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進退兩男》作者:viburnum
【引子】
在不屬于自己的床上醒來,對于褚江童來說,早就習以為常。
應該說,他很少在自己的床上迎接早晨。作為風月場上的老手,而且絕對是獨占鳌頭的那種,他有足夠的資本選擇自己在誰的床上醒來。有錢的,有權的,有臉的,有手段的,只要能讓他嘗到甜頭,無論是哪個方面的甜頭,他都可以用一夜風流來交換。
是的,他是世俗眼中不入流的“那類人”,很多人看來,他甚至比青樓女子還低賤,賣身給男人的男人,算什麽東西呢?女子堕入風塵,尚且有被逼無奈的成分,還是值得同情的,堂堂男兒,遠比女子可走的路多多了,那麽多正經營生不做,偏要做這等事,這臉……就真的有地兒放嗎?
褚江童清楚,這樣議論他的人,不在少數。
但他不在乎。
或者說,他早就不想在乎了。
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只能喜歡男人的年紀裏,他第一次知道男人背叛男人,男人玩弄男人,也可以一樣殘忍,第一次知道男人也可以以色侍人的年紀裏,他第一次報複一樣暢飲着淩駕于那些平日裏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頭上的快感。
所以,以色侍人,又當如何,他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見多大的世面,就看他有多大的心了,他不是王公貴胄,但他過的是王公貴胄争着要他陪的日子,這,不是很好嗎?不是好得很,好極了嗎……
所以,低賤與否,就去他的吧,民國亂世,餓殍遍野,遇上災年老百姓都餓到吃死耗子了,他卻能坐在北京飯店法餐廳裏吃鵝肝,要是尊嚴和臉面能換來錦衣玉食,他憑什麽不樂意?反正真心都是要讓負心的癞皮狗給啃了咬了糟踐了的,不如留着還沒被橫七豎八戳過刀子的那部分多疼疼自己。
人啊……還是對自己好一點兒吧。
睜開眼,看着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時,褚江童從心底發出一聲淺淺的嘆息。
“嘆什麽氣?……我昨兒晚上沒喂飽你?”身後,傳來一句帶着淺笑的質疑,緊跟着,就是一雙圍攏過來的手,躺在旁邊的男人抱着他,貼着他,嘴唇湊到他耳根,“江童……你不知道你到底有多讓人欲罷不能……”
這話說的。
笑了出來,卻不是因為被贊賞,暗暗回了一句“我還真就知道”,褚江童坐起身,看着對方。
那是個身材高大,體格健壯的男人,五官端正,劍眉星目,雖說表情淡然目光溫和,卻也透着藏不住的英氣和正氣,若是不說他的真實身份,鐵定會有人認為他是哪家大商行的少東家,或是哪所高等學府的名教授。男人有種天生來的正派人的氣度,就算他實際上,是北京城勢力最大的黑幫的大當家。
他叫孫競帆。
家裏排行老三的他,人稱孫三少爺,他是整個家族最強悍的一個,他用和那張好人臉同樣是與生俱來的狡黠跟殘忍,為孫家搏來了全城三分之一的勢力範圍,油水肥到吓人的貨運鐵路線,就是由他親手策劃成了孫家的,前不久垮臺了的,同樣是“黑”的性質的桂家,也剛剛被他咬掉了一大塊“肥肉”。孫競帆手眼通天的程度令人害怕,甚至他把自己的心腹安插在桂家大公子身邊長達十一年,都沒被察覺,除去這位心腹确實也有兩把刷子之外,不得不說,孫競帆識人斷事的本事,絕對是一等一的高明。
也許,這樣的強者中的強者,喜歡上誰,誰該哭着喊着以身相許,粘着膩着至死不渝才正常。
但,可惜,褚江童不是這樣。
他沒興趣。
還記得前些日子,那個對他同樣死纏爛打的浪漫文人鄭家禮曾經拉着他的手問他“你就看不出我是真心對你的嗎?”,他的回答只是一個風騷入骨的淺笑,狐貍眼半眯着,丢給對方一句:“看得出啊,可我并無‘真心’可回報你,只有你一番‘真心’,哪怕真到咳出血來,我又能做些什麽呢?”
褚江童就是這樣的人,別人的真心,他不稀罕要,他的真心,他不稀罕給,又或許,他早就忘了自己還有真心這種東西。
“三少爺先歇着,我得回去了。”翻身起床,他伸手從旁邊的長絨地毯上撿起自己的衣裳。
“不留下吃了早飯再走?”孫競帆問。
“下次吧。”回頭笑了笑,褚江童把手探進袖子裏,穿好上衣。
“下次”,這樣的說法已經在若幹人身上,用過若幹次了,有人當真,有人只是聽聽而已,就像他只是說說而已的那樣。
穿好衣服,整理好頭發,他邁步往卧室門口走,身後傳來一句“叫司機送你回去,就說是我說的”,他簡單應了一聲,道了個謝,然後頭也不回出了門。
下樓的時候,正遇上打掃衛生的女傭在上樓,他沒有打招呼,他知道女傭也不太想跟他打招呼,他就像個不存在的影子一樣,獨自走到樓下的大廳,在那兒,他看見了正推門進屋的另一個男人。
男人身材瘦高,戴着禮帽,羊毛短大衣搭在手上,一身黑色的西裝格外筆挺,皮鞋也是擦得锃亮,一塵不染。
聽見腳步聲,看見人影,男人擡起頭來和他四目相對。
那是一張俊秀的臉,有點血色不足,嘴唇是淺粉色的,瞳孔便被反襯得格外漆黑,單眼皮的一雙眼生得很是标致,眼尾稍稍揚起,跟上挑的眉梢呼應着透出一分清冷。
這個可以随意出入孫競帆的宅邸的人,叫周冰顏。他,便是在孫家的老對手,桂家潛藏了若幹年的那個。這是個神出鬼沒一樣的人,缺乏表情的臉從來不肯輕易透露出一絲喜怒哀樂。孫競帆生性多疑,唯獨對他有種異乎尋常的絕對信任。而在褚江童眼裏,這種特殊的關系,只不過就是可以供他消遣解悶兒的談資罷了。
“周先生~”笑了起來,那男人四六步走得甚是風流,溜溜達達迎上前去,他站在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周冰顏面前,“這麽早就過來?”
對方沒有鄙夷,也沒有讨好,只是點了個頭,仍舊保持着面無表情的樣子,回了一句:“生意場上的事,不分早晚。”
“可你家三少爺還光着屁股在被窩裏呢~”
這,可以算是很刁難人的提醒了,周冰顏聽了,臉色一沉,略作遲疑,嘴角似有似無笑了一下。
“我先叫司機送褚先生回住所去吧。”
平靜的音調成功激起了褚江童繼續逗弄對方的意圖,幹脆直接湊上前去,他一把攬住周冰顏的脖頸。
“你家三少爺,還沒威猛到我讓連自己叫洋車的力氣都沒有呢,現在哥哥我還是生龍活虎的,要是不信,你可以跟我再快活快活,反正天色還早~”
這樣的舉動,就真的有點欺負人了。
周冰顏臉上驟然泛紅,表情也比剛剛難看了幾分,眉心皺着,睫毛垂着,他保持着最後的體面輕輕抓開那只滑溜溜的爪子,往旁邊撤了一步,說着“多謝邀請,不必了。”,然後一伸手,優優雅雅,潇潇灑灑,做了個“慢走不送”的手勢。
褚江童無意自讨沒趣,欺負人的目的達到了,樂子嘗到了,他自然會心滿意足“慢走不送”,道了聲“回見~~”,擺了擺手,滿臉春風得意的男人不慌不忙,走出了孫家大宅。
并沒有真的叫司機送他回去,只是自己像個遛早的老頭子似的慢悠悠沿着街溜達,他一邊尋思着去哪家開得早,檔次高的茶樓坐一坐,吃點平頭百姓吃不起的點心,喝口市井小民喝不起的香茶,一邊輕松自在,哼着小曲,迎着太陽,一路往東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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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是西洋樣式家具擺設的寬大卧房裏,它的主人——孫競帆,正翻身起床。
随意穿上綢緞的睡褲,高大的男人從床頭櫃上摸過香煙,點上一支,邊抽,邊走到窗邊,推開鑲嵌着彩色玻璃的落地窗,讓外頭有點清冷的空氣彌散進室內。
背對着門口,他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卻幾乎聽不到腳步聲,跟着,就在他回頭看之前,一個低沉柔和平緩的詢問就飄了過來。
“三少爺,不冷嗎?”
開口說話的,是周冰顏。
他看了一眼窗邊站着的男人,看了一眼那肩,那背,那緊繃繃的腰身上松垮垮挂着的睡褲,然後在對方回過身時,收回了瞟到兩腿之間某個輪廓的視線。
“冰顏啊,你走路還是沒聲音啊,像個小貓似的。”孫競帆笑了,指間夾着煙,男人揉了揉眼角,走回到床邊的寬大沙發椅裏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