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顧顧

周末寧南起的很早,半夜做噩夢驚醒就沒睡着過。晨光微露寧南索性不再睡,早早的起床洗漱。

寧南早就不做噩夢了,不知道是不是這座房子到處都是寧顧留下的痕跡,寧南又想寧顧了,想的在夢裏把那年可怕的記憶又重塑一遍,醒來的時候枕頭濕了大半,臉上也黏糊糊的。

早餐南栾做的,由于經常飛國外,就做了國外常吃的早餐,她也只會這些。寧南挑食,吃不慣面包牛奶,看着面前的早餐皺了皺眉。

南栾身上的氣息讓她覺得兩人隔了千山萬水,上次的西餐也是,這次的早餐也是。她和寧顧在一起的時候很喜歡西餐,寧顧每次都會遷就她。寧南以前愛她愛寧顧,所以以前的種種表現愛的地方現如今随着那人的消失開始成為她們之間的嫌隙。

南栾看起來改變了很多,好像走出了寧顧離開的陰影,但實則她已經在迷霧森林走失很久了。

寧南一點兒也不懷疑如果沒有那次自殺未遂換來寧南的冷漠以待以此提醒她除了寧顧她還有個女兒的話,南栾會毫不猶豫的再次劃開手腕,這次會狠一點,徹底一點。

她現在活着好像只是因為對自己的愧疚,等到自己成年了,有照顧自己的能力了,她就會再次離開。這種感覺寧南不止一次有過,不僅僅是因為這頓西式早餐,還有上次的西餐廳以及寧南昨晚無意中發現的半瓶阿米替林。

寧南知道寧顧走了沒多久,真的沒多久,讓南栾現在走出陰影像沒發生過一樣的生活當然不可能。就連她自己都不可能完全沒事去積極的面對生活,但她在努力,而南栾卻在消極以待。

這世上到底是沒有忘情水的。寧南把寧顧的一切都封在心底的最深處,強迫自己不去想起,一些有關他的東西寧南也在努力的回避。

米蘭·昆德拉說過“要逃避痛苦,最常見的就是躲進未來”。寧南在努力的朝着未來邁進。

她把寧顧送她的第一本漫畫藏于箱底,上了一把鎖。漸漸地她會把關于寧顧的記憶封鎖,就算以後再想起那不只是傷心,只是美好的回憶。

寧南分得清現實和回憶,所以她雖冷漠封閉自己但卻不會輕生。南栾卻與之相反,她看上去一切正常,好像能積極面對生活,但其實她要靠藥物維持。

而那半瓶阿米替林被扔在無人察覺的角落,若不是寧南去書房找東西是不是一直都不會被發現。因為南栾知道寧南不會輕易踏入那間房,付阿姨更是免于打掃那間書房。

寧南不知道她停藥多久了,但絕對不是因為情況有所好轉才停藥,她不會天真到以為南栾會好好看醫生做正規的治療。

否則她不會用工作來麻痹自己,到處飛,更不會從一開始選擇從事這一行。

寧南坐下來拿過面包,吃了兩口就覺得難以下咽,她腦海中總想起那半瓶阿米替林,感受到自己攥着瓶身流入四肢百骸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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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栾喝着牛奶沒察覺到寧南的異樣,手機今天清淨不少,早上到現在沒響過。她擡眸看向寧南,發現寧南沒在吃飯,只是目無焦距的看着她的方向。

“顧顧,你怎麽不吃?”南栾放下杯子,關心的問道。

寧南聽到她的聲音回過神,輕笑出聲,又來一點。“顧顧”是以前南栾對寧顧的稱呼,後來寧南出生小名就叫顧顧,爺爺奶奶也是這麽叫的。後來寧顧出事,打那以後爺爺奶奶再沒這麽叫過她,怕她傷心,怕南栾傷心。

所有人都在盡力避免那道傷口,只有南栾還在用力的撕開,看着它血流不止。一個小名其實也沒什麽,南栾沒改過稱呼,寧南以前也沒覺得不妥。

但這所有都要建立在她沒發現阿米替林的前提下,發現之後南栾的無心之舉都會被放大一萬倍不止。

“你喜歡是最重要的。”寧南聲音澀然,出口的話帶着無盡的譏笑,南栾聽到這幾個字臉色瞬間慘白,沒了一絲血色。

手指無意識的顫抖連帶着身體也在抖,這句話是寧顧以前經常對她說的,她撒嬌的時候,她耍賴的時候,她生氣的時候,她開心的時候......

寧南看着她的反應心裏苦澀,別開眼盯着地面。片刻後她輕輕開口,聲音平靜無波無瀾。

“你知不知道我的喜好呢?我不喜歡吃面包喝牛奶,不喜歡吃西餐,最讨厭吃草莓味的東西,最喜歡吃蘋果,最喜歡的漫畫是海賊王但沒看完,最喜歡秋天,喝酒會過敏,哦,這一點你應該知道過,但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寧南視線重新落到南栾身上,南栾已經不再顫抖,但臉上依然沒什麽血色。

“你買給我的禮物我一件都沒拆開過,因為你不會知道我喜歡什麽,你只是根據自己的喜好來買的。你只是想彌補自己的愧疚,彌補一個母親曾經想抛下自己孩子的愧疚。你想跟我好好相處,想要我對你不再冷漠,但你又了解我麽?你連我喜歡什麽都不清楚,有什麽資格讓我對你和顏悅色。”

“你被寧顧寵的太久了,久到一直把自己當做中心,認為滿足了自己就算是滿足了他人。但是寧顧已經離開很久了,你還要把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裏多久?你打算一輩子都不出來了麽?”

寧南已經很久沒對她說過那麽多的話,今天的話可以抵得上未來一年的了,說完之後壓在心裏的苦澀好像消退了不少,現在竟有一絲釋然。

南栾終于看向她,眼神像是飄到很遠的地方,無法聚焦。

“那個人是你爸爸,你現在提起他可以這麽平靜的麽,你做得到我做不到。我在努力生活了,只是我暫時忘不了他,由他培養的習慣一時改不掉。你喜歡什麽你從來不說,你不說我怎麽會知道。以前我還能從你臉上知道點什麽,這一年多你的臉上除了冷漠還有別的情緒麽?你說我不了解你,那你給過我機會嗎?”

寧南輕扯唇角,“我說過的,只是你從來不會記得。以前你的性子不會遷就別人,就算是我也不行,我說過什麽你應該是記不住的吧。至于現在,我不想再說了,跟一個不會傾聽的人說什麽都浪費口舌。”

以前寧南性格在外大大咧咧在家裏基本上不會發表自己的意見,最起碼有南栾在的時候是如此。只有單獨跟寧顧在一起她才會有所要求,寧顧會傾聽她的意見,然後幫她辦到。

南栾只會打消她的念頭,阻止她的想法。兩人經常一言不合就吵架,寧顧都是和事老,兩邊不得罪,兩邊都安慰。

最辛苦的人是寧顧,他像是養了兩個女兒。寧南長大之後不想寧顧太辛苦,開始遷就南栾。南栾不喜歡的她不會做,就算做也是背着她。

南栾不懂妥協為何物,所有的一切都以自己為中心,寧南當時就對寧顧抗議過,南栾的性子都是他慣出來的。

寧顧當時摸了摸她的頭,笑着說:她為了我抛下了一切,慣着她應該的。

寧顧由于工作的危險性南栾的父母不同意兩人在一起,南栾為了寧顧抛下一切跟着他離開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城市來到涼城。至此沒再回國那個潼市的家,只有每年過年的時候偷偷回家遠遠地看上一眼,十幾年依然如此。

寧南至此以後再也沒跟南栾唱過反調,能遷就就遷就,遷就不了的還有寧顧在,所以母女倆和平共處了幾年光景,直到寧顧的突然離開。

兩人的關系惡化到了不可調和的程度。

“我不想跟你吵,下午你就回學校了,下次見面可能會久一點,我要去美國随劇組拍戲,所以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們心平氣和的相處吧。”南栾聲音幹澀,說出這幾句話像耗費了她全部的力氣。

大人的話小孩子總是深信不疑,長大了才知道其中也有謊言,但大多是善意的。寧南不相信南栾的話,就像“最近我會休息一段時間”那麽不可信。有些事還是要解決,不然心平氣和這幾個小時又有什麽用。

寧南走進房間再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個瓶子,她把瓶子放在桌子上,輕輕往南栾那邊推了推。

南栾若是淡然看一眼問她“在哪裏找到的?”或許寧南就會相信她是粗心大意把藥弄丢了,但現實往往殘忍。

南栾那一瞬間的震驚刺痛了寧南的眼。

她平靜的開口:“我在書房找到的,吃過早餐後要吃藥,別忘記。”

南栾沒動,心裏像被刀子劃過,血刷過四壁,鐵鏽的味道傳到口腔。南栾四處找了找,到處都沒有。

寧南知道她在找煙,好心提醒道,“煙被扔了,你沒買的話可以撿垃圾桶裏的。”

南栾停住了動作,眼低劃過黯然,她沒買,她當然也不會撿。

再看寧南時像看着一個陌生人,她太冷靜,冷靜到近乎冷血,看着自己狼狽傷心的樣子她可以無動于衷,提到寧顧她可以無動于衷,這些她一個成年人都做不到,寧南還沒成年卻更像個歷經滄桑的成年人。

以後還會有什麽樣的事能引起她的情緒波動呢,怕是只有感情了吧,只是不知道誰會走進一顆冷漠至極的心裏。

南栾竟有一絲期待,只有經歷過撕心裂肺她才能懂自己的心情。她竟然希望自己的女兒經歷一遍自己所受的“情”字帶來的悲恸。

她不求感同身受,畢竟這世上從來就沒有感同身受,只要稍微受點苦就行,一點點就足夠她受的,一點點就能體會到她的掙紮,痛苦,悲傷......

“如果你想再給自己手腕來一刀的話麻煩走遠點,等到我離開了再割,我不想再做第一發現人,挺惡心的。”

最後幾個字說完寧南折回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南栾楞在原地,還在“挺惡心的”四個字中回不了神。她看着面前的藥瓶,突然大力一揮把它掃到地上,随着“砰”的落地聲,情緒像被誰擰開了閥門,眼淚決堤,砸到桌面上,她雙手抱頭,只有肩膀在抽動。

寧南坐在書桌旁開始收拾書包,馬上就可以離開了,終于可以離開了。攤開的數學試卷寫滿了解題過程。小小的水漬在試卷上開了朵小花,字跡暈染,顏色變深,花越來越多,寧南擡手摸了摸臉,一片濕潤。

眼淚這個東西,流在臉上是濕的,舔進嘴裏是鹹的,到了心裏是苦的。

原來傷人真的傷己。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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