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職業道德
謝明江當下就是未置可否,不講半分客套,沒吭聲,的确是一副沒想好給不給徐長豐這個面子的架勢,好在徐長豐對他還算有點了解,被晾在一邊,也并沒有很尴尬,而是嘻嘻哈哈地轉移了話題,只囑咐他周六晚上一定要來。
謝明江把請柬塞在公文包裏,回到家順手一撂,上樓睡覺,第二天早晨,譚以星在餐桌上發現了這封請柬。
請柬采用淡藍色印紋卡紙,還有淡淡香味,譚以星大聲朗讀了一遍,上面的每個字他都認識,頓感得意非凡,念完,對謝明江道:“這個叫徐長豐的人,要請你參加他們公司的周年派對,他是請你吃飯嗎?”
謝明江一手拿着報紙,一手拿着三明治,沒理他。
譚以星又說:“派對上肯定有很多好吃的,是吧?”
謝明江這才擡起眼皮:“和你有關系?”
譚以星點點頭,站起來走到謝明江旁邊,把請柬放到報紙上面,引領謝明江看右下角一行他剛剛沒有讀出來的小字,上面寫到:歡迎各位朋友攜帶家眷伴侶。
謝明江瞄一眼,冷笑一下,揮開譚以星的胳膊,俯下身吃三明治,直到嚼完那一口,看譚以星還杵在自己旁邊站着沒走,終于說:“和你有什麽關系?就你那點兒中文水平,這十來個字估摸着有一半不認識,知道寫的什麽意思嗎?”
譚以星伸出手,指着字:“知道啊,看,這有‘帶’,這有‘家’,結合前面猜也知道了,歡迎你們帶家人一起去。說明我和百惠也可以去,是吧,百惠?”
百惠垂着頭,沖譚以星擠眉弄眼,示意他不要搗亂。
可以,很可以,聽他這麽說,謝明江有點不高興了,其實他早該知道譚以星這種給點陽光就燦爛的人,只要自己稍微擺出那麽一點好臉色,他就敢大搖大擺地在自己脖子底下墊磚。
謝明江活了三十年,還沒見過誰這麽蹬鼻子上臉,荒唐得他都想發笑,抽過譚以星手裏的卡片往桌上一扔,臉不自覺地就垮下來:“她是我花錢雇的。至于你……”
謝明江懶得說,喝一口冰咖啡,收了報紙,打算潦草地結束這頓早飯。
譚以星不知道聽不聽得懂他的言外之意,但起碼也能看得出他是一副不打算再與自己交談的樣子,終于有了點兒眼色,悻悻走到座位上坐下,拿起刀叉吃三明治,動作可能比較粗暴,叮叮咣咣弄出一點聲響。
因為這聲音,謝明江忍不住看了譚以星幾眼。
其實譚以星長得很好,因為跟着母親有點女相,可以用漂亮來形容。大眼睛,高鼻梁,白皮膚,光說樣子算是挑不出毛病,身量也是精神又細致。但做起事情來卻大相徑庭,自帶自由散漫氣場,幹什麽都是慢條斯理,一副腰來腿不來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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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比如簡簡單單地利落地吃個三明治,他偏偏不,像個自行車座不服帖刺起來的彈簧,斜擰在椅子上,整個人扭曲成某個角度,打着晃,拿刀叉百無聊賴地在上面劃來劃去,間或發出幾聲惆悵的哼聲。
謝明江一看就是一肚子氣,忍不住道:“你哼哼什麽?一天哼哼來、哼哼去,怎麽,就你鼻孔會出氣?”
“……”譚以星本來沉浸在自己的那點郁悶裏,被謝明江這麽一吼,立馬擡起臉看他。
那無辜茫然的表情令謝明江憤怒,把咖啡杯子往旁邊一推,幹脆站起來不吃,走人了。
等關門聲啪地響完,譚以星攤了攤手掌,臉沖向百惠:“你說他哪一天不犯病?”
百惠尴尬一笑。
“就哼,哼!”譚以星給香蕉薄餅均勻地淋上巧克力醬,興致勃勃地繼續吃起來。
謝明江白天氣勢洶洶地走了,晚上回來倒累得再沒那個精氣神發脾氣,相安無事的到了周六早晨,徐長豐專門挂了個電話給他——
“謝老弟,沒忘了今天的事兒吧。”
托譚以星的福,印象深刻,謝明江随意應道:“看吧,沒別的事的話,我就去。”
徐長豐嘿嘿直笑,想表現出一點委婉:“你來,謝老弟,有好事告訴你!”
謝明江知道他所謂的好事,就是給自己介紹他妹妹徐澤慧,徐澤慧他是見過的,從各方面來說都不符合自己的審美。
謝明江暗自頭疼了片刻,權衡了一番在家對着譚以星和出席party對着徐澤慧哪個更能讓他一個頭兩個大,五點多鐘,終于從書房出來,打算泡個澡、收拾一番再去,沒想到在樓道裏又遇到了譚以星。
譚以星和他視線對上,沖他沒心沒肺地撇了個嘴角,算作招呼。
謝明江和他視線對上,接收到他的微笑,直接無視。
擦肩而過的時候謝明江突然想起來,別過頭:“你的什麽東西都在下邊兒,跑上來幹什麽?”
譚以星揚揚手裏洗衣機的保修卡:“幫百惠拿個東西。”
“她自己沒有長腳嗎?”
譚以星又笑了一下。
謝明江搞不懂他笑什麽,那個笑容在他看來毫無意義,也不符場合,只能說是賤兮兮,讓人怎麽看怎麽來氣。
謝明江簡直想在心裏怒吼:你比一個五大三粗、孔武有力、嗓門震天的女人還讓人反感,你知不知道?又想對着他暴跳如雷:二樓都是我的地盤,你給我滾下去!
可他最後只是強忍着抿起嘴,把矛頭轉嫁到百惠頭上,朝樓下吼了一聲:“你是不是沒長腳?不想幹了就直說!”
洗衣機突然不轉了,百惠正在洗手間檢查洗衣機的滾筒,着急忙慌地撂下東西走到外面,仰頭盯着謝明江看。
謝明江發給她一個露骨的眼刀,直接走進浴室。
其實時間尚早,完全可以party開始半小時左右再去,人也比較多了,也許徐長豐忙着照應別人,就想不起來膈應他,但謝明江已然沒了泡澡的心情,簡單粗暴地洗刷自己,完工出來到穿上衣服,想着去哪兒随便溜達一圈。
聚會六點半開始,六點不到謝明江就打算出門,他站在門口換鞋,聽譚以星在客廳裏對百惠道:“他要去吃宴席了?都不帶咱們,那咱倆怎麽辦?”
謝明江真有心把鞋拔子扔到他頭上:她做你吃,有什麽可怎麽辦的?這熱鬧輪得到你湊?你是沒吃過還是沒見過?
但他無法放任自己和這樣一個半大孩子掉價的怄氣,雖然事實的确如此。
謝明江在心裏冷哼一聲,再不想多做停留,推門而出。
的确,譚以星既不是沒吃過,也不是沒見過,主要是活得太空虛,在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熟,出門都不知道去哪兒、更不知道找誰的地方,基本上已經無聊到抓只蒼蠅都能亵玩一會兒的程度了。
譚以星也并不是那樣愛自讨沒趣地到謝明江那裏找不自在,但他總得和謝明江說話,哪怕時不時放下身段,抱着一點讨好的意思呢,誰讓他得靠謝明江過,還得讓謝明江幫他找媽?
不過謝明江明顯和他氣場不和,他幹什麽謝明江都一副發怒邊緣的架勢,只是偶爾才能心情平和。
譚以星盯着電視,卻一點兒也沒看進去,反正無事可做,他不由自主地就思索了兩下謝明江,幾種對于謝明江的情緒在他心裏來回沖撞,有覺得他不可理喻的,有偶爾想氣氣他的,有知道自己應該和他和睦相處的,譚以星平時不愛這麽深入的考慮問題,所以目前還沒有辦法把它們很好地理順。
他正發着呆,突然聽見玄關處傳來手機鈴聲,走過去一看,原來謝明江忘了帶手機。
百惠聞聲也從廚房出來,在圍裙上擦擦手:“什麽聲音?”
譚以星聳個肩膀:“謝明江把手機落下了。”
百惠很焦急地說:“先生必須要帶手機的,給老張打電話,讓他給先生送一趟吧。”
結果老張的電話一直沒打通,百惠尋思了下過會兒修洗衣機的人要來看,自己不在不行,只得對譚以星道:“阿星,要不你去給先生送一趟吧。”
徐長豐排場弄得挺大,觥籌交錯間謝明江發現好幾張熟面孔,一一打過招呼後他借口要去端杯酒,一個人來到香槟區,臉終于完全黑了。
被徐長豐擺了一道,來的全是出雙入對,唯有他形單影只,過會兒徐長豐萬一從哪個犄角旮旯裏牽着徐澤慧給他做臨時女伴,他就只能啞巴吃黃連,還得領徐長豐這個人情。
謝明江端起杯子抿一口,餘光瞄見對面不遠處徐長豐正與人攀談,眼睛一斜就能瞟見他,忙想掏出手機裝作突然接到電話的樣子,應該立刻就能脫身,結果一摸兜,空的。
“……”
謝明江的心情終于惡劣到極點。
徐長豐發現了他,朝他招個手,謝明江立在原地,略略點頭。徐長豐馬上就結束了那邊的談話,踱着步過來了。
“謝老弟!”徐長豐熱情洋溢地要和他碰杯。
謝明江面無表情地擡了擡手。
“謝老弟一個人?那次我說給你介紹我妹妹,前面一直沒好好聊一聊,你看人家都是帶伴兒來的,讓澤慧招待你,估計這會兒還在化妝呢,你別急。”
謝明江正想開口,突然從背後傳來一個聲音:“謝明江!”
回頭,譚以星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幾步走到他跟前,從兜裏伸出手:“我把你的——”
“過會兒再說。”謝明江打斷了他的話,一把奪過手機揣進褲子口袋。
徐長豐愣了愣:“謝老弟,這是?”
謝明江還沒發話,譚以星突然搶在他說話之前挽住了他的胳膊,用那堪稱夾生的港臺普通話道:“我陪他一起來的。”
“……”徐長豐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眼神在謝明江和譚以星交纏的胳膊上看了看,幾乎都有點結巴,“什,什麽意思?……謝老弟,這是你家屬嗎?”
謝明江從鼻子裏哼一聲,在解釋與不解釋間猶豫。
正在沉默的空檔,徐澤慧端着酒杯也過來了:“喲,謝先生?”
謝明江看了看徐澤慧,決定不解釋,反正這是譚以星先脫口而出的,譚以星都不在乎,他就更不在乎了。
徐長豐聽說過一些關于謝明江的坊間傳聞,以前不當回事兒的那些通通想起來了,尴尬不已:“那個,小慧,這是明江的……呃……”
說到底他還是思想老派的,這算是謝明江的什麽人呢?現在不知道如何稱呼,以後也變不成什麽名正言順的稱呼,謝明江怎麽還就真的喜歡男人呢?
謝明江說:“他叫譚以星,你們就叫他阿星吧。”
徐澤慧明白過來了,一聽這稱呼之親切,翻了個白眼,連逢場作戲都懶得奉陪,轉身走了。
徐長豐還是很尴尬:“那,那謝老弟帶着這位阿星?呃,好好吃好好玩兒,謝老弟你真是的,也一直沒和我說,你看,你見外了不是?弄得我很唐突的樣子嘛。”
謝明江就坡下驢:“還好,也一直沒打算很正式的開誠布公吧。”
徐長豐一聽,也逃走了。
謝明江馬上甩開譚以星的胳膊,臉一沉:“你怎麽跑來了?”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來給你送手機啊。”譚以星被甩開也沒生氣,馬上端起一疊蛋糕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謝明江哼道:“我看你是來蹭飯的吧。”
“就剛剛,我幫你解了兩個圍。”譚以星鼓着腮幫子,“你不能沾了便宜立刻就對我翻臉吧?”
謝明江雙手揣進口袋,眉頭擰在一起。
譚以星四下指了一圈:“你看,人家都是有伴的,唯獨你是一個人。”
“你能不能把東西吃完再說話?”
譚以星拼命咽了兩口:“起碼你也應該找個人裝一裝。”
“有那個必要嗎?”
“切,沒有你剛剛怎麽不對那兩個人澄清。”譚以星撇撇嘴,幾個人走過來,他突然又拉住謝明江的手腕,很親密地說,“謝明江,那個涼菜看起來也很好吃的樣子,給我夾一點。”
謝明江黑着一張臉,沒動。
等人終于走開,譚以星再次放開了他。
謝明江沒好氣道:“你跳過來蹦過去的,又幹嘛?”
“我是給你撐場面,好嗎?”譚以星又抓起烤餅幹往嘴裏塞,一面道,“我現在扮的是你的情人,你看我多有職業道德,你早該讓我和你一起來,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