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喜歡你。
葉卿沒有說過這麽直接的話, 也沒有渴望對誰表達過。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種感覺是不是喜歡,興許只是睡眠質量不好, 意識混亂罷了。
那天程晚離開以後,一直到開學,他沒有再見過她。
放晴的日子, 葉卿和爸爸去爬了一次山。一座低山, 不費多大力氣,平時也沒什麽人,父子兩個常來。
葉城是個寡言的人,上山時也不說話哼哧哼哧走路。葉卿趕在前面一段, 才發現爸爸沒有跟上來, 歲月面前無壯丁, 他漸漸地也感受到時間在父母身上留下的痕跡。
“爸。”葉卿拉了一下葉城的手臂, “你看下面。”
從山頂往下看,是車水馬龍的大橋,還有北城的母親河。景色很好, 葉城看起來心情蠻愉快的。
葉卿給他遞過去一瓶礦泉水, 說:“我最近可能要參加一個比賽。”
葉城只是“哦”了一聲。
葉卿不奇怪爸爸給出這樣的反應, 因為一貫以來, 父母對他的學業都不會多加過問。他認真學習或者不認真,參加比賽或者得過且過, 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不知道是不是有這部分的原因, 葉卿一直覺得自己的性格很糟糕。
他沒有很強烈的好勝心, 沒有特別崇尚的東西, 沒有理想的大學和職業。他只是會盡最大的能力完成眼下的那些事情而已,甚至根本沒有思考過以後。這樣的性格,他不知道能讓自己做成什麽事。
葉卿這樣想的時候,爸爸開口說:“不要想那麽多,我不希望你有顧慮。”
“你能看出來我有什麽顧慮?”
“我當然不知道你有什麽顧慮,不過,有什麽顧慮都不好。有的時候你想破了腦袋也沒用,還不如什麽都不管,撒手去幹。”葉城這樣說,他笑笑,“我就算是個過來人吧,勉勉強強給你點意見。”
“嗯。”葉卿點頭。
山頂的風聲很大,往耳朵裏灌進又流出。
葉卿跟爸爸獨處的時候,兩人不會說太多話。因為葉城不喜歡吐露心聲,而葉卿又不善于表達。
其實很多時候,兒子的煩惱,爸媽也是看在眼裏的。
葉城問他,“談戀愛了?”
葉卿一驚,“沒有。”
葉城哈哈一笑,擺手說,“不問了不問了。”
他說不問,就是真的不問了,轉過腦袋,去看山下的風景。
因為葉城這個“勉勉強強”的鼓舞,葉卿對比賽的事情多了一點信心。
寒假的尾聲,迎來北方的倒春寒。刮了幾天妖風,又開始下雪。
下學期開學,因為謝譽話太多,胡澍讓他搬去講臺邊的禦座。
謝譽吓壞了,老胡扯他胳膊,謝譽抱桌子,老胡扯桌子,謝譽抱葉卿。
謝譽就是典型的“你把我調到哪裏都沒用,我跟每個同學都能聊得來”這類學生。
胡澍就讓葉卿換了位置,把許小寒跟黃妍也換了個左右,讓謝譽一個人面對暗無天日的課堂。
新前桌是黃妍,兇的要命。
葉卿坐在黃妍前面,謝譽每天用迷茫的小眼神看着他的後背,“老葉,去打球兒不?”
黃妍嫌他煩:“謝譽滾。”
謝譽:“老葉,我不會做題了,你教教我。”
黃妍:“不會做空着。”
謝譽很委屈,他不敢惹黃妍,甚至很害怕她。
後來幾天,叫葉卿叫得沒那麽勤了。
他漸漸地習慣了一個人坐,偶爾苦悶地轉轉筆,唱唱歌。
“我寧願所有痛苦都留在心裏,也不願忘記你的眼睛。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啊——越過黃妍去擁抱你。”
前面幾個人回過頭看着謝譽哈哈大笑。
連黃妍都被他氣笑了,她轉頭,頭發一甩,臉色通紅看着謝譽:“你神經病啊!”
葉卿遇到了做題瓶頸,他笑不出來。
他揉揉眉心,擡頭時正好看到站在講臺上寫字的時君以。
眉目溫柔的少年停下了粉筆,回頭看着謝譽,露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
三月讓人犯困,尤其是上午第一二節 課這個時間段。
每天大課間的鈴聲都叫人緊張。
正常情況下的下課鈴聲突然變成了運動員進行曲。
班裏一片鬼哭狼嚎。
班主任胡澍進來,使勁拍手,“大家打起精神來啊,春天到了,從今天開始每天都得去跑操,全都出來整隊,不許趴着,下去動動。”
說不許趴着還是有人趴着。
老胡眼尖,盯上最後排的男生,“謝譽起來,帶大家喊口號!”
謝譽慢吞吞坐起來,捂住惺忪的眼睛,“為什麽又是我。”
他把外套脫了,一邊往外走一邊在短袖外面套上班級的黃馬褂。
葉卿今天值日,不用下去。
跑操中途有一段喊口號是沒有音樂的,他坐教室裏都能聽見謝譽的聲音。
胡澍肯定特高興,每次他們班喊口號的聲兒全年級最響亮,總被表揚。
班上只有他一個人在,跑操的音樂聲太大了,葉卿伸手把窗戶關上一點。
他剛低頭看書,突然覺得眼前一暗。
手邊的窗簾被人拉上了。
一米七幾高個的女孩揚着長長的手臂,窗簾一掀,把最後一點光線遮嚴實了。
葉卿沒有看就知道是誰。他無動于衷。
施雨婕雙臂熟絡地纏上他的肩膀,“在看什麽?”
葉卿把她的手臂拿開:“有攝像頭。”
她邁着長腿走向講臺,将一塊抹布甩上攝像頭,轉身時,臉上帶着甜美的笑容。
葉卿坐得很直,始終垂着眼睛。安靜地坐下時,身上謙和的書卷氣很吸引人。
他文雅沉默,不會像這裏的男生一樣大聲講粗話。走路也不會扭來扭去,脊梁骨永遠挺得直直的。
葉卿身上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驕矜氣質。可他并不單純,相反把一切看得很明白。
一樣年紀的中學生,能對身邊每個人彬彬有禮且沒有心術的人太少了。
葉卿安靜地看了三分鐘書,施雨婕安靜地看了他三分鐘。
她穿着一件及膝的黑色棉襖,懶懶地靠在前面的桌子上,歪着腦袋。
“葉卿,你看我一眼,給你變個魔術呗。”
他擡頭。
墨玉一般的眼眸中映着女孩淺淺的笑容。
施雨婕把棉襖的拉鏈拉開,衣服一敞,墜在地上。裏面什麽都沒有,除了女孩赤條條的潔白的身子。
她低着下巴,有幾分妩媚地看他。
葉卿仍然無動于衷。
施雨婕覺得尴尬,她眨眨眼睛。“你怎麽不說話?”
緊張和刺激催着她的心跳變快,餘光裏看到窗外有人在,她也拾不起那件大衣。
葉卿看她沒戲了,視線回到卷子上,他一邊寫字一邊冷淡地說:“你不冷嗎?”
施雨婕的臉色一下子紅到耳根。
“冷就把衣服穿上,不冷就出去跑跑步。”葉卿認真規勸。
她眼中竄出了幾根紅血絲,聲音帶着顫抖的哭腔,“你能不能不要這麽過分?”
“怎麽過分?我是為了你的健康着想。”
沉默五秒鐘,施雨婕冷不丁問他:“你喜歡程晚?”
“我為你的健康着想,不等于我喜歡程晚。”
施雨婕氣死了,“難不成你喜歡謝譽??”
葉卿擦橡皮的手一使勁,茲拉一聲,紙破了。
他淡然地擦掉橡皮屑。
“你要不是喜歡男的,怎麽會對我沒感覺?”
葉卿說:“這是我的事。”
施雨婕把衣服套上,看了眼窗外。
那個叫程晚的女孩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時君以也在,他不知所錯。從前門走到後門,從後門走到前門,趕走了每一個要進班的同學。
外面學生蜂擁回教室,施雨婕摔門而出。
她紅着眼睛低頭走路,模樣狼狽。
前面謝譽甩着脫下來的黃馬甲,閑庭信步過來了,看看她,“施雨婕,你平常可是比男人還男人啊,怎麽一跑操就裝病不下去。”
施雨婕一咬牙:“你給我滾!!!!!!!”
——
第二天一大清早,謝譽校牌又忘帶了,險些被門口執勤崗的女生攔下來。
他慢悠悠地往校門方向走,沖那姑娘笑了笑,女生的步子就慢下來了一些。
謝譽瞄到女生校牌上的姓名和班級,随後眨了一下左眼,飛過去一個wink,“中午請你吃飯。”
“啊。”女生把通紅的臉蛋捂起來,遲鈍地轉身回去跟同伴說,“他在跟我說話嗎?”
謝譽擡手伸懶腰,心情大好進來了。
手臂放下來,恰好落在旁邊人肩膀上。
程晚把被他壓住的馬尾辮抽出來:“早。”
謝譽笑笑:“今天這麽早?”
“嗯,我來背書。”程晚點點頭。
太陽當空照,其實也不早了。
謝譽看了眼手表,應該能完美地錯過整節早修。
他跟程晚前後腳踏進教學樓之際,身後突然有男生喊了一聲:“施雨婕來啦!謝譽快跑!!”
謝譽後背一燒,回頭看到一個美人冷着臉過來了。
他剛一擡腿,轉眼撞上面前一根墩子,謝譽慘痛地捂臉:“……日,大意了。”
身後的女孩已經抓緊了他的書包,眉毛擰得能夾死蒼蠅。“跑什麽跑?誰要追殺你啊!”
“那你扯我幹啥?”
施雨婕手一松,鄙視他:“德性。”
程晚不知道這種時候要不要走,她跟謝譽對視了一下,打算離開了。
施雨婕突然下巴一揚:“你這樣做什麽意思?”
程晚走出去幾步,發現沒人接話,才回頭。
謝譽和施雨婕都看着她。
謝譽眼裏是困惑,施雨婕眼裏是憤怒。
“我怎麽了嗎?”她覺得莫名其妙。
“那牆上字不是你寫的?”
程晚壓根沒弄明白她在說什麽,手腕就被施雨婕狠狠地一拽。
拖到跟前之後,施雨婕用力地拉住她的馬尾。
整個過程中程晚沒有反抗的機會,她被這麽一拉,腦袋自然向上。
學校滾動的電子屏幕下面有一塊寫天氣預報的大黑板。
上面猖狂的幾個大字映入眼簾。
謝譽喃喃念了出來:“施雨婕你不冷嗎?”
他護着程晚的腦袋,把她從施雨婕那裏解救出來,給她揉揉頭皮。
謝譽納悶,現在天氣預報都這麽人性化了嗎?他疑惑地從上到下瞄了眼旁邊高挑的女孩。
身邊陸陸續續進樓的學生多了起來,平常沒有怎麽注意天氣的同學也紛紛擡頭看了看那塊黑板。
大多數人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除了施雨婕和程晚,還有姍姍來遲的葉卿。
餘光敏感地捕捉到他的身姿,施雨婕一陣氣血上湧,非常刻意地吼了程晚一聲,“你怎麽那麽壞啊?”
堪堪擋在程晚前面的葉卿沉聲開口,“你無不無聊。”
施雨婕臉一黑。
他把剛剛買來的一杯牛奶交給身後的程晚。
葉卿說:“你回去上課吧,要遲到了。”
“喔。”程晚這樣應了,卻不知道要不要走。
她局促地站了一會兒,被謝譽拉到旁邊去了。
施雨婕一直盯着程晚手裏的牛奶,她問葉卿:“你真的喜歡她?”
葉卿的口氣很平淡,也沒有不耐煩,“喜歡她又怎麽樣?”
施雨婕愣住了。
“你能讓她消失?”他又問。
“我……”
“你讓她消失又能怎麽樣?”
“我不能把她怎麽樣,可是……”
“可是什麽?可是我不喜歡她就會喜歡你?”
葉卿第一次對她說這麽多話,但是刀刀往她心裏刺。
施雨婕一直覺得他是個很溫和的人,沒想到也會說這麽咄咄逼人的話。
她咬着櫻唇,有點想掉眼淚。
寒風中,葉卿對她的态度絲毫沒有憐惜。
“我不會喜歡你的。”他的腳步逼到她跟前。“不要再接近我身邊的人。”
施雨婕吸了一下鼻子,“這算什麽?警告?”
“算。”葉卿說。
他看了眼時間,快來不及了,正要轉眼離開。
大小姐在後面發起了脾氣。
施雨婕拎着自己的書包就咣當往那塊黑板砸去。
同時摔落在地上的是她的書包和雜亂的書本文具,還有那塊寫着大字的黑板。
施雨婕一臉眼淚地在他身後喊:“葉卿,我覺得不論你喜不喜歡我,你都不應該這樣羞辱我。”
她突如其來的脾氣讓很多剛進校的同學止住了腳步,用看熱鬧的神情看着地上那塊黑板。
念念叨叨的聲音十分地肆無忌憚。
葉卿頭都沒回:“這不是我寫的。”
目送他走出去很遠很遠,施雨婕蹲下來哭唧唧地收拾自己的書包,用板擦把那塊黑板擦幹淨了。
謝譽吃完手裏的茶葉蛋,過去把天氣預報重新寫上。
他跟施雨婕三年初中同學,一眼就認出了她的字。
雖然不知道寫這幾個字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謝譽也懵懂地看出一些她和葉卿的恩怨瓜葛。
他覺得被太極端的女生喜歡上是一件很凄慘的事,所以他都沒敢告訴葉卿,施雨婕曾經追一個男的,把那人逼得差點跳樓。
不過他的擔心明顯很多餘,葉卿看起來心理素質還不錯。
謝譽寫完天氣預報,拍拍手裏的灰,準備走之前,做出佩服的手勢給她拜了拜:“姐你戲真好。”
他說完,撒丫子就跑。
施雨婕一腳蹬過去,踢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