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離別之約
整個早晨譚以星都沒出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百惠認認真真給地板寸寸打蠟,謝明江不想一個人消化這份情緒,但始終沒找到個合适的機會開口,百惠的性格他太了解了,她現在生活的一半重心已經轉移到譚以星身上,平時就指着譚以星和她聊天開心,打打鬧鬧,要是告訴她譚以星要走,并且在這種情況下基本沒可能再回來,她肯定會很傷心。
謝明江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屏幕,接近十一點,百惠的客廳收拾的差不多,過來好聲勸他:“先生,別生氣,也別着急,你要給阿星時間,讓他好好想一想,等他心情好點兒,我們再跟他解釋,再勸他,他的性格是肯定聽得進去的。”
謝明江望了她一眼。給譚以星時間?不,已經沒有時間了。
百惠又提議:“我給他做點他愛吃的東西,哄哄他,保不準他心情就好了呢?”
“他愛吃我腌的白菜,前段時間剛吃完,我今天,不,我現在就着手腌上,過十來天就能吃。”她興致越來越高,“然後中午我們吃內髒鍋,好不好?”
謝明江若有似無地點個頭,看她高興的跑走了,然後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
想半天,他起來,去廚房榨了點西柚汁,到譚以星門口敲門。
“譚以星。”謝明江貼着門叫他,又叫,“阿星,阿星。”
過了好一會兒,在他以為譚以星不會給他開門的時候,門打開了,譚以星虎着張臉站在門口:“幹嘛?”
看到謝明江手裏的西柚汁,皺眉:“我沒真的說要喝。”
“我知道,我只是想找個和你說話的機會。”
“……”譚以星盯着他看了半天,臉上泛起紅色,揉了把頭發,既困頓又懊惱,“進來吧。”
他怎麽這麽柔軟善良。
謝明江內心感動與疼愛兼而有之,尾随到房內,放下杯子,坐在譚以星的床上。
幸好他穿的是居家褲,不然只能站着,看譚以星在寫周記,謝明江刻意望着,但馬上就被譚以星發現,唰地收了本子,扔到一旁:“看什麽?不準看!”
謝明江抿着嘴唇,把視線挪開,窗簾遮蔽外面,日光暗淡,主要是臺燈的光線,鋪灑在書桌前,譚以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收拾着書本:“說吧,我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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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明江問:“你這麽看書,會不會傷眼睛?”
譚以星說:“不會。”馬上他又說:“你就是來說這種無關緊要的話的?”
不是無關緊要,謝明江想,不是無關緊要,他發現他最想要的這種陪伴是譚以星帶給他的,他想拉着譚以星的手,就是說這麽雞毛蒜皮的小事。
謝明江鼓足勇氣,伸手覆在譚以星放在桌面的手上,譚以星馬上不動了,謝明江把他的椅子偏轉向自己,把那只手拉到自己膝頭——
“阿星。”
譚以星不動,就是對自己最大的鼓勵,謝明江低頭,用譚以星的手貼住自己的臉頰,慢慢親吻他的手心,極力譚以星怔怔看自己的目光,無言地表達自己的愛意。
“……謝明江。”譚以星看着謝明江頭頂,難受。
謝明江很慢很慢的說:“以前我覺得,我的心門緊閉,周卓出現是命運為我打開了門。其實命運不是讓我走出去,只是讓我看一看,等我産生向往,它又把門關上。你是我的一扇窗,在我絕望的時候,窗開了,我以為這下我能走出去,不過……”
“不過什麽?”
謝明江笑着蹭了蹭譚以星的手,沒有接下去,而是說:“這個說法就有問題,什麽門或者窗,仿佛我把你們倆個區別對待了似的。我只想走出去,但我沒想過,其實你們也在不同的房間裏,我們每個人都有很多道門,打開這一扇,會遇見這個人,打開那一扇,會遇見另外一個人。有的人給我們快樂,有的人讓我們痛苦,快樂不是唯一的,痛苦也不是唯一的,只是選擇的舉動把它唯一化了。”
說完,謝明江終于擡起頭盯着譚以星看,譚以星一臉懵懂,表情茫然,他顯然沒聽懂謝明江在說什麽,很正常。
譚以星覺得謝明江今天很正式,晚上出去吃飯前讓他選地方,他舉棋不定,後來謝明江說上次徐遙嘉的游艇沒坐成,這次他帶他坐。
這雙層游艇很豪華,裏面廚房卧室浴室酒吧臺一應俱全,往往要提前一周預定,但謝明江不用,江上風很大,吃完了飯,譚以星站在船頭,謝明江端着酒杯走過來,到他身後。
譚以星本面無表情地盯着江面,發覺謝明江,故作輕松地說:“幹嘛不出聲,躲在我後面,模仿泰坦尼克號嗎?”
謝明江走兩步放下杯子,回來用鼻尖抵着他額頭:“可以模仿着抱抱你嗎?”
“嗯。”譚以星喜歡和謝明江身體接觸,讓謝明江抱着自己,也許能少點對他過去的煩惱。
謝明江從後面一把摟住他,把下巴放在他肩頭,譚以星不自覺地嘆口氣,往謝明江懷裏縮一縮,坦誠道:“我每天都想多想你的好。”
謝明江頓了頓,摟緊些,沉聲答:“是嗎。”
譚以星垂着眼簾,江風把他的發絲一點點吹到謝明江的臉頰上。
譚以星點點頭:“當然,你對我好,我知道。”
“剛開始我在想,你一定不會帶我回來,因為你不缺錢,而我又很麻煩,和我在一起的人會容易有生命危險。”譚以星不知道想起什麽,喪氣地笑了笑,“我是個得過且過的人,今天開心就夠了,明天的事情懶得去想,誰知道明天我在哪兒,有沒有錢,誰惦記我的錢,誰惦記我這條小命呢?所以我老氣你,我故意的,看你炸毛覺得很好玩兒。我哄你也不是真心哄,就是覺得哄完了等你忘記上一茬,我可以再氣你,畢竟我生活太無聊了。”
謝明江沉默地聽着。
“分明我生活态度很不認真,你幹嘛還要把我變成一個認真想問題的人,我做不到,我就不行。”譚以星啐了口,搖搖頭,“我他媽很不行。”
謝明江摟住他的肩膀,心中默默了然:“我沒有要你必須行。”
說出來的時候,他自己也是一愣,他沒有要譚以星必須行嗎?他多想他必須行吶。
“謝明江……”
謝明江把他翻過來,把他的頭緊緊抱在頸窩,昂着頭,今夜的風大約把雲都吹來了,四面八方的雲遮住了天空,就一顆星星都沒有。
他最後說:“不是跟你說了嗎?你還可以關上我這扇門,打開另一扇,因為我已經不能讓你感到快樂,我現在只能帶給你痛苦,所以譚以星,咱們分手吧。”
譚以星的眼睛濡濕了謝明江的大衣肩線,不吭聲,世界上還會遇到個人像謝明江一樣默默愛他,對他好嗎?他也不知道。
謝明江心痛地撫摸着他的背:“我等不了了,你痛苦,我也折磨,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譚以星突然抱住謝明江,狠狠咬一口謝明江的肩膀,鹹濕苦澀:“好吧,分吧。”
百惠等好久,聽說他們要去游艇上吃飯,煮了點姜茶禦寒,十一點多,謝明江終于帶着譚以星回來了,她才迎上去,謝明江電話就響了,他轉過身走到樓梯口,邊上樓邊接電話:“知道了,星期一我看方案,午飯之前開會讨論。”
百惠望着他消失,拽拽譚以星衣服:“你們還沒有和好啊。”
譚以星眼皮微紅:“我倆徹底掰了。”
百惠吓一跳:“為什麽?”可問完,她又尴尬地垮下臉,拉着譚以星到他的屋子裏:“你不原諒先生,你要跟他掰,是吧?”
譚以星坐着喝茶:“……”
“原諒先生吧,他對你是好的,雖然你剛來他老兇你,老說讓你滾,可他哪次真的讓你走了,你要什麽他給你買什麽,衣帽間也改裝成你的卧房,生病了他親自給你做燙熬粥,他給你檢查作業,給你講題,應酬他都去的少了,并且先生花的都不是佐藤給你的錢,他花的都是他自己的錢。”
譚以星木然地聽着,心裏傷感:“我知道,他怕我以後沒有遺産繼承,佐藤他們對我是一時的,能要來多少是多少,這是我将來過日子的錢。”
百惠猛點頭:“是啊,先生還幫你找媽媽。”
“知道。”譚以星看着自己的手,“分明我媽已經死了,他還編着各種謊話騙我,難為他。”
百惠立馬石化,差點從床沿邊上摔下去:“阿星……”
譚以星擡頭看她,慘然一笑:“我媽應該已經死了吧,我猜得到,那天謝明江帶着我去找她,他騙我的時候很愛揉我的頭,對我的态度也特別好。”
“以前我懷疑過,因為我爸幾乎不提我媽,而我媽也從來沒有找過我,她為什麽不找我。”譚以星與百惠對視,“我也想過,可能是我找不到,不過神宮寺太太肯定找得到,她有的是辦法,如果我媽還活着,她一定不會放棄找她,以她的能耐,我媽說不定已經被她害死了。”
百惠猛搖頭:“不是的,你媽媽她在香港的時候被槍莫競骁打穿了腹部,到醫院搶救無效,所以死了,那是因為你哥哥在香港走貨的時候和人家發生了沖突。那個時候你還才四五歲,還和你媽媽在一塊兒。”
譚以星睜大了眼睛,表情終于有了變化:“那我怎麽好好的?”
百惠沉吟半天,才說:“因為莫競骁要打你的時候,謝明江他打碎了莫競骁的膝蓋。”
“連續兩場槍擊事件的目擊,極易給孩子帶來心理創傷,他可能會選擇性的遺忘一些令自己無法接受的場面,甚至是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的事情。”
神宮寺早年曾在廣東拓展生意,粵語不錯,懇請醫生:“只要他記得住他的媽媽,還有他的幹爹。”
醫生很困擾地說:“孩子還很小,再加上他性格又比較沉默,目前除了他說他想不起來自己母親的樣子,對幾天前發生的事情毫無記憶,我不能确定這是不是就是全部的反應,以後有可能還會伴随口吃,聽到巨響易怒甚至暴躁。就目前,我不建議用藥,還是希望你在孩子身邊多陪他,多和他溝通交流,你不要讓救了他的人時常出現在他面前刺激他。”
神宮寺連連稱是,會見醫生完畢,來到客廳,他重新審視沙發上坐着的這個叫謝明江的年輕人,神情懶散,穿着件灰色短袖衫,褲腳和鞋子肮髒不已。
神宮寺到他對面坐下,慈眉善目地問他:“我沒叫阿成先給你點錢。”
謝明江點點頭:“他給了,我拿去給我媽買了墓,已經放廟裏。”他舉起手不大的比劃了一個小方格子,皺着鼻子笑,“這麽小,私人的,加上今年的年費,八萬塊錢。”
神宮寺知道這個情況,他媽死了,骨灰一直沒地方擱。
神宮寺也笑,很熱絡地和他說:“你的名字是怎麽來的,是不是從《倚天屠龍記》裏來的?”
謝明江說:“不是,是我媽随便起的,這兩個字簡單好寫。”
這個人很窮,不過眼神好,膽子大,手穩,人生中第一次開槍,他打中的可是中環雙子星之一的莫競骁。況且今年才十八歲,是個很好的苗子,他喜歡誠實的人。
神宮寺點點頭:“香港已經沒有你的立足之地了,你很清楚,我要你跟我去日本。”
作者有話要說:
金庸《倚天屠龍記》九陽真經: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