上一回,這日子就不能過了似的。可這幾日村裏那些死了親人的慘劇還沒看夠,好歹他們家每個人都囫囵圓的,就不要在計較這些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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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嬸子顯然是暴脾氣,發作起來不管不顧那種,被自家男人這麽一說,心氣稍平,但擋不住她還想唠叨幾句,“話可不能這麽說,逃過劫難,就不過日子了,大丫頭可是十四了,隔壁香蘭十四都嫁人了,我知道你跟大兒琢磨着日子好過了,不想委屈翠花,想讓她找個老實能幹的好過日子,可她心裏琢磨着什麽事,你知道不!”

“大丫頭能有什麽事,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到是覺得比村裏其他野地裏跑的姑娘好太多了。”劉大山不以為意手下不停的忙着活。

大山嬸白了他一眼狠狠捏了一記丈夫的腿肉,示意他停下活,她有話要說。

劉大山無法,拗不過自家婆娘,只能蹲在桌上聽她分說。

“大雪剛下那會,我怕大兒那邊沒有厚實的棉襖,就想給他送去,剛好小根子傷了風,就讓翠花去了,去了半日遲遲不來,我怕路上有什麽事,就找了隔壁花嬸給我看顧會孩子,自己過去瞧,結果你猜怎麽着,你家閨女跟個人在牆角說話……”

“屁,”老實人劉大山聽到這裏當場變色,“你是她親娘嗎,能這麽說你閨女。”

這事埋在她心裏很久了,總是找不到機會說,既然今日說破,怎麽也要讨個主意。大山嬸臉有焦色壓低聲線辯解,“她可是我親閨女,這損名節的事,我會胡說。”

劉大山也覺得自家娘們不至于在這事上說瞎話,穩了穩神,冷靜的問道,“他是誰?”

“七叔的外院二管家陸達,他見我過來,就跟我客套的招呼一聲走人了,可你女兒看他那眼神可不對。”大山嬸說的憂心忡忡。

“陸達,陸達……”劉大山反複念叨了幾遍,忽有一念起,認真的問道,“你确實沒看錯?”

大山嬸莫名,他男人不生氣這種膽大妄為的事,還跟她确認有沒有看錯,何解呀,但還是老實的點點頭。

“男未娶,女未嫁,也不是不可能的。”劉大山小聲嘀咕。

大山嬸被吓了一跳,這怎麽話說,當前一條,你閨女在家是寶,可在人家眼裏呢,門戶不對啊,你那最有出息的大兒子,說起來是七叔的手下,可也就挨着個跑腿的邊,三流角色都算不上,你就想把女兒嫁給七叔底下二號人物,哪來的底氣。

正想規勸一番,就聽見門外有人吆喝,“大山,大山,在家嘛。”

正說到要緊關頭的大山兩口子聽了這聲猛然一震,面面相觑之下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回應,等到敲門聲也跟着響起,這才震回神魂,“啊,啊…..七叔,七叔,在家,在家。”

“怎麽會,怎麽會…..”平日裏爽利的大山嬸此時也驚慌的說不出整話,被焦急的劉大山狠狠推了一下,“還不快去開門,瞎站着幹嘛。”

大山嬸嗯嗯的應着,沒頭蒼蠅的邁過臺階,一拍大腿又轉回來了,“怎麽是我去開門,糊塗了吧你,你還不快去,我去上茶水。”

劉大山正脫着幹活的粗布外袍,一聽暗罵自己糊塗,來不及了索性一邊脫一邊往外跑,嘴裏恭敬的對外喊着話,“七叔稍等,這就來,這就來。”

“哎呀,七叔有啥事,您随便找個小子叫我一聲就成,大雪天的還勞您親自走一趟。”

門外當前一人穿着一身裘袍披風,慈眉善目,精神爍爍,可不就是綠水村的大戶劉善元,也就是劉大山口中的七叔。

劉善元是劉大山隔了幾房的族叔,年輕時候在村子裏做了錯事,鬧得差點被出族,後頭有耆老為他說話,族譜是不除了,家鄉也是呆不下了,索性出外闖蕩,一走二十年,十年前才回來,穿金戴銀衣錦還了鄉,随後大灑銀錢在村裏村外,修橋造路,捐銀兩置族産,還開設盤口,只是本村鄉民從山上淘得山貨皆可在他那裏以高價收購。

這麽一位財神爺似的人物,村裏人都差點把人供上了,誰還記得當初那些犄角旮旯的事,三兩下就在村子裏德高望重起來。

就以劉大山來說,往年忙完田裏的活,就會上山去淘山貨,下山之後又要走半天的路往鎮上趕,累死累活,一不留神還要遭騙,且沒路子也叫不上價,着急回村,很多時候都是賤賣了事。

這十年來,劉善元設置的盤口,價格公道不說,有貨就收,從不推脫,确實是省了不少村民的事,經過幾年山裏刨食,劉大山運氣不錯,前兩年就從山腳老屋搬了出來,蓋了青磚大瓦房,還把大兒子送到七叔手下學手藝,這眼看小日子越過越美,可不都是受了七叔的褔蔭,如今聽見貴人親自上門,哪會不着慌。

只是七叔身後跟着的兩個人有些奇怪,一人裹着獸皮,嚴嚴實實幾乎看不到臉,一人穿着毛皮坎肩,裏面只着了薄薄一層衣料,滿面胡須,披散着短發,身板粗壯厚實,匡匡一個八尺壯漢。

劉大山小心翼翼的把人往屋裏引,忍不住好奇多看了後面人幾眼,剛要收頭不看,就撞進了一對冰冷眸子裏,像冷刀子一樣直刮進心底,受不住的渾身打顫,一個不提放差點被自家門檻給絆了個大跌。

“大山,這是咋回事,腳軟走不動道了。”七叔眼疾手快撐住他的手肘,力實氣挺把人給拉拔了起來。

劉大山穩住神,紅着臉讪讪,“讓七叔看笑話了,快,快,裏面坐,裏面坐。”

此時大山嬸剛好端着茶壺送進了堂屋,冒着熱氣的炭盆剛剛升起,室內不比室外熱乎多少。

大山嬸搓着手局促道,“對不住,對不住七叔,和兩位客人,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吧。”

“大山娘子不要忙,老夫說完話就走。”七叔當前坐了首座,點了點旁邊的椅子讓大山嬸也坐下。

劉大山兩口子不敢耽誤他的事,自然乖順坐下,靜聽吩咐。

七叔盤着手上的茶杯看了眼坐在左手椅上一直悶聲不響的兩個怪人一眼,就對着劉大山說道,“前年聽說,你山腳下的老宅要賣,不知作價幾何?”

劉大山一聽跟大山嬸對視一眼,詫異于他來竟然是為了這事。

劉大山咳嗽了一下,心裏掂量了下話後道,“七叔,您知道前些天的地動,我們忙着收拾,都還沒顧的上去看一眼,這萬一要是已經塌了或是被山石埋了,我賣給您不是缺陰德了嗎。”

七叔笑着揮了揮手,擋住了他的話頭,“放心,這邊要買,自然是去看過,外牆沒損,裏面應該也差不到哪去,別的不要多說了,你就直接做個價,其他的我們心裏有底。”

劉大山見這是真的想要了,無論他們前頭做的打算賣是不賣,到這回不賣也得賣。當下就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抱拳道,“七叔,可千萬別說這話,這房子到這年頭也不值幾個錢,您幫我們的大恩大德抵上這房子無數,如何能要您這錢,要您就拿去,一句話的事。”

七叔呵呵一笑,意味不明的又往底下看。

“還是說個價吧,大家都安心。”女聲輕柔,不急不緩的插口。

劉大山一驚,原來這看不清面目的真的是個女人,先前還看着做派像,那約莫是兩口子要到綠水村安家了。

此時,在劉大山說話間就悄然退出堂屋的大山嬸又進了來,手上拿着薄薄一張紙遞給了自家男人。

劉大山把老屋地契往七叔那邊一推,還要再說,被七叔說在了前頭,“既然這樁買賣是老夫帶進來的,那老夫就是個中人,還是要聽老夫一言,不二價五十兩怎麽樣。”

“這,這,七叔…..”劉大山連連擺手惶恐不已,這房子全新剛造好也要不了這個價。

“诶,我話還沒說完,堂下兩位賢伉俪要在綠水長居,需要本村村民二人到裏正那邊做個擔保,老朽自然去,大山你也算上一個,怎麽樣。”

劉大山怔愣,原來還有這個意思,這擔保可不好做,要是外來者在村子裏闖了什麽禍事,擔保的人可是也要受到牽連。

旁邊的大山嬸有些着急,女人總會比男人想的多想的深遠,她直覺這兩人古古怪怪,鬧不清楚明堂,要是他們這般随便給來歷不明的人做擔保,真要不妥後悔晚矣。

劉大山則是轉念一想就點頭同意了,有七叔當前擋着,他怕什麽,這可是份宣之于口的人情,想起剛才跟大山嬸說起的那事,十分肯也變成萬分。

七叔直呼爽快,一拍桌面即道,“索性現下就去了裏正家把這事辦妥了算。”

這是連考慮也不讓人考慮了。

劉大山想的開,當前一步就準備跟七叔走,大山嬸的面上一陣白一陣紅,想攔住丈夫又不敢,糾結的差點把袖口給揉爛了。

正在此時,那個進來出去只說了一句話的女人,走到她的身邊,拉下風帽,露出整張秀致臉面,探手拉住大山嬸的手把一張紙塞進了她的手裏,“嫂子,這銀票您拿好,我跟我相公初來乍到,以後總要得您關照一二。”

大山嬸都看了呆了,水潤肌膚,秀麗眉目,嘴角輕勾,自帶笑意,這哪裏是鄉野之地能出的女子,莫不是大戶人家出身,怎麽會跟這麽個粗漢跑到這種地方來。

無論大山嬸腦補了多少大戶人家的隐秘,變幻了多少面目,女子一直用溫溫柔柔的眼神看着她,不急不惱,露出袖口一點點指尖的手輕拍了她幾下,還要再說幾句客套話,就被站在一步遠的粗漢給粗魯的罩上了風帽,伸手一扯,就把人拉出了門。

大山嬸前頭一驚,後頭一愣,腦補直接定型,這女子可憐啊,估摸着是被這粗漢給搶了,如今毀了名節有家回不得,只能認命守着糟男人過日子。诶,可憐見的,這是嫁皇宮貴族都綽綽有餘的美貌,戲文裏面怎麽說來着,對,紅顏薄命。

甭管這邊大山嬸被岔了道想去了哪裏,這買房的正是安彩和木頭,他們下山到的村子正是綠水村,進村後才發現一道長長的裂縫直通村口,村子裏也是一副災後荒廢的模樣,越近山腳越慘烈。

那麽一間老舊的房子孤單挺立,就分外顯眼。

牆面破落的嚴重,瓦上被遮蓋了厚厚一層雪,前後兩進,前院是頂門一間堂屋,兩邊廚房接着柴房,後院則是主卧兩間偏房,這格局在古代算是寒碜的不能再寒碜。

木頭到了此處就圍着這院落前前後後打轉,還登堂入室,把裏面看了個全,特別是在一顆大槐樹下停頓良久。

這顆大槐樹靠着山腳,倚着後門出口,枝葉森森,遮蓋住了大半個院落,在它周圍有前人開出了種菜的田地,如今已經被雜草積雪堆壘的看不出面目。

安彩委實看不上這種破落院子,這跟她的理想相距甚遠,可木頭執意,拉着她不肯走,還首次用手指比劃了一下,在這種巨大進步後的溝通面前,安彩只能随了他的意思。

接下來就要找人去打聽,行走在慘淡的村中土路,過路人皆帶傷感之色,滲的安彩不敢上前,走走停停之下,忽然被輛熟悉的馬車給攔住了去路。

趕車的人就是劉大山口中的七叔劉善元,也就是買他們人熊皮的那位。人家有心結好,安彩自然上前說話,一說二說之下,人家就打包票說包在他身上,還會把戶籍也給他們辦好。

這真是瞌睡送枕頭,安彩決議快點辦成此事,她對于房子無可無不可,最吸引她的還是那戶籍,被人提起這茬,要是不落實了,讓她如何睡的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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