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深入交談

夜光微微照亮譚以星的臉頰,謝明江在這種不是特別徹底的黑暗裏,把目光落在他的臉上,頭一次帶着點探究的意味仔細端詳,同時腦海裏不能克制的,如走馬燈般閃現着譚以星說過的那些話。已經很少從感情方面揣測別人的意圖,但他自己也無法否認,示好雖然柔軟,依然是種作用力,被作用了,他做不到無動于衷。

謝明江最後把視線停駐在譚以星那眼眶子上,看了會兒,發現他又疼得眼皮跳,睫毛也抖動,慢慢縮成團,打算彎成只大蝦米,于是伸手擋了下,把他的肩膀撫正,把他拿出來的胳膊輕輕放回到被子裏。

十七歲的譚以星,給人感覺還不成熟,謝明江想起十八歲的自己,那時候已經完全成長為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那年他沒了母親,同時還被卷入莫競航與神宮寺的争鬥中,打傷了莫競骁的腿,稀裏糊塗的救了譚以星的命。

譚以星說到底也是個倒黴孩子,和自己一樣沒爹沒娘,但他好像始終也沒有擔當起來,仿佛離了人會馬上活不了似的,需要悉心呵護。

謝明江略帶苛責地望着他,但眼神裏,隐隐有種軟化,自己心裏清楚,他雖然皮,雖然吵,但絕對不讨厭,不知道他這麽毫無防備,大大咧咧,糊裏糊塗的性格以後怎麽過。

幸好這樣的念頭在謝明江心裏并沒有停留多久,他從胡思亂想變成快要昏昏欲睡,打算把粥拿出去,譚以星這才醒來,在謝明江剛走到門口的時候叫住了他——

“謝明江。”

謝明江回頭,看他已經撐着坐起來了:“謝明江,幾點了。”

謝明江低頭看表:“九點多了。餓了?給你去熱熱粥。”

等粥熱透不過花了幾分鐘的功夫,謝明江端進來才發現太燙了,譚以星根本拿不住:“要不你起來喝?”

譚以星不是很想動,懶散地說:“我現在是獨眼龍了,一個眼睛看東西有問題,我會不會喝到鼻子裏?”

胡說八道,什麽獨眼龍。謝明江真服了他,忿忿道:“我看你玩手機的時候操作沒影響啊。”

但邊說着還是邊重新坐到床邊上:“坐好,喂給你喝。”

譚以星馬上翻起來,謝明江打開臺燈,戴着隔熱手套,看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吹着喝,覺得自己分外地像個老媽子,譚以星喝着喝着,霧氣蒙住眼睛,推開謝明江的手:“不喝了。”

謝明江聽他嗓子發啞:“怎麽,燙嗎?”拿過勺自己抿口:“還好,不燙嘛。你胃又不小,現在怎麽跟個小鳥兒似的,就吃這麽點不行。”

譚以星又淚眼朦胧,粗着嗓子:“我要吃芬必得,我眼眶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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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不僅僅是眼眶疼,心裏也難過,謝明江要像平時一樣橫眉怒目,語言譏諷自己多好,現在這麽溫柔,這不是喂蜜餞石頭子兒,讓人吃不消嘛。

謝明江放下碗,微微皺眉:“你也是個半大小夥子,怎麽這麽嬌氣。”

“你不知道人到了晚上就特別矯情嗎,我疼,我不管,快點拿走,我要吃芬必得。”

謝明江無語地盯着他看,眼睛上頂着塊紗布,頭發也亂糟糟的,睫毛被眼淚弄得黏糊糊,這小子平時帥慣了,沒照鏡子,不知道自己這會兒多難看,還在這兒自我感覺很柔美的裝西子捧心呢。

他站起來,把粥放下,馬上按照指示把芬必得拿進來,譚以星吃了也沒有好轉,眼睛的痛苦完全轉移到心口上了,芬必得不治傷心,不治失戀,他哀嘆道:“謝明江,什麽時候能找着我媽,趕緊幫我找,我想和我媽一起過。”

謝明江本垂着頭收拾藥盒子,聽他左一個要求右一個要求,本是憋着火,一聽這話,手頓了頓,不自然道:“在找呢,找人需要時間。”

譚以星光顧着自怨自艾,沒工夫覺察謝明江的神情:“再需要時間,也都好幾個月了。”

“佐藤、山下他們神通廣大,也找了這麽多年,不是還沒找到?我就算有線索,也得按圖索骥吧。”

“你是不是沒有認真找?”譚以星狐疑道,不過還沒等謝明江真的緊張起來,他馬上就推翻自己的結論,“哦,不會,你不會不認真找的,你巴不得我趕緊和我媽團聚呢。”

他越說神情越灰敗,垂頭喪氣道:“畢竟你對我也就‘不讨厭’而已。”

青少年就是情緒豐富,為了點小事就能嚎天嚎地的,雖然內心有些許波動,但謝明江維持着面無表情,看譚以星,感覺他一個人就能唱一臺戲。不過這出“悲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謝明江說不出什麽好聽的,哪怕是撒謊,他也難說些安撫別人的甜言蜜語,放下藥盒,在譚以星頭上摸摸。

譚以星又想甩開他,又有點想保持現狀,問出心裏的疑惑:“那個叫周卓的,你喜歡他什麽?”

謝明江把手拿下來,雖然沒說話,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臉。

譚以星:“因為他帥?因為他年輕?你總不會是因為他不拿正眼瞧你吧,那你得多——”

他咋咋呼呼地說着,突然閉嘴,仿佛也尴尬了。

以往的謝明江,也許不會跟他深談,起身找借口走人,不過現在這種時候,謝明江感覺自己找不到那麽個很合适的離開時機,于是說:“都不是。”

“那是為什麽?”

是啊,那是為什麽呢?謝明江也曾這樣扪心自問過。

其實自己沒想愛他,但等回過神來,已經陷得很深了。

謝明江沉郁了會兒,說:“第一眼看見他,就很有感覺,他讓我很有保護欲。”

“那你保護到他了嗎?”

謝明江垂下眼簾,眼神裏的光彩完全消失:“沒有,我傷害了他。”

在酒吧和周卓相識的那天,其實周卓不是一個人,而是和謝明江的某個故舊在一塊兒,謝明江感情淡漠,和大部分熟人是點頭之交的關系,特別是他在A市的生意逐漸做大,認識的圈子也越來越大,碰到熟人并不奇怪。

但謝明江還是略感意外,因為和周卓在一起的是陸杉,他知道,陸正廉的兒子,人靓條順的,在外面名聲很不錯,謝明江不知道他還會到酒吧夜總會這種地方玩。

他們舉止暧昧,明顯就是副欲說還休的狀态,謝明江覺得陸杉眼光不錯。

因為他也喜歡周卓,小夥子長得很迷人,讓他又感到沉靜又感到浮躁。

謝明江這種蠢蠢欲動的狀态不多,他當即決定,這個人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玩到手,并且應該不困難,畢竟他也是有賣,自己也有買,他還只賣給陸杉一個人不成?

于是謝明江借着周卓給自己還錢的機會把他帶回家,不過周卓很反抗,謝明江不明白陸杉和自己有什麽本質區別,從外貌身材,背景條件,他自诩比陸杉強,陸杉的錢還要從陸正廉手裏要,能給周卓多少,又能給周卓多久?自己什麽都有。

出來賣的還對買的橫挑鼻子豎挑眼?他不能不識擡舉。

于是謝明江不顧他的反抗,又看他喝了自己準備的酒,覺得這一切雖然強行,但也不意外,有點帶着天意的順理成章,硬把周卓壓到了沙發上,從沙發到地毯,從地毯到床,周卓很烈,誓死不從,他先是暴躁,接着投入,然後後悔。

原來周卓是第一次,他不是賣的,就是個普通的酒吧服務員,謝明江心裏愧疚,但身體和心理是相分離的,內心的懊惱并沒有對他的下半身造成什麽實質的阻礙。周卓對他又是求,又是打,又是踹,不過最後什麽反應也不給了,只是很柔軟地躺在那兒,很安靜,

謝明江陷入到一種巨大的恐慌與後怕中,那夜沒有睡着。第二天大早,就叫百惠帶着藥來,謝明江想為他請個醫生,但想不出自己認識的人選裏有誰特別合适的,最後簡直是病急亂投醫,找來了看心理的李兆成。

他犯了錯,想彌補,周卓很窮,窮得捉襟見肘,并且因為見義勇為坐過牢,沒上大學,找不到什麽像樣的工作。謝明江決定養他,起碼在很短的時間裏,起碼讓他好起來再走。

不過周卓顯然不給他這個彌補的機會,總是想跑,他背着謝明江,還和陸杉談戀愛。

陸杉能給他什麽呢?陸杉也許是一個簡短戀愛的不錯對象,但他不成熟,還有家庭的負累,周卓為什麽就如此冥頑不靈,為什麽非他不可呢?

謝明江覺得他很愚蠢,也許陷入愛情的人就是這樣愚蠢,不過這個頓悟他并不是從周卓那裏得到的,而是周卓離開了以後,他自己意識到的。

其實半山的別墅風景很好,謝明江很喜歡住,哪怕到公司要花更多的時間,不過周卓走了以後的某一天,謝明江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回去。因為滿屋滿眼還是他生活過的痕跡,為他做的一切,還有在那裏傻傻等着,分明知道他不會回來的那個自己,不過周卓都不需要了,都當垃圾丢棄了。

謝明江從譚以星适時的沉默裏退出來,走到房間外面,感覺腦海中閃過這樣複雜的事情也就是一瞬間,它們随時可以以或片段或連貫的方式呈現,也許是因為它們從來就不曾被謝明江真的抛到腦後,在他每每麻木死心時如期而至。

謝明江沒有只是不讨厭譚以星,只是他覺得,自己已經不配,也沒有能力,更沒有精力再去愛另外一個人。

愛有和甜蜜同樣分量的沉重,那不是校園裏的牽手和放學回家前的接吻。譚以星要的喜歡,他不是吝啬不給,哪怕是在這短暫的半年,哄這麽個馬上成年憧憬愛情的人開開心呢?謝明江不知道要怎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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