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半面寒冰兼半面烈火,你便在那裏存活。】
整個輪回上下都熟悉得令人絕望。
周澤楷每天除去固定訓練,就是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到處走,沒讓任何人知道。他都快要活成輪回基地裏一只四處逡巡的豔鬼了。漫無目的,不緊不慢的,像尋常散步一樣。訓練室,會議室,放映廳,宿舍,食堂。偶爾會碰到工作人員,周澤楷一向是溫和有禮貌的,就腼腆地笑笑,打個招呼或者乖乖讓路。
周澤楷還去了健身房。孫翔很熱衷于健身,以前逮到機會會跑出去打籃球。這項運動身體對抗太強烈,容易受傷,孫翔被經理跟在身後唠唠叨叨過很多遍最終放棄了學生時期堅持的愛好。周澤楷開始不動聲色地跟着他周末跑健身房,兩個年輕人揮霍着無處揮汗的的旺盛精力。
輪回嶄新的健身房似乎只為他們兩個而建,如今就像孫翔專注寵幸籃球那段最初的時光一樣落寞。
周澤楷也多次經過經理辦公室。他沒有遲疑地放過了那間屋子。他還不至于喪心病狂到推門進去,那就太像躲貓貓的小兒科游戲了。
就算躲貓貓孫翔也不會往那裏躲的。
周澤楷頭疼,他覺得一旦涉及到孫翔,自己就不自覺用認真理智去思考幼稚問題,更甚會繼續下去給出周密對策。一個人越陷越深,察覺到已經晚了,真是個漩渦,有沒有人能為此喊停。
有人喊停的,那個人只能是孫翔本人。
周澤楷也不知道這樣暈暈沉沉過了幾天,直到有一天中午他走在通向食堂的路上,突然被人叫住了。聲音從高處來,是毫不留情的直呼其名,帶着嚣張笑意,清朗又昂揚的。那麽就只有孫翔了。他一遍遍叫,周澤楷。周澤楷。周、澤、楷。聲色可落墨,字字清晰地印在腦海裏。
孫翔終于出現在他的世界裏,以勝者姿态驕傲地喊了個停。于是周澤楷的世界頓時一片寂靜。
他看見孫翔蹲在三層陽臺上,眯着眼睛俯視他,可表情卻是極其明亮的,鮮橙和金黃交織出來的光像箭雨一樣落在頭頂,臉上,隊服上。孫翔渾身濕漉漉的,揚着嘴角對周澤楷笑。他十分篤定地調侃:周澤楷,你到處看什麽呢,你是不是在找我?
周澤楷目不轉瞬地盯着這個孫翔看。看他就這麽張揚肆意地,攜光芒萬丈而來。周澤楷覺得眼眶被刺得一片潮熱,他發現這種感觸無可選擇無法避免,惟有為此獻以淚意盈眶。淚意盈眶都還是轉不開視線。
周澤楷紅着眼眶沉默很久,摸了下鼻子小聲說,是。
于是孫翔很得意地站起來。他從三層高臺一躍而下,風穿透他的身體。修長的臂與腿在空中呈現奇異的舒展,姿勢酷炫得一塌糊塗。周澤楷左看右看确定四周無人,才壓着步子走了過去。
孫翔落地毫發無傷,卻被周澤楷盯得有點怵相,閃爍着混過去,說你別這麽看我啊,不知者不罪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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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澤楷還是很認真盯着孫翔,沒有妥協的意思。他接着問,短信呢?
孫翔愣了愣,摸着腦袋問,你給我發短信了?我沒看見啊,我手機壞了拿去修了,我跟你說過的啊。
周澤楷沉默了,他想不起來,一點也想不起來。
周澤楷問,怎麽了?
孫翔說,被車攆了,屏碎得稀爛。
周澤楷點點頭。孫翔立刻接着轉了個話題,吃飯沒,我餓死了。周澤楷搖頭,問,吃什麽?
孫翔歪着頭想了想,十分嫌棄地說,食堂太難吃了那麽甜,我一個星期之內都不想進食堂了。外賣吧,有一次吃過的紅油抄手不錯。跟我家那邊做得很像。
周澤楷點頭,兩個人就往宿舍走。孫翔和他一起走在正午的光裏,一頭金發燦爛得讓人眼盲。孫翔走着走着很戲谑地笑了起來,他說周澤楷你落枕了?不看路的麽。你這麽下去不出三秒就會撞……
周澤楷嗯了一聲,身形一閃躲開了迎面而來的樹幹,動作潇灑利落。
孫翔停了,扶着樹大笑,他說跟上演真人Z字抖動似的哈哈哈。
周澤楷回頭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完了很認真對孫翔說,看你。
不看路,看你。路一直都有,路又不會跑。還有路是真的。
孫翔被打了個猝不及防,有點不自然地轉過頭說,周澤楷,我靠,隊長啊,你突然發什麽神經。
周澤楷眼睛閃閃爍爍地笑着,他不知道那其實是很心酸的笑法。他只看見孫翔一舉一動靈得不行,別扭,遮掩,不耐,都是他熟悉的。
那種熟悉就像是在類比,你在天地之間終于找到一處溫土可以安放寶藏,哪怕盒子是空的可你舍不得不要。
【那是極破敗之所,混沌天成的輪廓。】
孫翔說到做到,真的一整個星期沒踏進食堂一步,有骨氣得讓人想笑。周澤楷就天天陪他點外賣。
孫翔現在常規訓練超級快,快得不可思議。而且很反常的,全程和旁人零交流,就安安靜靜坐在自己座位上走任務。周澤楷反而時不時走神擡頭。他在位置上如果坐直身體,餘光可以穿過層層隔斷,瞥到孫翔挑眼的金發。他之前抓不到孫翔,就是因為吃了專注的虧,分明剛看了一眼還在,一會兒就消失了。周澤楷自此變得異常警醒。
所以他沒有再錯過孫翔了。他能精準抓住每一次,孫翔完成訓練拔卡走人的全過程。孫翔真是一秒鐘都不耽擱,拎着外套大步流星走過他身邊,目不斜視地掀起一陣風來。
周澤楷心裏默默計算了一下,按照孫翔這個效率,他應該每天都在刷新常規記錄。那是周澤楷自己在絕佳狀态下、加上一點運氣、加上全力以赴,也能達到的成績。厲害得合情合理,沒有破綻。
然後過一會兒周澤楷就能收到孫翔的qq消息,這是他回宿舍了登錄電腦發的。每天都十分簡潔精準,直指中午要吃什麽,把周澤楷當點餐員使喚一點都不手軟,取外賣也指使周澤楷取,美其名曰打一局、敗者跑腿,然後巧了孫翔就沒輸過。他确實處于絕佳狀态,無人可争鋒,周澤楷也不能。
他們在一起後孫翔渾身上下的懶骨頭都暴露無疑,世邀賽的時候,周澤楷就發現孫翔以前人前耍小橫都是耍着玩的,算十分客氣了。人後跟他耍橫才是真的。
周澤楷的拒絕技能點分對象,對孫翔使不出來。就每天利用接水的分秒時間,大爆手速點好外賣,然後若無其事的,繼續回去訓練。他以為他是若無其事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全程笑得春風滿面。他開心,帶得沉悶到有些壓抑的訓練室也稍有些活氣。
這樣的平淡日子,周澤楷覺得很好特別好。他從隐蔽的幸福中滋長出幾乎麻痹的心,指南針放進去都會失靈,都不知道除此之外還能要什麽,求什麽,的那種好。
有一天中午,周澤楷幹脆利索收拾東西,攥着手機就要下樓。奪門而出的時候被迎面而來的江波濤叫住了。
江波濤見周澤楷行色匆匆,眉梢還沾染了零零星星的喜色,表情在一瞬間變得十分詫異。江波濤一時有點打不定主意,抱着資料說,隊長你去哪裏?好多天都沒見你中午去食堂了,今天一起吃飯嗎?
周澤楷笑了笑,指了指手機,帶着很簡短也很真誠的歉意說,外賣。
江波濤愣愣地說,哦,好。
周澤楷點點頭,一轉身就跑沒影了。
江波濤看着周澤楷消失在視線裏,低頭抿住了嘴唇,把資料放進會議室,出來時碰到輪回一隊正選,他輕輕擺擺手,示意自己有事不集體行動了。
剩下的人也恹恹的,三三兩兩向食堂進發,走出主樓便瑟縮在南方永遠不會過去的冬天裏,各個都默默無語。
江波濤靠在樓上的窗戶看了,更深地吸了一口氣。寒涼侵入心脾,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腥甜。他轉身走向經理辦公室。
江波濤敲敲門說經理你找我啊?經理點頭示意江波濤把門關嚴。江波濤一見辦公室裏只有經理一個人,沒有周澤楷站在那裏靜靜回望的幹淨眼神,就多少能猜到情況。
他只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經理說江副你準備準備,今天下午呼嘯的人過來簽約,你出個面當咱們這邊的選手代表吧。于是江波濤就知道呼嘯隊長唐昊要來了,還必定帶着最強流氓唐三打。江波濤就知道果然輪回戰隊高層最後還是選擇了PLAN B。
而他本人也不是什麽可笑的選手代表,他是作為隊長代表出面。輪回戰隊的兩套計劃都是背着隊長周澤楷進行的。周澤楷從頭至尾沒有參與,這是他自擔任輪回隊長以來最被驅逐遠離核心策劃的一次。
唯一一次。
江波濤起初是力挺PLAN A的,有點戰術眼光的人都會力挺PLAN A。若神級賬號一葉之秋購入一年就被束之高閣,輪回方面無論如何都虧得一敗塗地。
此時再高價聘入第一流氓作正面攻堅,暫且不論經濟投資的戰略失策,單論戰隊戰術配合就需要重新打磨,且成效誰也不敢保證。所以江波濤極力建議:保留一葉之秋、堅持雙一核心。
換人不換號,是為PLAN A。
更艱難的問題随之而來,輿論大概率不買賬。一葉之秋的上一輪易主譬如日月交替,是自然而然的新舊更疊,何況葉修離開之後仍坐擁自己的日不落帝國。于是第十賽季可稱日月交織争輝,光芒熠熠。
可白月光一旦成為白月光,後繼觸犯者無論是誰,都将成為無差別的一地淋漓狗血。
輪回戰隊公關部近乎癱瘓,愁雲慘淡,維系樞紐脆弱到經不起任何軒然大波。更基本的問題是,整個榮耀聯盟上上下下,都再也找不出足以勝任雙核的,當打之年的戰鬥法師了。
能夠締造一整個風華時代的雙一,從來都不是一槍穿雲與一葉之秋。而是周澤楷的一槍穿雲,與孫翔的一葉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