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日從程簡陽那裏回去之後, 葉卿好好地考慮了一下這個比賽,他還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參加, 一本相關書籍就啃了一半下去,他看得十分投入。
期末考前一周不上課,自習室裏挺鬧騰的。前腳班主任一走, 後腳許小寒跟黃妍就轉過來跟謝譽玩游戲。玩的是真心話大冒險。謝譽最近感冒, 裹了個粉嫩粉嫩的毯子,鼻子裏塞紙團,他把一支水筆放中間,轉了圈, 筆帽對着自己。
許小寒激動地捶了下桌子, “快選快選。”
“真心話。”
許小寒羞答答地開口, “你還是處男嗎?”
“你聽聽你自己這口氣, 天上人間招鴨子似的。”
“我真的很想知道嘛。”
謝譽對黃妍說:“紅妍我跟你說,你一天天不改名,許小寒就一天天跟着你無底線地共沉淪。”
黃妍拿本子往他頭上扇:“你一天天不嘚啵嘚啵, 你就一天天渾身不舒服!”
許小寒拉住黃妍, 皺眉說:“你打他好重啊我看着都疼。”
“你有點出息行不行!”黃妍氣得不行, 她怒目回到謝譽身上, “你知不知道許小寒她喜——”
許小寒蹭得一下站起來,兩條胳膊勒得黃妍透不過氣:“不知道不知道, 你別說了!”
黃妍嗚嗚嗚了幾聲, 被許小寒按在板凳上。
接下來的時間, 真心話大冒險也不玩了, 兩個女生頓時安靜如雞開始複習。
謝譽看着倆人背影。過了會兒,他趴下來,抱住了葉卿的胳膊。
謝譽也是個睡覺要人哄的大爺。
葉卿等他睡着了,才悄悄地把手臂拿出來。
許小寒做了一下午的數學題,黃妍讓她別那麽鑽數學,許小寒說分了科的話,理科是很看重數學的,她要打好基礎。
謝譽一直睡到班主任進教室,他坐起來,整理亂糟糟的頭發,“許小寒。”
然後用筆帽碰了一下前面女孩的肩膀,“你選文吧,你文科好。”
許小寒的後背一僵。
謝譽說:“真的,我兜不起你。”
前後桌的嬉鬧停留在尴尬的時刻,這半年的學期也快結束了。
女生該說出口的話沒有說出口,男生的不解風情不是遲鈍,而是一種選擇。
聽別人說,女孩子十五六歲喜歡上的人,會在以後很多年都是心上的朱砂。
他熱情開朗,風趣愛笑,像陽光,像青草,騎着單車招搖過市,他在你憧憬的未來,在你日記的每一個字裏,卻永遠不會屬于你。
後來,身邊的人一個一個變得油膩,變得世故。他卻還是他,那麽純粹美好的少年,停留在熠熠生輝的少女時代。
腼腆又忐忑的青春裏,沒有說出口的感情才是最珍貴,最值得銘記的。
許小寒捏着鼻子悶聲流淚,黃妍給她拍拍背,謝譽手機放桌面上看動漫。
葉卿托着腮,注意到窗外有一群鬧哄哄的女孩子,為首的施雨婕臉上挂着淡笑。
她很喜歡在她的小姐妹面前吹噓自己心上人的美貌,聽到他們誇葉卿長得帥,施雨婕甚至覺得驕傲,好像葉卿是她男朋友一樣,而她看他的眼神,每每總是勢在必得。
“他看你了!要不要把他叫出來啊!”
“哇塞真的好帥啊!我的媽!!”
“好白好高,氣質好好啊!”
施雨婕嘴角一揚,“好啦你們,別那麽咋呼——”
“哇哇,雨婕你快看!他出來了!”
她一調頭,看到葉卿正在起身,往後門走。他走得不快,但是腿長,步子邁得就大。
施雨婕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假裝淡然地撇了個頭,沒有看他。
然後葉卿直接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走過去了……
他走到一直躲在後面的程晚面前,問她,“找我嗎?”
“哦,那個,”程晚瞄了眼黑臉的施雨婕,“你要不要先……”
“不用。”葉卿說,“有什麽事就說吧。”
程晚看那個學姐特別不高興的樣子,她壓低了聲音說話,“因為那天你沒有給我爸爸答複你究竟要不要參加比賽,所以我就是想來問問你是怎麽想的。”
“我爸爸覺得你是很有天賦的,他說他很想讓你參加的。”
葉卿說,“我會去的。”
“真的嗎?”程晚眼睛亮亮的。
“嗯。”
施雨婕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氣得不行,撥開人群就走了。
程晚見那幫人離開了,才把藏在身後的東西拿出來,“這是給你的,這是給謝譽的。”
她提着一袋甜甜圈和一袋曲奇餅幹。
葉卿接過,“都是你做的嗎?”
“是的,不過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可以拿回去嘗嘗。”
“嗯。”
——這是給你的,這是給謝譽的。
回到教室,葉卿把曲奇餅幹和甜甜圈一齊塞進了自己的桌膛。
謝譽是誰?
——
考完期末,就迎來了寒假。
北方的寒假很長,将近兩個月的時間。
過完年要去市裏參加比賽,所以葉卿大部分時間在程簡陽的工作室待着。
他不懂的東西太多了,要不斷地學習和消化。
那些非常寒冷的時日裏,他坐在二樓的窗邊,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覺得心如止水。
跟他一起的同學基本都是高二高三的,大部分是外校,甚至還有外地的。另外還有程簡陽請來的幾個大學生助理。
一個團隊大概有八.九個人,畢竟都是男生,最開始的時候也會發生一些矛盾和摩擦,漸漸地相處久了,習慣了彼此的脾性,也見識了各人的所長,慢慢地走向了融合階段。
隊裏有男生發生沖突的情況下,程簡陽是不會插手的,他很清楚年輕的男孩需要的是什麽,在意的是什麽。
為了那一口面子,他們越是争得面紅耳赤,越是不會聽你坐下來講道理。
他這個老師當得十分悠然,總是置身事外的模樣。
另一方面也是性格使然,程簡陽脾氣一慣很好。
二九那天晚上,葉卿去了一趟工作室。
碰巧那天去的人不多,他進屋,聞到熱熱的餃子香。
葉卿把外套和圍巾拿下來,對霧氣騰騰裏的程晚抿唇一笑。
李洛唐也來了,她準備了很多餃子,沒想到沒幾個人去,她覺得挺喪氣的。
程簡陽察覺到了她的這股喪氣,一個人吃掉了三人份的餃子。
最後基本是程簡陽一個人在吃,他坐在一束吊燈之下,和李洛唐面對面。
李洛唐看着她笑得很祥和,“好吃嗎。”
“好吃好吃,特別好吃。”
“看你吃不下了,要不要我幫你吃一點啊?”
“不用不用,吃得下!”
李洛唐樂不可支,“你是不是傻啊?”
她每次想批評人的時候都詞窮,只會罵他傻。
程簡陽也忍不住笑了,他覺得她連罵人都是甜的。
李洛唐收拾掉碗筷,跟他說:“你不要總是讓自己這麽辛苦。”
“沒有總是,忙過這陣子就好了。而且我不是最辛苦的。”程簡陽指了指葉卿和程晚,“你看看現在的小孩子。”
“現在的小孩子,”李洛唐瞅着程晚無辜的小臉蛋,“白白胖胖,怎麽了?”
“……”
程晚愁眉苦臉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李洛唐這段時間的狀态挺好的,可能是藥物治療的作用。
媽媽狀态好起來的話,程晚就容易把自己養的白白胖胖。
葉卿在看一段CG動畫制作教程,他聞言,看着程晚笑起來。
少年的笑容就像一抹清泉,悠長而清澈。
程晚因為他的笑反而更加愁眉苦臉了。
寒冬的冬夜裏,這一頓餃子吃得大家心裏都很暖。
有葉卿在身邊,程晚就想起了三年前的春節。
想着想着,她就想到了吳岩。
她都快忘記吳岩的樣子了。
程晚看着葉卿專注的側臉。
他無論做什麽事情臉上都不會呈現出糾結的表情,哪怕為一點點繁瑣的程序絞盡腦汁,他的神情始終平淡悠然。
她想岩叔了,但是作為一個背叛者,她沒有勇氣在葉卿面前提起他。有好幾次鼓起勇氣,話到嘴邊,又被吞回去。
她想,岩叔是恨她的吧。
洗完了碗筷的李洛唐回來,坐在程簡陽旁邊給他剪指甲。程簡陽便也不再敲鍵盤,他把手交給她,李洛唐握着他粗粝寬大的手掌,拉到燈光下細細地修剪。
程晚看着葉卿電腦上的東西,看着看着就犯困了。
她打了個哈欠,去飄窗的窗臺上躺着,半睜着眼睛注視白茫茫的街道。
突如其來的思念讓她這一晚過得心事重重。
程晚蜷縮着身子,快要睡着之際,感覺到身上多了一層重量。
不知道是誰的外套蓋在了身上,她也沒有力氣再睜眼去看。
睡到不知道什麽時候朦胧醒來,程晚感覺到一只手臂墊在自己的頭下面給她當枕頭。
起初她以為是爸爸,不過睜眼看到了一塊手表,還有骨骼細長的手指。
她驚醒了,“葉卿。”
“噓。”葉卿睜眼,他指了一下趴在桌上睡着的程簡陽。
程晚心髒砰砰砰地跳起來,她睜圓了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葉卿,“現在幾點了?你不回家嗎?”
“兩點。”葉卿這樣說完,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她後面那個問題,“跟我媽說過了在工作室過夜。”
程晚舒了一口氣。
葉卿一直沒有動彈,他手臂有一些發酸,他維持着這個姿勢,看着困倦的程晚,“你在哪裏過年?”
“我要回燕城。”她重新擡起眼皮。
“那你給我帶好吃的。”葉卿笑了笑。
她輕飄飄地應了聲“嗯”。
他伸手拉上了飄窗的窗簾。
“葉卿。”程晚的聲音顫顫的。
“嗯。”
“我爸爸看到我們睡在一起會不會打我?”
“睡在一起?”葉卿疑惑地說,“不能算吧,我總不能睡地上。”
程晚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的,可還是覺得心裏慌慌的,她稍稍擡一下腦袋就能看到爸爸的睡相,“要不我睡地上吧。”
她聽見他微不可覺地笑了一聲,淺淡的笑聲停留在喉嚨的位置,他說:“你瘋啦。”
被嘲笑了,程晚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還是小月牙的時候,她有些微的意識到她和葉卿的關系是讓人羞恥的,不過她起初是完全把自己當成男孩子,所以她不太在意這些。
可是現在……
現在這樣,就會有一些別扭。
她用手指蹭了蹭臉頰,熱熱的。
閉上眼睛的葉卿擁着她,很快便睡去了。
程晚失眠了一小會兒,她也不明白在苦惱些什麽。
——
葉卿一直沒有回寧城,程晚跟去了爸媽的老家燕城過年。燕城還有她的爺爺奶奶和外婆。
年三十那天晚上,葉卿也沒心情放煙花,他待在房間給程晚打了一通電話。
她沒有手機,所以他只能打她爸爸的號碼。
程簡陽用的手機挺老式的,基本只有電話和短信的基本功能,手機跟了他很久,他覺得這樣很好,無需浪費時間在無用的社交軟件上。
跟程晚打電話的時候,她一直在激動地跟他說燕城特別大特別好玩,下次一定要跟他一起去。
葉卿莞爾,将這些話聽往心裏去。聽她的口氣,燕城的确是個很不錯的地方。他單憑她的訴說想象着,仿佛也去到了那裏。
與其在外面吵吵鬧鬧,不如靜靜地聽一聽她說話的聲音。
程晚的普通話不是很标準,有時候前後鼻音不分,有時候ln不分,但是她的聲音軟軟的,像涓涓細流。
他們的電話不會通太久,以免父母多心。
初四那天晚上,簡喜樂在樓下喊葉卿下去玩。葉卿走到一樓,還在下樓的腳步突然一滞。
簡喜樂牽着程晚,笑着等他過去。
程晚穿着她的新衣服,一件白白的棉襖,她的腿細得像兩根竹竿。程晚剪了頭發,但不是很短,沒有搭理,雜亂地散在肩膀上。
她舉起手沖葉卿招了招。
葉卿走過去,輕輕抓了一下她的胳膊,“什麽時候回來的?”
“我今天剛回來。”她的雙目像珍珠一樣,在夜裏生輝。
看到程晚,葉卿心裏舒坦,他沒有再問別的話,就在這樣的夜裏靜靜地看着她。
注視是可以傳遞情緒的,而程晚沒有敢擡頭。
“你們幹嘛呢!去不去放炮啊?!”簡喜樂喊了一聲,打破二人之間的寧靜。
“走吧。”葉卿拍了拍程晚的肩膀,跟上了前面的簡喜樂。
他走在程晚的左前方,她一直盯着他修長的腿看,幾乎抵到自己的腰,程晚沮喪地羨慕着高中男生發育的速度,對自己的小短腿感到很失望。
她又盯着自己的腿看了看,遺憾地搖頭之際,腦袋被人撥了個方向。
葉卿在時君以手上的鞭炮炸響之前,眼疾手快地捂着了程晚的耳朵。
她仍是吓得一顫,眼見那片光亮在半空炸響了。
幾個人走到一處廢棄的操場,空曠的操場上空回蕩着劇烈的鞭炮聲。
程晚驚魂未定,看着被時君以扔掉的鞭炮殘渣。
“你不疼嗎?”
少年搖頭說:“不疼。”他又笑着問她:“你要試試嗎?”
程晚說:“可是這樣很危險,會把手炸傷的。”
“這裏地上都是雪,如果不抓手上我也來不及跑。況且我小時候我爸經常這樣玩,不會出什麽事的。”
倘若知道會出什麽事,男人的膽量也促使他們去推進這些冒險的過程。
非常的刺激且有成就感。
葉卿是第一次聽見時君以說他爸爸。
他聯想到夜夜來家裏鬧事的男人,仔細想一想,葉卿幾乎不記得那個張牙舞爪的男人長什麽樣子。
或許眉眼之間是和他有一些相似的。
時君以這樣提起他的父親,卻非常平靜。
簡喜樂去自家的車裏拿鞭炮,她親戚家是開超市的,年前屯了好多鞭炮,還有煙花,各種各樣的煙花,有葉卿見過的,也有他沒見過的。每一朵煙花綻放在空中時,程晚都會不自覺地高興地跳起來。
她激動地跑到時君以跟前想給他點火,被人困住上身,葉卿長長的手臂圈住程晚,把她往後拉,他的聲音在耳邊溫溫地響起,“穿羽絨服,小心一點。”
程晚咯咯地笑着,“看起來好好玩。”
簡喜樂就不管那麽多,把她拉過去,“沒關系的,你小心一點不會弄到身上的。”
葉卿無奈地笑笑,他退後,靠在車門上。
葉卿沒有見過時君以這麽開心的樣子,哪怕是在班級活動裏,他也很難将情緒真正地融入進去。可是僅僅這幾根煙火棒就讓他臉上漾滿了笑意。
少年人的心還是很純粹的。
簡喜樂偷偷跟他說過,君以哥哥小時候很快樂,他爸爸對他很好,每年放假都會帶他們一家去旅行,過年也帶他去放煙花。
後來家裏出了一些變故,父親的脾氣就開始急轉直下,再到暴力,到離婚,到騷擾……
這些變故讓一個十六歲大的男孩子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承受不起指責和诟病,便學會了僞善。
快樂是短暫的,長久的是無能為力的以後,必須煎熬在每一天的點滴之中。
生活不是電視劇,破鏡再怎麽重圓也會有裂痕,人的關系一旦破裂,就無法再修複。所有的回心轉意和恍然大悟都只是演員的功勞,爸爸做不到,媽媽也做不到。
他的幸福都留在了童年。
承受的東西越多,踏下去的步子會越重,這一路,留下的這些腳印,叫做成長。
但是幸好,他還記得小時候爸爸陪他放煙花的那些往事。那些往事,讓他保留着最後一點真誠。
時君以是在他們這裏找到了童年的影子。
光影之間少年的臉,俊美而幹淨。
時君以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醫生,他只是單純地想醫好小喜的心髒病,免得她總是受病痛的折磨。
也許将來,謝譽會變成蜘蛛俠,拯救全人類。
時君以卻不想變成那麽厲害的人,他只需要成為獅子王,捍衛每一個守護過他的朋友。
坐在車裏,程晚扒在車窗上,鼻子頂着玻璃,看着煙光下少年少女的模樣,他們在笑着說話,她卻聽不見,車廂之內一片靜谧。
“叔叔什麽時候來接你?”
程晚揉揉涼嗖嗖的鼻尖,看着身邊的葉卿,“他今天去打麻将了,可能會晚一點。”
“你還要出去玩嗎?”
程晚搖搖頭,她戳戳自己的腿,“我的腿有一點冷。”
“那就睡一會兒吧。”
葉卿把自己的外套脫下,蓋在她身上,掖了一下領子,“你睡吧,你爸來了我叫你。”
其實程晚是睡不着的。
她閉了好一會兒眼睛,不知道葉卿在幹嘛,她擠開一只眼睛偷偷打量他。
葉卿在玩手機。
“葉卿。”
“嗯?”他把手機關了。
“對不起。”她說。
“對不起什麽?”
“以前的事,我不應該騙你的,對不起。”
他沉默片刻,說,“我沒有怪你。”
程晚的手在他的衣服下面,絞在一起,她說,“我現在覺得做女孩也是很幸福的事。”
葉卿看看她,溫和地笑。
“長大了。”
非常寒冷的冬夜,時間流逝地很緩慢。
和程晚一起在車裏眯了一會兒,葉卿夢到冰封的貝加爾湖,她跟他一起散步,一起吹風,夢境很真實,真實到他仿佛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話——
程晚,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