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是六......
劉大山把張百齡帶到前門,兩人就此分開,面對新起的門牆,壓頂的屋檐,抓起獸頭銅環敲下,發出厚重悶響。
頃刻,精瘦的男人出來應門,擡頭見人憨憨一笑,“小哥,找誰?”
張百齡不敢怠慢,微微一躬身道,“我是阡陌鎮百草堂的張百齡,過來見過大爺夫人。”
“哦,哦,張掌櫃,裏面請。”開門的人正是柳三娘丈夫崔錢來,自從前門建好後,就此先做了門房。
“不敢,不敢,想必是崔管事,車上還有些物事,要不先卸車。”張百齡見他大開前門,不敢先進,到是往後退了一步,靠近了馬車。
“好嘞,”崔錢來眼神力,一見車碾的痕跡,就知道裏面物事沉重,不敢托大,朝着門裏大喊,“慶嬸,慶嬸,家裏來人了,是鎮上百草堂來的。”
慶嬸不過多時,就小跑出了來,藍色小褂下着淡色長裙,眉目舒展,膚色紅潤,比初來安家時要康健良多。
“來了,來了,是鎮上張掌櫃到了,半個時辰前,夫人還念叨過呢。”笑聲朗朗,擠出門來,站直了身,比門外兩個男人加起來還要健碩。
張百齡一聽,不敢怠慢,車簾一掀就露出個紅木大箱,崔錢來和慶嬸一人一頭,小心的擡将出來。
沒力氣擡物的張百齡緊跟在旁不敢錯眼,裏面是費了他幾月功夫,找了多少匠人照圖打的樣,大半都是易碎且精貴的,除了底部的那些鬧不清明堂,他也不敢大意,小心包了油紙,規規矩矩的置在了箱裏。
兩人扛箱在前,一人在後,都踏進門去,擡頭就是一座影壁,上刻山水鳥獸,同一般人家無甚區別,繞過壁牆,就見開闊一處明堂,方形青磚鋪地,大缸鼎立中央,正前四門大開一間堂屋,應該是待客之所。
“張掌櫃是自家人,大爺就在後院,放了箱子就帶你去。”崔錢來拐進穿道時這般說。
張百齡連連點頭,不被為難,反受青睐,這句話說的他分外受用。
站在明堂一盞茶的功夫,崔錢來就出來了,卻是要帶他去見夫人。
張百齡一聽,不由自主的去撫了下衣襟,整整頭冠後才含蓄一笑道,“那就麻煩管事帶路。”
“好說,好說。”崔錢來笑的和樂,當先帶着人進了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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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家新宅修的不算繁複,外觀與普通富戶無甚差別,只是過了外院,裏面豁然開朗竟然是一處田地,以大槐樹為中心,田窪自成格局,其上搖搖曳曳種着諸多植株。四周圍皆用高低房舍擋去了視線,若不深入其中,無人能窺探其密。
而進來時明明燥熱襲人,到此地界,卻受清風吹拂,綠意盎然盈滿眼底,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從肌膚滲人心底,心馳神搖之際大有如風化去的飄渺。
當初招百草堂掌櫃時,明說是要一個會寫會算鎮的住場的,藥材什麽的,懂不懂不是重點,他從他舅舅那裏得了這個消息,才大着膽子去自薦,後頭被選上後,也是真不敢就這麽一點不懂的去了,找了鎮上的醫藥鋪老掌櫃,套着交情,出了筆錢,好歹把那些常見的藥材認了個七七八八。
但到了這裏,他覺得他學再多也是沒用,根本不識一株,憑他的記憶,他不認為有混忘的可能,而是确定從沒在藥材鋪掌櫃那裏見過。
正自出神,忽聽身邊崔錢來開口道,“夫人和大爺都在前頭樹下呢,您趕緊過去。”
張百齡回神過來,趕緊擡頭看,果見前方大槐樹底下,擺着一張石桌,高大男子端坐,正用藥杵搗弄着一只石臼,低垂着臉,看不出神色。
而旁邊就近坐着一個女子,白衣素服,單挽着發髻,全神貫注逗弄着石桌上兩只雪白小獸,玉指纖長,膚若凝脂,若不是旁邊有位氣勢威嚴的男子壓着陣,恍恍惚就是那小獸幻化的女子形态,端的是貌美如花,如妖似魅。
吱,吱,吱…..突如其來的尖叫聲,打破了沉寂,有個黑色身影,從槐樹上倒挂而出,眼見着就要落在女子頭上。
張百齡乍見這一出,也是驚吓了一身冷汗,正要出聲提醒,就被橫生而出的一只胳膊給亂扔了出去。而那女子順聲看來,似有怪責推了男人一記。上身微微後倒,順手從桌上果籃裏取了個青果,向那黑影落地處投擲了出去。
那黑影落地後顯出猴形,靈敏的接住青果,叼在口中,背着男人張揚舞爪一番,快速的竄回了槐樹密枝裏。
張百齡早就被前前後後鬧得這幾出給看呆了去,等到石桌上的人看過來時,他都沒能回過神來。
木頭擡頭看了他新任的掌櫃,當下陰沉了臉,藥杵重重在石臼裏敲了一下。安彩早見前面來人,只是中途被黑猴兒打斷,如今才有空好生端看了起來。
張百齡是劉善元親自舉薦,本想帶到村裏讓他們見見,當時安木剛好上了山,安彩怎麽敢,就被耽擱下了。後頭還是安木去了鎮上,抽空見了一面,當時,他已經作為百草堂準掌櫃,搭臺子搭了大半個月,于是那一場見面也就只是純粹的認人。
而安彩作為百草堂真正實施者,對于這個直屬手下是第一次見,以往都是通過柳三娘,确實也如她所說的文隽俊秀,朗朗之姿,做個藥材店的掌櫃真正是可惜了。
安彩心下滿意,到不想他為難,有心提醒了一句,“你是張掌櫃吧。”
“是,是,大爺,夫人安好,不才正是張百齡。”張百齡急急低頭作揖,剎那間已經被大爺盯視了一眼,真正是憾怕到倒吸冷氣不止。
“哦,不錯,”安彩終是忍不住誇贊了一句,預料中的周邊冷氣升騰。
安彩早就習慣了,眼都不眨繼續道,“我要的東西,都送來了嗎?”
“送來了,交給崔管事收了,我過去找他要。”張百齡到沒想過她現下就要,轉身就去搜尋崔管事的蹤跡,可惜此地他實在不熟,還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人,更不知道他們把箱子搬去了哪裏。
“你不用去了,黑子。”安彩叫住他,朝着樹梢處叫喚了一聲。
有一顆果核先被扔了出來,随後黑影蕩着樹梢,倒垂露出布滿黑色長毛的猴臉,吱吱叫了幾聲,一個大晃,直接從張百齡頭頂越過,轉眼就在了百米外。
崔錢來是被黑猴兒攆着屁股,沖出的屋子,一臉尴尬的笑,時不時回頭去看,作揖鞠躬好不滑稽。
“黑子,別鬧了,”安彩很沒形象的叫了一聲,“崔大,去把張掌櫃的箱子拿過來。”
崔錢來聽的清楚,繞出黑猴兒老遠,才敢快步奔回了屋子。出現的時候,還是跟慶嬸各擡了一邊,扛着半人高的箱子,趕了過來。
“怎麽這麽大,不就幾個小罐子。”安彩看了明顯驚訝,不免小聲嘀咕。
張百齡一聽,立刻回道,“還有夫人要的各色石頭,也在裏面,尋的時日久了些,還不知是不是您要的。”
“石頭?”安彩納悶,她想不起自己什麽時候有過這意思,莫名回頭去找木頭提示,結果人理都不理。
箱子在安彩面前打開,上層擺的是一個扁形長盒,張百齡小心謹慎的取出,放在石桌上打開,卻是各種材質形狀的小罐子,其中不乏珍貴材料制的,如黃金,瓷器,象牙,木樨,碧玺,翠玉等等不一而足,也有材質極為普通的,一只尚未上漆的木罐,還有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河裏卵石制成的,無論材質多麽分門別類,都有一個特征就是僅有三寸高,上置蓋,中段圓鼓,繪制一叢蘭花,其上停着一只粉蝶。
安彩取了一只做工最巧的翠玉罐子在手,瞧了又瞧,捏着蓋上圓環掀起,裏面中空,描了百草堂三字在足底。
“不錯,想來價值不菲吧。”安彩把翠玉罐子放下,在每個罐子上頭用指尖摩挲了一把,各個光滑細膩,見之心喜。
張百齡微彎着腰淡淡道,“除了那個翠玉盞,其他的尚可。”
安彩看了他一眼,發覺她家的掌櫃比她這個主家還要大氣,确實也不讨厭,裝點門面的本就要非同小可的。
“底下是什麽?”安彩探頭往箱子裏看,發現很多是一包包被油紙包着的不規則形。
張百齡面有古怪,但還是躬身取出分量最小的一包在她面前打開,白色塊狀,實在看不出什麽來頭。
“堿水成塊,下面還有白雲石,皖山石,還有從南邊特意找來的貝殼沙礫……”
張百齡一本正經的在說着箱底的物件,而安彩已經聽得腦門冒汗,不由自主的把手按在了身邊人的胳膊上。
天知道她躲在家裏無聊,見安木每日收拾田地,有心想顯翻神通,琢磨來琢磨去,就琢磨到玻璃溫室上了,寫寫畫畫,練出了一張單子的可能原料,嘀咕着要找人去給她搜羅回來。但這事也就是琢磨,一覺睡醒,她忘了精光。就憑她,想做出玻璃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別說原料只知道是各種說不上的石頭,做法更是拎不清,也就是想起前世的幾本小說,人都能把玻璃在分分鐘制出來 ,好奇羨慕皆而有之罷了。
沒想到,卻被在旁的安木聽了去,也弄不懂她要幹什麽,就把那張單子先給了出去。
這烏龍鬧得,都不知道該作何解釋,安彩恨不得用手把眼睛捂上,見他還要往下拆,趕緊打住道,“不用,不用,放着吧。”
張百齡猶疑,這趟活接的确實艱難,除了知道是石頭,具體的根本對不上號,只能估摸着填上,來時他就已經想過,萬一主家責難,如何了,對策想了不下十套,不成想,主家卻是根本忘了這件事。
正不知是否該解釋,自個是從誰手上接的單子,卻聽到夫人在前面不吝誇贊道,“這次多虧你找了蘊寶齋做了這些,等我選好哪一個,你再找他們做,這件事就交托給你了。”
這是準備把石頭的事,略過不提了,張百齡也跟着安了心,當即應下話來。
接下來,張百齡又回了幾句關于百草堂的近況,就去了偏院安歇。
槐樹底下只剩下兩人,連兩個小毛團也在問話時,吃飽喝足自顧玩去了,安彩手肘靠在木頭的肩上,把那些罐子都取出,排排站好後,得瑟的問道,“你看,哪個合适?”
“做什麽用?”安木掃過來一眼,回答的很快,自從上次鬧過一場,只要沒外人,安彩問他什麽話,都必須吱聲,當然吱多少聲随意。
“就是那個呀,歡顏香調配的完顏霜,不是說好了要放到百草堂去賣,沒個好看的罐子裝,怎麽賣的出高價。”安彩興致勃勃,把那個翠玉小罐又拿在了手裏,不停的摩挲。
安木怒了努嘴,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裝作很忙的繼續他的半成品完顏霜,就憑歡顏香還怕賣不出去,真正天曉得。
一邊的安彩自顧說的熱鬧,“哎呀,女人買東西很複雜的,還有眼緣一說,當初要不是我眼神力,瞧得出那是歡顏香,就憑比糞球還難看的樣貌,誰要花個千金買,那絕對是冤大頭,當然劉善元那是冤大頭祖宗,”安彩砸吧砸吧嘴,覺得自己把目前安家的財神爺往錢多人傻那處推,委實有些說不過去,不夠真誠的誇了一句,“當然人家也是眼光好。可這世上眼光好的少,錢多人傻的多,要掏他們的錢,且少費點口舌,咱們還是要把這事做到盡善盡美才好,你說是不是?”
是不是,對不對,都是她說了算,安木根本不會有意見,已經快要習慣了,安彩在他面前一天比一天話多,振振有詞,不容反駁,他必要時就會點點頭,就像現在這樣,或者在她催促他說上一句的時候,回答個,是,或者你說得對。這事就算是過去了,要不然,她能一遍一遍跟你說個沒法,直把自己用口水淹死,或是在晚上不如他的願。
他是不太想說話,對于外人他連聽都不想聽,可安彩是他身邊唯一一個人,觸手可及的生動,他喜歡聽她說,叽叽喳喳都挺好,要是簡單的幾個字能讓她高興,也覺得不錯,但是長篇大論,或是跟她扯開了聊,說不出因由,他從心底厭倦。于是,在兩人相處時,他會很适時的做出簡單反應,不至于讓她以為他不搭理她,生氣導致讓日子過得不順暢。
果然,安彩很滿意他的反應,一唱一和才是聊天精髓所在,“那你說到底選哪個合适?”
安木都不用考慮直接從一排罐子裏,用兩指推出那只小瓷罐。
“這也太普通了,市面上都用瓷器裝,我們也用,沒有特別啊。”在安木推出那只時,安彩心裏已經有六分願意了,還有四分是源于,折騰了半天,還是用了最大衆的一款,這讓她心氣不平。
安木已經聽出了音,知道自己的事算是完了,重新搗鼓手上的活,不再理她。
要是有玻璃就好了,安彩端看着那小瓷罐又忍不住哀嘆,低頭瞧了一眼那些個石塊,各種糾結,怎麽她就不能呢?
這時,毛團不知從哪裏竄了回來,跳進果籃裏,繼續翻檢着它們的夥食,這兩只小東西,自從斷奶後,就随了安彩的意,成了十足吃貨,除了在外瘋跑就是吃,又有齊元珠水加持,身體倍棒,山下的生活一點都沒有不适,反倒皮光水滑,更顯水靈。就連劉善元都以為是某種沒見過的狐種,硬是沒往糜獸去想。
小毛團各自在籃裏挑了果子捧在短手上,跳出來後,就看上了桌上的小罐子,一個選了黃金的,一個選了黑色碧玺,尖尖小臉探進探出,特別可愛。
“喜歡啊,那就留給你們喝水用,怎麽樣。”安彩還真往罐子裏倒了水,讓它們自去喝去。
把其餘的都收進了匣子,獨獨留下了瓷罐,瞧了半天,各種勉強道,“成吧,聽你的。”
“不過白色不怎樣,要是能是水綠的,就更好了。”安彩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好,着急就準備站起去找張掌櫃商量。
安木抽手把人給按在原地,石臼一推,站起來就把她往裏屋送。
“這是幹什麽,我就去說幾句,馬上就回。”安彩心裏着急,腳下不肯動,“都是自家人,沒必要吧。”
“誰是自家人?”安木聽了當下拉下臉來,兇狠的盯着她看。
安彩馬上投降,極端沒有志氣的回答,“你。”
安木沒好氣的咬了她的臉頰,加快速度往裏屋趕。
安彩見完全沒了希望,中途又想起一件事,趕緊要保證道,“幾日後,百草堂開業,你可不能耍賴不帶我去,早就說好的,你聽見沒有。”
安木半天沒動靜,等到安彩又要喊話,才不甘不願的回了一句,“知道了。”
經過一夜的考慮,安彩最終确定是瓷器做瓶,顏色選了天青藍,這是在屋內對比所有瓷器顏色得出的結果。
按着她最後的草稿做的小瓷罐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她的手上,肚鼓有蓋,兩邊還有對可愛的環,色澤溫潤,入眼如水,這工藝可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太多,裝了十瓶完顏霜進去,連夜讓人送去了百草堂。
這十個小瓶其實就是安彩開百草堂的初衷,加之,為了能在綠水村真正穩定下來,安木顯示了一番醫術讓人信服。家裏他精心培植的藥材,後頭經過她的問詢,确實是希珍之物,開個百草堂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完顏霜是經過那綠泥改良而來,本來家裏有那麽多的歡顏香,安彩就不知道如何處理,藏着浪費,全賣于劉善元,她總覺得不妥。索性就磨着木頭做出了這種玩意,她到是送過一瓶給七夫人,結果,回頭又被她要了一瓶去。後頭讓劉善元提了一匣子金子過來,問她先前說好的那個配方還能不能買。
安彩把配方改了一改,把歡顏香的成分加重了十成,說明了家裏也就一顆,就是量大效果才出奇,相信他們是不會把到手不多的歡顏香全用在這個配方上。果然,再從她手上買走了三瓶就沒再來擾。
起先她也不知道這玩意究竟有什麽奇效,就她自己擁有的齊元珠,可比歡顏香高明一百倍不止。自己用不上,她就給了柳三娘和慶嬸一人一瓶。幾日後,柳三娘那個又驚又喜,全身發抖都說不出話來,說是以前因意外留在身上的一道長疤,竟然就這麽消失了,根本連個心理準備給她的時間都沒有。
至于慶嬸根本沒舍得用,直到意外切開了一個豁口,聽了安彩的話用這東西塗了,早上還鮮血淋漓,下午就好,直接從護膚品一下子轉化為藥品的節奏,這讓安彩都不敢相信,至此直接促成了百草堂的火速成形。
百草堂開業前一天,安彩就磨着安木去了阡陌鎮,驢車早就用作了慶嬸他們的通行之用,他們另外置了馬車,是劉善元熱心提供,安彩回收再做修改,裏面布置全按了她的意思。
一路躺在裝改成榻的車裏,優哉游哉睡着去了鎮上,安木不準備讓別人駕車,馬夫的職位他光榮擔當了。
當天是阡陌鎮的集市,六月六,早起鎮上的戲臺子就搭上了,雜耍藝人已然開鑼,平日不常出門的,都湧出家門看熱鬧,更有附近村子,天不亮就往這邊趕,搶位置的搶位置,大采購的大采購,反正人擠人好不熱鬧。
安彩昨晚被收拾了,一路昏沉,剛進鎮,就被吆喝聲吵醒,起着興致向外張望,就見人來人往,哪裏還有她初到阡陌的蕭條。
“木頭,咱們把馬車趕到百草堂門口,到街上逛逛如何。”安彩實在是忍不住想趕這熱鬧,她可是在家裏依着他的意思,從冬天一直蹲到了現在,出了門還不讓她走動,她可不答應。
安木嗯了一聲,就把她探出門簾的腦袋又給塞了進去。
安彩沒聽到他回答,總怕有誤,隔着門簾繼續咋呼,“你到是應我一聲啊,你不說話,我怎麽知道你答應了。”
他不開口,她就有一直唠叨下去的趨勢,家裏也随了她去,在外頭總怕高聲讓人聽了去,安木最終忍無可忍,直着嗓子回了一句,“知道了,別露頭,像什麽樣子。”
裏面的安彩不以為意,反而嗤笑道,“早說不就完了嗎,我要吃慶善樓裏的包子,劉善元早前就說了,是南邊新來的廚子,包子做的相當地道,我今日定是要嘗嘗的,還有,聽說江畔的小吃也特別有名,炒粉,高橋餅更是絕妙,我要來上一碗,再吃幾個嘗嘗味,若是真有那麽好,就帶回去,讓慶嬸他們也嘗嘗,要是能做出一模樣的更好…..”
在外的安木忍不住閉了閉眼,終是不能也不想打斷她,聽着她的念叨之語,馬車在人群中艱難前行。
百草堂已然就緒,就等着明日開張,張百齡穿着一身長衫,帶着根子這唯一下手,做着最後檢視。
他們做的其實是藥材生意,成藥就只有完顏霜一種,且還偏女子妝容類,而藥材除了市面上及普遍的藥材外,上面最高的幾個櫃子,就放了他們自家出産以及木頭每次上山所獲的珍稀藥材。不多,也就十味,但足以滿足那些特意到皖山來尋藥材的商人,因為它們都是獨一無二,極難尋覓的。
就憑這些,百草堂也許會因為名頭不響,而有幾日落寞,但時日一長必然會引起他人注意,所以安彩才找了個像張百齡這種知道輕重的讀書人,來歷可靠,會做事,更會做人。
見到門外有馬車停步,張百齡先頭就出了來,見是主家,趕緊招呼根子把馬車牽到後院,自己好生招待着。
“嗯,挺好,”安彩在店內轉了一圈後贊嘆,此處店面已經到了長街偏巷,稍不注意就會錯了過去,但勝在屋大,前後三進,特意在後院留出主屋給他們,往後到鎮上來,就有安歇之所。
算是即置了店面又在鎮上安了家,兩頭有着落,當初安彩本就是先想着置家,後頭才因為一時興起開的百草堂。
至于生意寡淡,根本不愁,劉善元當初聽他們有這打算,就一臉的牙疼,本是能包圓的貨源,非要橫生這等枝節,還不能阻攔,因為他還要靠安木帶人進山,且大部分的貨源還是供給的他家,把人得罪了,對他有什麽好。
所以從頭到尾這家店的産生,都是安彩要過家家來着,而安木一切都聽她的。
“大爺,夫人,是否要到後院歇息?昨兒就讓雲兒收拾妥當了。”雲兒是買來伺候張掌櫃起居的丫鬟,順便做灑掃之用,不能讓人管着店面,還要自己收拾後院不是。
“知道了,你們忙吧,不用顧及我們。”安彩從座位上起來,拉着安木就從穿堂去了後院。
張管家以及根子就住了左手偏房,主屋就在最後面第三進,而彩兒得了消息低首停在穿堂處。
這是個才滿13歲的小姑娘,據說這年冬日,北方遭了災,跟着父母兄弟一路往南,少吃少喝,到了阡陌,一家人實在走不動了,只能把丫頭賣給了人牙子,就靠這點錢換了個住處過活。
張掌櫃從人牙子手上買下了她,送了身契去了綠水村,安彩知道了來龍去脈,就說反正人家裏全在阡陌落了戶,不如就當做個幫傭吧,晚上還是家去,至于身契,等她找了人嫁了,必然歸還。
雲兒一家能不樂意,錢不用還,女兒還是自家的,一日三餐不用在家裏吃,有時還能帶點葷回家,也就是空出一人的位置過個夜,再好的買賣沒有,雲兒父親帶着她家兄弟還上門感謝過張掌櫃。
張百齡對于安彩的做法不置可否,不過底下人無論主家做出何種決定,哪有非議的份,也就代替主家生受了。
安彩雖做了這樁好事,初始卻不是單純可憐人家,而是覺得百草堂兩個大男人住着,雲兒這麽個水靈靈的姑娘總是不便,特別是根子已經被家人定下了親事的,別落下什麽事端才好,總歸她是以前世的眼光看這問題,不免多思多想了些,倒顯得主家有多寬容。
兩人也就在後院走了一圈,就從側面出了門,去逛集市。
木頭帶着人直奔的高橋,要是不先滿足她的口腹之欲,這一路肯定不會消停。
阡陌鎮的高橋,本就是往日人流集散地,現下集市更是化散不開,人擠着人,加上天氣炎熱,那股子的異味真正*。
安彩混入人群就有些後悔,刻意輕淺呼吸,為了不被擠散,緊緊的挨靠着木頭,後頭更是張手懷抱住他的腰,直接把臉埋進了他的胸口,反正這前後左右都是人,要不是特別留意,還真難發現,其中男女的過分親密。
無數次她想說,算了吧,改日再來,咱們先回去吧。但安木堅定的用鐵臂摟着她,圍出一圈世界,讓她不至于過分窘迫,也安然自在很多,享受着這份獨屬與她的天地,就忘了說這句話,等到他把她扳直到面前,認真說道,“你就躲在這面牆後,我去買來給你。”
安彩轉頭四望,才發現她現下所在的地方是橋下石階處,平時有人在此灌洗,現下卻成了趕集之人休息之所,而安木給他選的正是一處牆角凹處,除非從橋上看,根本不會有人注意。
“你要去啊,留我一個人?”安彩拉着人的衣角,為難舍不得放手。
“人多,”木頭就說了兩字,仔細幫她收拾了下散落的鬓發,看了她好幾眼後,難得又加了一句,“很快就回來,哪裏都不要去。”
“知道了。”安彩只能點頭,都到了這裏了,她要是再說一句打退堂鼓的話,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
安木轉眼就消失在人堆裏,安彩掂着腳看不見他的身影,不敢與任何人對視,只能瞅着水面發呆。
正焦急等候時,忽聽橋上傳來喧嘩之聲,有人在大聲咋呼,“在這邊,那人要過橋,趕緊攔住他。”
“不好,他要跳河跑,圍過來,圍過來,快點。”
“啊,救命啊,不要擠,不要擠……”随着驚呼,果聽見有物掉進水裏。
“有人掉水裏啦,快救人啊……”
“不是他,快看,他跳到前面去了。”
“天,那人會飛。”
就在那個飛字落下,安彩面前一黑,有道牆忽然擋在了她的前面,張皇的往牆角退,那牆反而更挨着她靠近。
眼看着要欺上身來,安彩雙手一擋,大叫,“滾開。”
“哎呀,姑娘,再推我就掉下河去了,你忍心見我去喂王八嗎?”頭上傳來的聲音極其輕佻,而且邊說邊往裏靠,這可是正宗的輕薄。
對此安彩還有什麽好客氣的,奮起一踹,直往他下三寸而去,那人顯然料不到女人會做出這等猥瑣惡毒之事,雙手慢了半拍下檔,卻不提防,她雙手早就擋在了他的胸前,使力一推,上下失守,撲通水花四濺,掉進了河裏喂了王八。
那人在河裏劃了幾下水,露出大半身子在水面上,濕漉漉的狼狽摸樣,沖着她瞪圓了眼。
安彩可不敢再留,提起裙子,喊着木頭,直往人群堆裏沖去。
“木頭,木頭…..”人群擁堵,安彩瞬時迷了方向,只在原地轉圈,心頭空落落的無助。
已經有人駐足在她身邊,色迷着眼神,從頭打量至尾,仿若她□,在所有人面前現了原形。
有濃重的河腥濕氣從後飄散了過來,頃刻推開人群湧進到她的身邊,安彩驚恐的去瞧,發現來人一身衣服全濕,發鬓黏連,上頭還有浮草挂面,就是那個落水的人。
安彩連連後退,那人越靠越近,帶着詭異的笑容,做出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眼見兩人相距只剩一步,安彩喉嚨裏蘊含的那聲尖叫即将爆發,從身後傳來強力,她被迫回身,被埋入一處溫暖之所,雖眼前漆黑,卻是從來沒有過的安全。
外面依舊紛雜,圍繞在他們身邊的路人,絮叨着小話,不肯錯失這份突如其來的熱鬧。
安彩越偎越近,恨不得就此消失,或者堵上耳朵,掩耳盜鈴了事。
但在她未作出任何舉動前,卻是清楚的聽到後背有人,抖着顫音疑惑驚呼,“你是,你是,六…..”
六字剛噴出口,安木就動了,空氣震裂的一拳,有重物砰然倒地,周圍陡然一靜,幾息後終于失了前頭平靜,尖叫咋呼,蜂擁四散而逃,甚至挾帶着救命疾呼。
安彩沒膽子張望,只能任憑木頭處事,時至如今她還鬧不清事情是如何發生的,是有心還是無意,哪怕現在木頭真殺了那人,她也覺不出不對來,這人着實可恨至極。
安木帶着她一直往前,很平常的走路,根本沒用上他的蠻力,只是東拐西拐,一路不停。
作者有話要說:麽麽噠,麥麥感謝大家的捧場!
各種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