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離開

人還在沒有進到病房,聽見“澤林疫區”四個字就忍不住驚呼,怨不得楊湛大驚小壞,畢竟他的人生在澤林疫區轉了個大彎,從此一路直下向着未知的方向狂奔。那次沒有抵達的終點,以後也沒有機會接近,因為事後澤林被軍方嚴格控制起來成了新的後方實驗基地。

再聽到澤林的消息,楊湛覺得整個人像是打了雞血:“三年前,澤林疫區裏面發生了什麽?”

話題的方向一下子轉了一百八十度,肖雅看着“雞窩”發型的男人先是一愣然後才緩慢地說:“離開麥啓銘後我一個人到了澤林,本想着安安生生過日子,卻不料大瘟疫來了……澤林到處都是游蕩的病人,醫院裏擠得根本移不開腳,藥品奇缺,兩三個人要共用一管藥膏……醫生顧不過來,死人越來越多,起先政*府還會給個裝骨灰的小盒子,到後來就是在城郊挖個大坑,屍體滿了就倒上汽油一把火燒掉,那裏每天都是火光沖天,地上的沙土都被燒得焦黑!我還年輕總不能在那裏等死,所以跑了出來,後來症狀惡化在路邊遇到了重黎……”

“跑?說得輕巧,當時澤林不是有駐軍嚴格防衛嗎?”楊湛若有所思,可能是覺察到自己的發型太過後現代,用手壓了壓翹起的“倔強”頭發。

“軍隊?”肖雅反問,情緒一變,怒氣又起:“前前後後試了十幾次,我最後是混在屍體中間,趁夜色逃出來的。他們把澤林守得嚴嚴實實就是讓我們自生自滅,政府一次又一次地通知大家要冷靜救援很快就會到,可結果呢?所謂的救援隊伍永遠在路上!”

楊湛這次沒有急着開口,他有些迷茫中途到底什麽地方出了差錯。疫區政*府收到有救援的消息,在軍隊他們也接到救援澤林的任務,但為什麽唯有守軍不知道?他們所有人的檔案是誰注銷的?

“的确有救援隊伍的”,楊湛緩過神兒,就重避輕地回答:“只是他們在去的路上受到了獸人的攻擊,全軍覆沒罷了。”

齊顯曾經與她說,他覺得楊湛和常赟赟眼熟,之前應該是見過的。現在又與澤林疫區扯到一起,王遺夢心裏有了答案,當初他翻着檔案對比來對比去親自挑選的救援隊人員,三年後再見到怎麽可能不眼熟。

那是一道不能碰的傷口,但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常赟赟不想總讓人一遍一遍地提醒他究竟有多疼,清清嗓子,指着躺在病床上的沈子年再一次轉變話題:“沈哥,怎麽樣了?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一面是“新歡舊愛齊上陣好不熱鬧”,一面是“懸案舊事血恨帳引人遐想”,左右都是好戲,偏偏常赟赟要往最無聊的方向引。有她在,沈子年能怎麽樣?現在沒醒過來,難不成要用冷水潑醒啊!擾了看戲的心情,王遺夢萬般無奈地嘆了口氣:“等着吧!最晚到中午就應能醒。李燦你把小江叫起來,讓他到別的屋裏睡一會兒,好好休息!範醫生,我和你去地下室取神經抑制劑。”

被叫到的人看看肖雅,再看看新進屋的兩個人,搖搖頭:“白天他們基本都處于昏迷狀态,直到下午接近傍晚時才會醒過來,王醫生你留下陪陪肖雅,我和這個小哥去取藥。”

“嗯?”完全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提議,常赟赟被人拖了出去,才側身看着矮了自己半頭的範醫生,調笑道:“範醫生不會是怕我們和麥啓銘一起把你的肖雅拐走吧!”

小心地避開匍匐在地上像是死了一樣的人堆,範重黎快步走到前面沒有回答。

沉默了一路,直到了地下室,範重黎才啞着聲音說:“你們帶肖雅走吧!肖雅和孩子不能陪着我在這裏待下去了!”

什麽意思?在走廊裏裏時,分明聽他叫嚣着除非殺了他,否則誰也不要想帶走他妻兒的人怎麽一下子就變了。常赟赟搓搓手,恍然明白一個真理——人真的是善變的動物,此特性無關男女。

看常赟赟沒有回答,範重黎放慢腳步,苦笑道:“那個王醫生明顯不是會多管閑事的主兒,所以才想拜托你。讓她随你們走,不是說我輸給了麥啓銘,只是我不能看着肖雅母子受到傷害。行醫要有醫德,做人要有良心,只要他們還有一口氣,我就應該竭盡全力去救治……”

不知道該說他固執,還是愚昧,常赟赟走快兩步,把手搭在範重黎的肩膀上:“範醫生,你已經盡力了!我也是醫生,醫者仁心、精業濟群是不變的行內宗旨,但同時要承認自己的能力限度。我們能做到的只是盡力而為,醫生不是大羅神仙,包治百病、枯木重生根本不現實。現在這種情況憑你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改變,範醫生,你盡力了!”

範重黎聲音輕飄飄的,透着一股子無力:“我最不喜歡聽到的話就是‘你盡力了’。如果我承認‘我盡力了’便是對死亡的一種妥協,對患者的不負責任……”

常赟赟感覺範重黎有點執拗得過分,他太執着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把自己逼進了絕境:“現在你就是對你妻兒不負責任。”

“所以讓你們帶她離開”,範重黎沖兜裏摸出一把鑰匙,跺跺腳震亮頭頂上的小燈:“我希望她好好活着……這裏不适合生存……”

“原來骨子裏一樣是個自私鬼”,常赟赟嗤笑一聲:“我覺得肖雅她不會離開的,就算是離開,現在的世道這麽亂你又怎麽能确定一個孕婦會活下來。範重黎,不要拿你嘴裏的醫德當幌子了,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麽?想憑着一己之力戰勝瘟疫,想着名揚海內,還是相向你曾經的同事證明自己比他們強?”

範重黎周圍的氣場冷了下來,身體微顫,忽然發瘋了一樣踢踹倉庫的鐵門,表情猙獰,怒不可遏地化身咆哮帝:“你閉嘴!我不是那樣的人,我是個好醫生。這次的瘟疫是老天爺給我的一次機會,他要我證明給所有的人看,範重黎是個合格的好醫生!你知不知道我做實習醫生整整做了五年,是全院裏實習期最長的醫生……我能夠轉正是因為內科醫生猝死,臨時沒人才拉我來頂替的。沒有人拿我當真正的醫生來看待。他們看我當個笑話!論手術技能、理論常識我哪一點比別人差,為什麽他們都能夠得到別人認可,我就不可以?我不走,我要向那些看不起我的人證明,作為醫生我比他們都合格,我戰勝了他們驚恐的瘟疫,我和我的病人堅持到了最後!我不妥協,我是個好醫生!”

原來郁郁不得志真的是會把人逼瘋的,常赟赟冷眼看着失控的男人發洩,等到他踢打不動了,上前撿起他砸在地上的倉庫鑰匙:“範醫生,你是個好醫生,只是方法用錯了。這次的瘟疫來勢洶洶,靠你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戰勝。我要是你就帶着患者的血液樣本去尋找同行一起攻克。是誰最終解決的問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病人會好起來,你不用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惡化成為夜間行動的“活死人”。範醫生,換種方法去争取,一樣是沒有放棄他們,沒有向瘟疫妥協,做為醫生你比你的同事要合格多了。”

長久地靜默,範重黎的胸口從劇烈起伏到漸漸平靜下來,接過常赟赟手裏的鑰匙,慢慢打開大門。憑着門口的一點光,範重黎從倉庫裏搬出了一個大冰盒,蹲在地上翻騰半天取出還冒着冷氣的一板小瓶子。

“你等下我”,範重黎猶豫良久才開口,聲音低低的像是每個字都下了極大決心:“我去取臺充電的便攜小冰箱,常溫下血液樣本容易變性。”

其實人的心結往往就那麽一小塊解開了就萬事大吉,常赟赟有些小得意地在心裏感嘆:“人果然是善變的動物。”

帶着藥品回去,常赟赟向王遺夢說了範重黎的打算。不要說小夢醫生,就是肖雅也是萬分驚奇,固執到要死的人怎麽去取趟藥回來想法就大轉變了?

麥啓銘依舊是不死心地往肖雅身邊靠,範重黎毫不客氣地插進兩人之間:“在這裏死磕不過是看着病人受苦,我能力有限,做不到的事情總有人能夠做到,只要我對我的病人不放棄,對瘟疫不妥協,我就依然是個好醫生。”

“誰也沒說你不是”,王遺夢眼神失望地看向得意洋洋的某人,嘴角邊卻挂着一抹笑:“範醫生要是不嫌棄,我倒是可以幫你聯系幾個後方做病毒的實驗室,人家當年在科學院工作的時候也攢下了些人脈喲。”

肖雅從沒見過丈夫像今日這般興奮,雄心滿滿的樣子與平時的壓抑成了鮮明對比,不由也高興起來:“你能想明白真是太好了!”

常赟赟幫着小夢與範醫生為昏迷不醒的病人們采血,肖雅則将樣本一排排放進小冰箱,別人忙的不亦樂乎,唯有麥啓銘拉長着臉靠在門上,冷笑着說:“範醫生就不想知道我與肖雅以前的事兒?八年呢,不短!”

肖雅手一抖,險些把樣品掉在地上,範重黎回握住她的手,勾勾嘴角扯出他多日來的第一個微笑:“麥啓銘,要是真感興趣我早就問了。我不在乎她的過去,人是活在未來的。這個小哥幫我想明白了一些道理,今天我很受教。”

不要在乎過去,人是活在未來的。常赟赟心裏暗記住這句話,他要找個機會告訴楊湛,曾經發生了什麽并不重要,現在他們在一起這很重要。

感情有時候就像是一粒種子,遇到了合适的溫床就會發瘋一樣的生長,時間在拉長,遇見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催化劑,常赟赟覺得胸口悶得慌,一股醞釀許久的沖動正要噴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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