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然無論如何,該出的攤還是要出。這車子都租了,又暫時沒有小店鋪讓他去打打零工。他不想成天和駱駝窩在房間裏,駱駝喜歡大麻,只要他一醒,整個房間都是大麻味。
有時候駱駝叫上幾個朋友,更是把房間熏得像着火一樣。
阿福覺着他真的要找點事情做,否則他也會越來越懶。
其實百會的人喜歡做這事無非就是無事可做,反正幫着毒販走貨就管吃管住,水電網絡也是幫派一手承包,只要乖乖地安于現狀,別指着升官發財或搬進市中心過個體面日子,那還是能活下去的。
可偏偏阿福會焦慮。
那焦慮來源于他每天傍晚去小賣部打父母和弟弟的手機,那頭卻始終傳來接不通的自動應答的聲音。
在這種情況下人是不能閑下來的,否則就會加重焦慮。
所以沒過兩天,阿福又不聽勸地再次把小推車收拾好了。趁着天沒亮就蒸好了一鍋的包子,聞着那味道自己還忍不住先吃了兩個。
他覺得自己的手藝真是好,除了會蒸包子還會烙餅,還能炒鍋燒粉,這居家好男人的屬性怎麽着也不可能餓死。
而這一次他也琢磨透了。趁着休息的兩天,他把貧民窟周圍繞了好幾遍。
其實從貧民窟出來大概十五分鐘的路程就有一個金豺的警署。那是一個小警署,平時來上班的人就不多。除了每次要收數時走一圈,往日裏要報個案也不往那跑。
所以這一塊小地方貧民多,黑幫少,治安較為穩定,人流量從早上八點半到晚上八點半都很平均。有些平民的小孩子或女人也會選擇走這一條道上學或上班,是個很好的擺攤點。
但大概也是因為在警署範圍內,大家不怎麽過去做生意。地段太好,怕金豺就地起價。
阿福在那看了兩天,除了偶爾能見着幾個穿便服或穿制服的人出來抽口煙外,還真挺幹淨的。
所以前一天下午他就摸過去了,借口和一個出來抽煙的人要個火的空當,還随便打聽了一下。
那人雖然沒穿警服,但看着身材挺括,一臉嚴肅,只是懶得把金豺的外衣披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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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就蹲在他旁邊抽煙,問了兩句天氣,見着氣氛不錯,順口道——“警官,為啥你們這周圍沒人擺攤啊?早上有人過來賣早點不?還是你們不給擺啊?”
阿福說完就有點後悔,他覺着自己問題好像太迫切了一點,他應該只問一個,等警察回答了再問下一個。但心裏頭的焦慮沒受控制,一股腦地抛出好幾句話。
那人瞥了他一眼,搖搖頭,居然答了他一句——“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為啥沒人擺攤。”
這話就像為阿福點了一盞明燈,他一下子從踎着的狀态站起來,壓抑不住眼中的興奮,又道——“那……那就是不趕人了?”
那警察有些好奇地望着他,愣了片刻,聳聳肩,噴出一口濃煙,模棱兩可地道——“可能吧……可能不趕吧。”
阿福心說你們趕不趕人你自己還不知道呢,你這是不好明說吧。
但阿福還是從中聽出了默許。
他趕緊把兜裏的煙都掏出來,一下子全塞警官手裏,一邊堆起滿臉笑容,一邊語無倫次地解釋,說我就想這擺攤呢,你們不趕人就好,我不是這裏人,我怕壞了規矩。你說個數吧,月租我肯定交,我明天就出攤行不?等我攢幾天我就交月租。
那警官看似還有點警惕,稍微後退了一點,皺起眉頭,他說我不知道,你不問我這個,我——
眼見着警官要把煙推回來,阿福連忙一把拉住對方的手把煙盒握緊,他說你都拿了你不要給回我了,沒關系的我懂的,我自個回去打聽,我一定聽話,一定盡早交數。
警官還是有點發愣,但阿福直接把他手往兜裏塞,直到确定他真把煙裝兜裏了,才松開對方的手。
警官還想說些什麽,裏頭卻有人叫了他一聲。他連忙應到并轉身離開,臨走前還多看了阿福幾眼。
阿福一直目送警官進入警署那髒得已經看不見裏頭情況的玻璃門,才松了一口氣。
他再次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路面平坦,人聲鼎沸。警署前一棵大樹正好庇蔭,對面有一個居民小區住着數不清的孩子和父母,公車站就在他遠處不足五十米。
這包子,賣不出去就奇怪了。
當天晚上回到家裏,阿福就把好消息公之于衆。
他說我發現了一塊寶地,你們都不敢過去呢,就門口那警署你知道不?我明兒上那擺攤去。
駱駝一聽,揉了揉眼睛,從深陷的沙發裏支起腰,他說什麽東西?你說什麽東西?
阿福又把聲音提高一點,讓聲音好透過濃重的煙霧和駱駝已被麻痹的鼓膜。他說我上門口那警署賣包子,我和一金豺打聽好了,他說能擺!
駱駝還是沒反應過來,他迷糊地盯着阿福的臉。阿福搶過他的煙滅在缸裏,不留神還碰掉了幾張錫箔紙,忍不住罵道,你他媽少玩點了,你看你,沒比我小幾歲,都他媽老态龍鐘了。
駱駝望着被掐滅的煙蒂,又怔了幾秒,把阿福的話在腦子裏重新過了一遍,才再次擡起頭看着阿福。他撓撓發茬,說——“你說你要到門口那個警署去擺攤?就是我們出去二十分鐘的那個?”
阿福說是啊,這附近還有別的警署不?有的話你也搞個攤子,跟我一起賣早餐吧。
駱駝聽罷突然笑起來,他說你沒搞錯吧,你去人家警署門口擺,你讓人家管你也不是,不管也不是。那地方沒人去的,你不看我們都繞——
“就是你們這些玩粉吃面的不敢去,我一清二白,有啥不敢去的,”阿福說,順手把煙灰缸裏的渣全倒掉,将煙灰缸重重拍在臺面上,“我白天問了個金豺了,他們也不知道你們為啥不擺。你們不敢賺這錢,我敢賺。”
駱駝不支持,他把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他說不好不好,那裏稅金肯定很高,而且最近我都沒見有金豺從那小警署出來,指不定禿鹫還沒走,就駐紮在那個警署想搞一票大的呢?
阿福擺手,他說你這是瞎想,“我在那轉悠兩天了,就沒見到一個蒙着面的。何況人家要掃蕩的是貧民窟內部,我在那反而安全。誰也不會覺着有牽連的人會到警署門口擺攤吧?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
駱駝還是不支持,他不停地晃着腦袋。但大概是某些玩意讓他腦子不太靈活,幾次張口想反駁,又找不到合适的話。
阿福倒是很興奮,又把小推車擦了一遍。擦得锃亮閃光,看得他都想舔一口。
最終臨睡前他又把駱駝搖醒,問駱駝,你說我要準備多少錢,他們附近是個什麽價位?
駱駝琢磨了一下,心裏也沒底,他說要不你拿兩倍的金幣去吧,到時候如果不夠,你再給他們補上。實在太高,咱不出了就是。
阿福覺着可行,把自己的小錢袋掏出來數了數,又把金幣小心翼翼全部裝好,而後放在自己的枕頭邊,睡了一個痛快覺。
第二天的天氣也很作美,不再像第一次一樣陰沉。他就這麽推着小推車,飄着騰騰的包子氣,路過一扇扇噴着不同顏色的大門,走出坑坑窪窪的貧民窟。
他遠遠地看到了緊閉的警署大門,那棵樹在晨風下輕微晃蕩,潑灑着帶有泥土與樹葉芬芳的香氣。
他左右看了一圈,除了平民外還真沒多餘的人。
于是他收拾收拾,把牌子立好,再把金幣和零鈔分開放在抽屜裏。繼而把豆漿一杯一杯擱在熱氣鍋底下,好讓等會出來的小逼崽子們能喝上保溫的飲料。
然後一擡頭,就看到了他第一個顧客。見着對方面的一剎那,阿福還有些驚訝。
那人仍然穿着便裝,一臉嚴肅。他上下打量了鍋爐和阿福好幾遍,最終朝一鍋包子揚揚下巴,道——你還真是賣包子的?
阿福欣喜不已,他說是啊,不過你來吃,都免費。
說着趕緊從抽屜裏掏出一袋準備好的金幣,又再換了一只手,給警官包了兩個熱騰騰的大肉包,熱切地塞進對方的懷裏。
拿到免費早餐的金豺還有點懵,愣愣地不知道該往哪放,以至于阿福也不知道該把金幣往哪塞,琢磨了半天,最終卷一卷把它塞金豺的兜裏。
金豺穿着一件大風衣,還好,口袋夠深,放下去估計也鼓不起來。但阿福的手還沒從對方身上挪開,金豺卻一夾胳膊,警惕地問了聲——“什麽玩意?”
“沒什麽玩意,就……一點小玩意。”阿福笑嘻嘻地道。
但金豺不僅沒放松,手肘反而夾得更緊,與此同時眉心也皺了起來。見着阿福不好明說,他幹脆把包子和豆漿放回小推車上,自己掏出小袋子打開。就在他看清袋裏小寶貝的一瞬間,金豺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阿福心說不好,看來兩倍的金幣都不夠。果然這地段風水太好,價格都比較高。
正當他想解釋兩句并表示自己後續馬上追加時,金豺幹脆地把小包裹掏出來,啪地一聲摔回阿福的小推車上。他也不解釋什麽,更不開價,扭頭就往看上去還沒開始上班的警署走。
走了兩步又繞回來,把免費的早餐帶上,臨走前還回頭瞪了阿福一眼,眼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
阿福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看漸行漸遠的金豺的背影,又看了看還從口子蹦出來幾枚金幣的錢袋,腦子有點迷糊。
他回想了一遍自己剛剛的行為動作語言,然而并沒找到什麽纰漏。
他嚴謹地遵照着駱駝教給他的步驟進行——給吃的,塞禮品,問價格,寒暄,告別——篤行着要給就痛快給,隐蔽給,不知不覺給,體貼入微給的處事模式。
駱駝告訴過他,金豺要接受你了,東西自然就落入口袋,如果價碼不夠,他會明着告訴你下次要提高多少。如果金豺不接受你,那就會直接把錢還給你,然後把你趕走,讓你哪涼快哪呆着去,反正不能呆這裏,沒什麽理由。
可偏偏這個金豺既不收錢,也不趕他——只拿走他兩個包子,這算是接受了還是沒接受?
阿福再回過神來時,一對母女已經來到攤前。她們似乎很高興這裏多了個早餐攤,當然更高興的還有那些發蠟都沒幹,急匆匆跑過來丢下幾枚硬幣,自己扯個袋子抓了包子就往公車站趕的小年輕。
一個早上下來,阿福都有點恍惚。他不停地琢磨着金豺和他接觸的幾分鐘,就想把對方的表情琢磨出名堂。但很遺憾,他什麽也沒想到。抽屜裏躺着的錢袋不僅沒讓阿福為自己省了筆錢而高興,反而讓他産生了一點點心理壓力。
在百會城裏,有的走動費是必須花的。這錢花了讓人安心,也讓人有了個保障。說難聽點叫賄賂,說好聽了,就和你考前買了幾本習題,雖然沒做,但擺在那裏看着踏實一樣。
然而那個金豺沒給他踏實,雖然早餐沒過三小時,就連最後一杯豆漿都賣出去了。
阿福時不時往那個警署看去,最後收攤了,還杵在攤子旁等了一陣。他希望那個金豺再出來一下,他已經把新的措辭想好了,逮到機會就上去問個明白。不管是什麽結果,都好讓他做下一步的打算。
可惜那一個早上金豺似乎很忙,除了阿福離開前見着他出來和另一個金豺說了幾句話外,又鑽回了警署裏。
他從始至終都穿着便服。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阿福見過的金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