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宴會結束,小國的君主們都舍不得馬上散去,紛紛尋找着機會跟大國攀關系。泉國君一邊把盛着食物的帶子紮牢,一邊道,“姬候,我先走了啊,你将來若是路過泉國,我一定傾國招待你。我們泉國別的沒有,就是泉水多。”

“你現在就走嗎?”雯蘿稍稍有些驚訝。大家還沒散呢。

“是啊,我的孩兒們還在邸店裏等我,從早晨就沒有吃飯。我得趕快回去。”他回頭瞅了一眼大國國君們,“我就不去湊熱鬧了。想來去了也不會被瞧在眼裏。”

一個弱國國君正好聽到,瞧出他們是剛剛偷菜的那兩個人,鄙視道,“還算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敢去找沒趣。像你們這等窮酸國家,就是上去攀附,也沒人搭理。”

泉國君一張臉憋得通紅,想出口反駁吧,又覺得對方說得有道理。他跟這些國君比起來,更像是村裏的裏正。

雯蘿只是淡淡瞥了對方一眼,沒有要争論的想法。她本身的目标,哪怕整座殿裏的君王加起來都不會明白。

村長和縣長正準備離開,那個弱國國君,正好一眼望見晉國君在人群中露出了半張臉。他曾有幸見過晉國君,還說過話。見晉國君望過來,他立刻面露喜色地大聲招呼,“晉候,我是……”

晉國君同樣驚喜睜大雙眼,撥開人群大步走過來。

弱國國君一臉幸福地等待即将到來的擁抱。但是……晉國君一陣風似得從自己身邊路過是什麽意思?

“哎呀,姬候。你剛剛坐哪兒啦?讓我好找。”晉國君滿臉洋溢着和煦的笑容大聲道,“不瞞姬候,自打你送給我焖面和刀削面的做法後,我是日日都過得十分妥帖。”

“不光我妥帖,我全家都妥帖。這面粉跟我們晉人的胃,簡直就是天生一對哈哈。但是偶爾還是能夠感覺少點什麽。”他神情略有遺憾。

“少點醋,”雯蘿笑盈盈道,“就是那種酸溜溜的東西。”

“哎呀,”晉國君多日迷茫的心竅,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方向,“姬候怎麽說得這樣對?就是少一種酸溜溜的東西。”

“不急,我正在為晉候制作這種調味品。”

“那就太好了。我十分相信姬候的眼光,那我就等着姬候的好消息啦?”晉國君開懷大笑道。

弱國國君嘴張成了鵝蛋型,半天沒合攏。但他還沒來及消化剛剛的場面,就見秦國君健步如飛,竄了過來。

“姬候,梆梆面和夾肉餅深得寡人之心。但是寡人總覺得少點什麽。”

“辣椒和大蒜,”雯蘿點點頭,“就是很刺激的東西。放心,正在種。”

“姬候真是一點就通。”秦國君滿臉喜色,寡人就喜歡刺激。

弱國國君徹底懵了,站在一旁臉色慘白。

這個時代通訊極差,消息傳遞緩慢,有些時候幾年前的事才傳到另一個國家也不稀奇。并不是所有國家都像大國一樣,有能力及時通曉天下大事。

不行,這次會盟不能白來。他收斂了一下神情,鼓起勇氣準備上前攀談,卻猛地被人用手推到一邊。

這次又是誰?

弱國國君悲憤地爬起來看向新來的人。

“姬候,留步啊。”周天子一臉急切,按捺不住滿心喜悅,“吾還未與姬候見面,姬候怎就這麽急着離開?”

弱國君瞠目結舌地看向雯蘿,她她她,究竟什麽來頭啊。

雯蘿是帶着周天子贈送的一車禮物離開的。這裏面有大鼎,有布帛,還有金玉。她婉拒了周後請她留宿宮中的邀請。畢竟後宮全是周天子的女人,自己留下傳出去,實在沒有一個君主的體面。

她回到墨家別館。墨染流正在後院看着書簡。

在落日的餘晖中,他一手持卷,一手慵懶地撐着側臉。梧桐支起巨大的樹冠,在清風中沙沙作響。一派恬靜而與世無争的模樣。仿佛時間就此頓格,天地萬物都無法撼動這院落裏的谧靜。

雯蘿一時看呆了,直到驀然對上對方漆黑的眸子。

她忙将目光移開,但是瞬間有些懊惱,不知道自己心虛個什麽勁。于是她又看過去,不僅看一眼,上上下下看了許多眼,大方地看了個遍。

墨染流:“……”

她走過去坐在石階上,臉頰上梨渦微淺,笑盈盈地跟他抱怨自己的座位,以及都見了誰和誰。

墨染流側着頭,眸光專注,很認真地傾聽。

雯蘿講到高興處,梨渦變成了小甜豆,整個人都像一塊蜜糖。

墨染流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翹起,似乎遇到她以後,自己的心情總是這麽好呢。

“啊,對了,”雯蘿笑容倏地消失,“今天我在王宮見到一個人。雖然我不沒見過他,但是我覺得我不會認錯。那人長得與你七八分相似……”

墨染流柔和的眸光漸漸變得清冷,緩慢道,“是熊耳嗎?”

“自然是我了,我的,好王兄。”一道陰測測的嗓音突兀的在院子裏響起,二人同時望過去,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面朝着他們,背對着夕陽,把所有的光都堵了個嚴實。他陰骘的眸光盯過來,隔着空氣,狠狠地噬咬着讓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身後的外堂裏,傳來吵鬧的扭打的聲音。

雯蘿一下站起,蹙着眉頭,“太子耳,不告而進,未經主人允許,楚國的教養就是這樣嗎?”

熊耳滿不在乎,用下巴指了一下靜默的那個人,“沒辦法,上梁不正下梁歪,兄長都沒有教養,我們這些做王弟的,能好到哪兒去?”

“讓你的人出去等待,不要把東西砸壞了。”墨染流淡漠道。

熊耳咧嘴狠狠一笑,沖身後打了一個手勢,外堂才安靜下來。他扭過身,一臉嫌棄道,“就那麽幾張破席破案幾,瞧把你心疼的。這可不是那個住在珠宮貝闕,靡衣玉食的太子殿下說出來的話啊。”

“過了這麽久,你還只會抱怨,一點長進皆無。”墨染流依靠在椅背上,輕輕勾唇,好像在看稚童胡鬧。

熊耳像被掀開了臉皮,神色立刻變得猙獰。稍頃,他忽的放松肌肉,哈哈一笑,“別想激我。其實我不是來找你的,我只是想給姬候提個醒。”

他目光轉向雯蘿,嗤笑道,“你要小心哦,有些人表面上看着俊雅,像個人。其實心裏面住着一頭野獸。這樣像人又不是人說出來的話,可不能信。他從小是當儲君培養,學的是帝王之術。野心這種東西,不是壓制就能消失的。身旁有只猛虎,你睡得安穩嗎?”

“想想那個烏漆麻黑家宣揚的主張是什麽?天志,尚賢。君主非天命所定,唯賢能者做之。你,比得上他嗎?”熊耳用手指指自己的腦袋。

雯蘿有些奇怪,“說的就好像你比得上似得,你又有多聰明呢?”最讨厭明裏暗裏擠兌她笨的人了。

熊耳一噎,瞪大眼睛,“問題是他在你的國家,又不在我的。我聰不聰明沒關系啊。我好意提醒你小心點……”

她剛準備反駁,就聽身後的聲音閑閑道,“說起來你不覺得奇怪嗎?諸國會盟,做君王的都會提前立下诏書。如有意外,待在國內的皇子便可直接登基,不會造成朝堂動蕩。但是你,為何被帶過來了?”

熊耳臉色一變,随即強行繃住面皮,“孤是太子。”

“我曾今也是太子。”墨染流微微揚起臉,嘴角挂着冷淡的嘲諷。

熊耳惡狠狠地磨磨牙,“如今我才是太子。你不要的、打碎的、棄之不屑的,我都會拾起來。還要把它們黏得更好。”

接着他又把頭轉向雯蘿,“話已說完,我就是提醒你。不過看樣子你和那些愚蠢的婦人沒什麽區別。都沉浸于他的皮相之下。”他驕傲地揚起頭顱,“不過沒關系,如果有一天,你無處可去了,還可來楚國。畢竟你做飯還是很有天分的。”

雯蘿有些無語,心底吐槽,你吃過啊?

熊耳轉身離去時,幸災樂禍地丢下一句話,“璃姬來了,就在王都。想來她一定很想見你。”

雯蘿微微側過臉瞥了墨染流一眼,後者眸色毫無波瀾。就像熊耳剛才那話不是跟他說的一樣。

“不應該把人全派往毛國,現在這裏連個能看住門的人都沒有了。”墨染流微蹙眉頭,似乎熊耳的到來,帶給他最大的困擾就是這個。

她走過去,依舊在臺階上坐下,雙手捧着腮,睫毛蓊動,“钜子,聽熊二那語氣,好像即将要有一個不得了的客人來,你就不擔心嗎?”

她忍了又忍,還是脫口而出,“璃姬是誰?”

話一說完,立刻懊悔。她好歹也是一國之君,這話就跟拈酸吃醋似得。

而她确實也沒得到任何只言片語的答複。只能聽見梧桐樹葉子被夏風吹得嘩啦啦響亂響。

就在她覺得尴尬到想找補一句的時候,耳中傳來低沉地話語聲,“她是我阿母的嫡妹,撫養我長大的人。”

雯蘿松下一口氣之餘,給剛才的問話找了個借口,“我不是想窺探你的私事,只是覺得聽起來跟你淵源很深。如今毛國正在建城,你若有事離開……”話還未說話,就覺下巴被手指勾起,撞入一雙墨色的眼中。

墨染流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墨黑的眼眸裏含着意味不明的幽光,嗓音沉沉,“放心,我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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