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過幾天,城裏剛剛組建的糾察隊,就抓住好幾十起随地大小便的人,以及往女恭房鑽的人。狠狠責罰後,人們就收斂了。

七天養成一個習慣。一個多月過後,大家真正覺出了路廁的好處,道路也因此清潔了許多。

雯蘿再接再厲,又推出了清潔隊。其實各個都城都有專門清掃道路的,叫做狼氏。只不過毛國的狼氏消失很久了,因為許久發不出錢糧,沒人願意做。

因此,她讓人在鬧市公開招人,重新組建狼氏清潔隊,每月六石米。

這下毛國炸了。

六石米?成年壯漢一個月吃兩石米,婦女幼童更少。不過是給道路做些灑掃,就能輕松養活一家人?報名的國人都排出了城。

接着,雯蘿又頒布了不準順便傾倒垃圾、不準在城裏挖坑掘土。她讓人做了許多可以翻蓋的木制大箱放在城中角落,規定垃圾傾倒的地方。違者罰五十。

這與後世吐口痰罰五十不一樣,是重重的五十杖。

“我突然找到點法家的感覺。”她笑着對墨染流說,“不愧是刑名之學,我喜歡依法治國。更能約束衆人。”

“法家?”墨染流細長的桃花眼輕眯,嗓音隐隐透出一絲危險,“翁主崇尚法家,認為他們的理念有道理是嗎?”

“呃……”差點忘了這位是墨家。就好比你對着和尚說我覺得道士好,因為他頭發多。

“也不是崇尚,但我确實認為有法的約束會比較好,但是法家太過依賴法律,重刑治國我就覺得有點過了。墨家的主張很多我都贊同,比如非攻,不去發動掠奪戰争。比如尚賢,官無常貴,民無終賤,只要有才能就可以重用。”

但她有一點沒說,墨家之所以得不到君主的認可,就是因為他們家認為君主非天命,只要有賢誰都可以做天子。這哪個君主能贊同?

看着外面漸漸發黑的天色,墨染流嗓音低沉,語速緩慢,“天色已暗,不過不急。理念相斥,本就需要互辯。來日方長,吾,慢慢與翁主說。”

室內光線昏暗,往日清冽的聲線似乎染上一層別樣的情緒。

雯蘿連忙站起告辭,“是啊,是啊,太晚了,钜子早點休息吧。我不急,十分不急。”她隐隐覺察出一絲危險,不敢再待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天下發生了一件大事。

秦國與晉國有了矛盾。去歲因為邊境問題,秦國派遣秦軍收割了晉國地裏的麥,晉國就在今年率領晉軍收割了秦國地裏的禾。問題是,禾還未長熟就被收割了。秦國國君很生氣。秦晉關系因此進一步惡化。

周天子知道後,幹脆為兩家做個和事佬。以秦王子狐入晉為人質,晉國派遣世子闵入秦為人質,兩家約定再不互犯。

為此,周天子廣邀天下諸侯過來做個見證,也是提醒大家自己還是個天子的意思。

雯蘿自然也收到了請帖。她很猶豫要不要去找墨染流。因為上面也寫了他的名字。

猶豫着返回去詢問,卻得到了與自己想法不同的答案。

“钜子要随我去?”

“嗯。”墨染流應了一聲,手指劃過寫滿邀請字跡的絲綢上,停在姬候以及自己的名字上面,輕輕點了兩下。

雯蘿沒有說話,心中着實不願。因為兩人都去了周地,國中無人坐鎮,實在是放心不下。

似乎知道她在顧慮什麽,墨染流擡起眼眸,“就是為了替翁主請一個可以坐鎮的人,才要去。”

“誰?”雯蘿立刻出聲詢問,來掩飾自己心中的驚詫。就像她的大腦是透明的一般,他總能輕易猜出來。

墨染流微微勾唇,目光看向窗外靜靜開放的沙棠花,“棠。”

嗯?她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心中充滿疑惑,棠怎麽了,開得多好啊,等秋天就能有沙棠果吃了。

——

棠是一個人,叫蘇棠。是縱橫家鬼谷子的高徒。他的師兄們一出山就被各國君主争相請走,成為洶湧狂潮中的風雲人物。

“那他為什麽沒被請走,一直居住在周地?”雯蘿搖着一把羽扇,試圖驅散夏日的暑熱。身下的犢車輪毂,碾壓着黃土道路,發出沉重的聲響。

“出師時,他的母親病重。他就放棄了高官厚祿和抱負,回家侍奉。再後來,就是結廬守孝。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到了。”墨染流單手放在車窗上撐着側臉,看着窗外連綿的山巒,疏懶道。

“既然如此,邀請他的君主一定非常多,一定都暗暗等着。他能願意來毛國嗎?”雯蘿蹙起彎彎的細眉,搖着羽扇的手因為憂慮,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

她思忖了一下又道,“我們可不可以動以利害,巧辭說服他?钜子博學多才,一定可以做到的。”

墨染流淡淡勾唇,“縱橫家本身學得就是最出色的說服術。想要他們心服口服,可不容易。論謀略,這也是縱橫家的看家本事。所以,要有足夠打動他的東西。”

足夠打動他的東西?雯蘿心中跟着重複一遍。

犢車一連颠簸了幾日,他們終于來到了周地。連日的奔波,讓一行人都精疲力盡。但是到了周地,并沒有看見來迎接他們的使者。雯蘿有些奇怪,難道東道主都不安排住宿的嗎?這趟差旅竟然是自費的。

就在她東張西望的時候,陳阿叔的兒子陳小魚湊了過來。他阿爹被留在毛國看家,他自然就跟了來。“翁主,既是盟會設在周朝,那麽各國的君主就都回自己的府邸住了。畢竟是王都,誰家還沒個兩三套宅子?”

聽這語氣,我也有?她有些驚喜地回望跟陳阿叔長得一模一樣的陳小魚。

“姬家的祖宅,臣早就派人過去打掃了。”陳小魚一臉得色地邀功。

“還是你周到。”她欣慰地贊道。回頭想招呼墨染流,卻得到一句告別。

原來,墨家在都城也有別館,且弟子衆多。墨染流要去處理一些雜事。

她心中突然湧上一絲複雜,已經習慣了墨染流總在自己身邊。乍一分離,就覺得悵然若失。同時,也很怕他在君主雲集的王都,被其他國家招攬。

墨染流的犢車離去後。她站在路邊,看着繁華的朝都,擁擠的人群,這種失落的感覺更甚。

“翁主剛才應該苦留钜子的。”陳小魚跺腳道,“墨家的理念雖然被各國君主不喜,可墨家機關術天下聞名,尤其擅長守城,令敵軍難以攻破。翁主放他走,這不是便宜別人了嗎?”

“應該不會吧,咱們的城還沒造完呢。”雯蘿嘴裏這麽說,心裏卻有些不安,“沒事,咱們安定下來就去找他。”

姬家祖宅是棟老宅子,風吹日曬雨淋了兩百年。盡管派人清掃了,還是有種住在蘭若寺的感覺。尤其夜風刮來,穿過破爛的窗子嗚嗚作響,極為陰森可怖,角落裏還有耗子打架。

雯蘿一邊用被子蒙着頭,一邊安慰自己,熬過這一晚上,至少有一個去找墨染流的借口了。

次日天光破曉,她連飯食都不肯用,就迫不及待頂着兩個黑眼圈,到墨家別館去了。

開玩笑,兩百多年前的鍋烹出的食物,她可不敢吃。誰知道過了這麽多年,這鍋被人當做什麽用了?

墨染流一向起得很早,他看着雯蘿沒精神的模樣,微微露出一點笑意,“是我疏忽了,昨日應該留下翁主。”

雯蘿知道他猜出姬家祖宅的破敗,忙用羽扇扇着發熱的臉頰抱怨,“早晨也這麽熱……”心道,你現在留也不遲啊。

墨染流溫言道,“翁主今日便搬過來吧。”

就等你這麽說了,一旁的陳小魚忙吆喝着奴仆們把東西搬進來,生怕翁主留不下。

雯蘿本來還想矜持一下,見手下這麽急切,臉頰更熱了,只得用羽扇半遮面,假裝四下環顧別館模樣。

與別處都是泥築的牆不同。這是間木制的兩進宅子,門口種着不知名的紅色小花,映着朝陽怒放。

幾百平米的前堂和同樣寬大的後堂中間隔着不大的一個院子。前堂木制地板上鋪着一張張蒲草編的席。弟子沒有想象的多,只有七八個。大概是因為都被派去了毛國的緣故。

就在她環顧的時候,墨家弟子端上了飯食。

墨家講究節儉,所以飯食只有小米粥和煮青菜。這讓吃了面食有一陣的毛國人,一下子回到了過去的日子。就連雯蘿都蹙着細眉,撥弄着粥不語。

只有墨染流毫無反應,優雅地從容吃着飯食。似乎精致和樸素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事物。

真難以想象他曾是最奢靡王朝的太子。究竟在他身上曾今發生過什麽事,可以讓養尊處優前途大好的儲君,放棄王位與家人反目。還有他的腿……

雯蘿咬着箸尖發呆,小巧的貝齒和殷紅的舌尖,引得墨染流微微一頓,眸光立時蘊上一層看不清的暗霧。

清風穿過堂間,帶來野花芬芳。少女的頰邊也因這風沾了幾根發絲。見她還在發呆,墨染流忍不住伸過手去。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挑,驚起一聲輕呼。看着那如同小鹿般圓睜的眸子,手指再也不舍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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