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晚上,傅雙海盛了飯,照舊給屋裏的傅霖琛送了去。

不知道他們在裏面說了什麽,一向沉穩的傅雙海幾乎是跑着出來的,他扶着餐廳的牆,嘴角快要咧耳後,伸出胳膊擺了擺:“琛琛說,把他藥拿進去,他要吃!”

關黎拿着筷子抖了下,好半天沒反應過來,而後她猛地放下筷子,激動的有些手足無措,慌忙道:“我去拿。”

傅霖琛這個樣子有段時間了,在這段時間裏,除了光,最讓他排斥的,就是吃藥這件事,醫生給的回答模棱兩可,但都知道,他這就是要自己放棄治療,甚至有一次關黎不得已把藥摻在飯裏,都被傅霖琛連碗帶飯一起摔在地上。

他就像只小獅子,沒事的時候看起來溫順不已,一旦碰到他的逆鱗,整個人就會在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情況下瞬間暴躁。

主動吃藥是他目前為止,為時辰,為另一個自己,邁出最大的跨步。

在每一次強忍着胃裏翻湧的嘔吐感,和心裏無數次差點爆發的情緒後,傅霖琛開始了每天吃藥的生活。

痛苦是一定的,傅霖琛在日記裏寫。

但希望結果可以是美好的。

在連續吃了兩周藥後,傅霖琛的情況明顯有了好轉,他已經可以接受偶爾在夜裏拉開窗簾看幾眼月亮,他在一點點走出來,這對傅家來說,是值得敲鑼打鼓的好消息。

時辰還是像往常一樣,會坐在傅霖琛門前跟他說話,內容從動畫片到冰淇淋都有,但就是再沒有提過一起出去玩的事。

“哥哥,我自己真的好沒意思呀,如果你不想出來……”時辰咽了下口水:“那要不我進去吧。”

“我進去找你玩也可以啊,你不要總是自己待在房間裏,院長媽媽說着這樣對身體不好。”

時辰看了看戴在手腕上的熒光圈,不知道在那個黑暗的空間裏能起多少作用。

“正好,我也有禮物想送給你,是院長媽媽買給我的,我特別喜歡,我覺得要是你的話肯定也--”

時辰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開門聲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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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霖琛冰涼的手握在冰涼的門把上,大概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氣,他拉開門,卻還是在接觸到陽光的那一瞬間下意識的後退一步,整個人退到門後。

他開口,聲音已經有些發抖:“你,想進來嗎?有點吓人。”

時辰幾乎是跳着從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一溜煙跑進了他屋裏。

關上門的一瞬間,陌生的黑暗讓時辰下意識的打了個冷顫,在這個七月中旬,外面陽光明媚的日子,居然打了個冷顫。

她舉起手腕,看着繞在上面那個微不足道甚至不能稱得上是亮的暗光,又擡頭看了看周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嘆了口氣。

時辰向右回頭,在黑暗裏憑着剛才記憶裏傅霖琛的位置胡亂摸索。

忽然,右手掌心傳來一陣冰冷的觸感,吓得她差點大叫出聲,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這是傅霖琛的手啊。

時辰不太懂,為什麽這麽熱的天氣會有人的手這麽冰涼。

“別怕。”

傅霖琛拉着時辰慢慢走到床邊,靠着床角坐在地毯上。

逐漸适應了黑暗之後,時辰慢慢可以看得清楚這屋子裏的陳設,和她想象的簡直大相徑庭,沒有滑梯也沒有旋轉木馬,基本上屋子裏所有的東西都被塗成黑色,她都害怕在這裏面走路會撞到頭。

時辰漸漸出了神。

其實傅霖琛知道會是這樣,這個屋子,他從沒指望會有第二個人理解,不說理解,如果不用異樣的眼光來看待,他都要對那個人刮目相看了。

開門前,他腦袋裏一直有兩個小人在打架,黑鬥篷的小人拼了命的要他開門,想和她接觸,另一個白紗裙的小人拼了命的阻攔。

傅霖琛不知道誰贏了,反正他不顧後果站在了黑鬥篷這邊。

盯着時辰發愣的模樣,他想,後果大概就要來了。

她會覺得他是瘋子,會覺得他不是正常人。

他本來也不是正常人。

“如果你不想在這裏待在這裏的話,可以--”

“我沒有不想。”時辰打斷了他的話,“我想在這裏。”

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太久沒有感受過了,大概是有些感動的,黑暗裏,時辰的眼睛忽閃忽閃,像一束光,就這麽照在他眼前。

傅霖琛沒有仔細看過時辰的眼睛,他沒有這個習慣,猝不及防的對視更不在他的預料內,可就是這一秒,他像是看到了大海,又看到了星星。

只剩下美。

他別開視線,從鼻腔裏“嗯”了一聲。

時辰擡起手,晃了晃手腕上的熒光圈:“這個是禮物。” 她摘下來戴在傅霖琛手上,“這樣哥哥在這裏不會害怕。”

傅霖琛看着,突然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排斥,甚至可以直視這團暗綠色。

這個熒光圈,是這間黑暗房間裏唯一的光。

和眼前的時辰一樣,是唯一的光。

傅霖琛開始積極接受治療,主動提起去醫院複查,他現在可以接受一點光亮,甚至可以在白天拉開窗簾,即使只有幾分鐘,這對于他的病情來說,是一個質的飛躍。

轉眼間到了九月,各個大中小學都到了開學的時候。

童向原本在福利院附近的小學上四年級,但那裏實在太遠,教學質量也不是很好,關黎去找了老師,帶她轉學到了傅霖琛的學校。

也不能說是傅霖琛的學校,畢竟他已經上完了六年級,如果不是這個病,他這個暑假就要升初中了。

時辰開始每天學校家裏兩點一線,小腦袋裏除了學習就是學習,老師們都對這個新轉來的孩子贊不絕口,關黎也可以更多時間用來關心傅霖琛的病情上。

不管學習到什麽時候,時辰都會每天雷打不動的去傅霖琛的房間裏坐會,有時候聽他講畫畫,有時候兩個人對着已經不再發光的熒光圈傻笑,不知道樂個什麽勁。

傅霖琛依舊在為另一個自己努力,每天站在窗簾下,一遍遍拉開合上,不厭其煩。

冬去夏來,時辰從學校回來,開始了五年級暑假的第一天。

傅霖琛起了大早,拉開窗簾,在帶着暖意的陽光下站了一會兒。

經過了一年多的努力,他現在已經可以從容的面對陽光,面對光亮,也走出了那間黑暗的小房間,關黎把他房間裏所有塗黑的陳設全部搬走了,只除了那個畫架,又找人把牆從頭到尾刷了一遍。

這代表着他徹底開始了新的生活。

傅霖琛每天都會陪時辰到樓下的院子裏蕩秋千,因為之前他的魔頭形象實在是太深入人心,院子裏的小朋友沒有一個人不怕他,自然也沒有小朋友願意和他玩,常常就他和時辰兩個人,一玩就是一下午。

所以那天能認識吳敵,純屬是個意外。

傅霖琛和時辰吃完午飯,像往常一樣下樓去了院子裏。

剛走到一半,就看到院子裏四五個小孩三三兩兩結伴,對站在中間的小男孩指指點點,嘴裏不知道在說些什麽,聽不清楚,只能聽清中間的小男孩抱着頭,一遍遍嘶喊着:“我沒有!!!你們給我閉嘴!!我不是!我不是!!!!”

時辰認識這個男孩,和她一個學校的,好像是叫吳敵,聽別人提起過他,都是在說要他遠點,說他爸媽離婚都是因為他,大家習慣了把什麽錯都按在他身上,慢慢成了孩子們嘴裏的“掃把星”。

時辰不懂這些事有什麽關聯,但她心裏就是很難受,就好像看到了那時候爸爸媽媽離婚沒人肯要她一樣。

那種感覺時辰知道,就像全世界都抛棄了她,真的很無助。

時辰跑過去擋在了吳敵的身前,有些憤怒:“你們幹什麽?憑什麽這麽說他??”

傅霖琛站在時辰身後沒有說話,雙手懶散的插進褲兜歪頭看着那幾個罵人的小孩,眼神仿佛在說你再敢張一句嘴我就給你連人帶皮全剝了骨頭渣都不會給你吐出來。

他本來就是這些小孩子裏最不敢惹的霸王,現在又一臉不好惹的盯着他們,幾個小孩瞬間沒了剛才罵人的氣勢,灰溜溜的夾着尾巴逃走了。

不記得吳敵是什麽時候哭的,反正就是哭了,是那種很壓抑,聽起來就很撕心裂肺的哭聲。

時辰和傅霖琛就這麽陪着他,連跷跷板都沒玩,坐在院子裏的長椅上,聽他哭了一下午。

哭過之後,吳敵就成了這一片兒裏聞名的

傅霖琛的小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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