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誰不曾愛錯那個人

因着方恒那日生病,她和常美娟都沒有出席感謝夏宇楓的那餐晚飯,為此常美娟十分過意不去,時時在方恒耳邊唠叨,要單獨請夏宇楓吃一次飯,最後更說要親自下廚聊表謝意。

方恒覺得再這樣下去耳朵都要起繭子,跟夏宇楓說了此事,對方先是推說不用,後來實在是盛情難卻,答應了去方恒家吃一頓家常便飯。

為了這一頓家常便飯,常美娟那一日早早去菜市場買了新鮮的菜,雞鴨魚肉一應俱全,方恒晚上回到家一看滿桌的菜,這哪裏是家常便飯,這根本就是家宴。

方恒前腳到家,後腳夏宇楓也到了。俗話說聞名不如見面,常美娟在見了夏宇楓本人之後,簡直可以用眼放精光來形容,而方以心小朋友則好像已經不太記得這個誇過她的叔叔,怯怯地叫了一聲“叔叔”之後就黏在媽媽身邊,沒有第二句話了。

夏宇楓帶了一些茶葉上來給常美娟,還帶了一副拼圖給方以心,這令常美娟更加過意不去,本是人家幫了自己的忙,結果請人家上來吃飯,人家還帶了手禮。當然也正因此,她對眼前的男青年更是刮目相看。

方以心本着小孩子秉性,樂颠颠地拿了拼圖就自顧自去一邊拼了,懶得理你們大人之間的寒暄,最後還是被方恒硬從一堆拼圖裏抓到了飯桌上。

常美娟在心裏自然是打起了小算盤,但鑒于初次見面,有些話她也不好意思問,最後只是一個勁地給夏宇楓加菜,換得後者一個勁地誇她菜燒得好吃。

方恒眼見夏宇楓碗裏的菜漸漸堆得比山高,暗自低下頭竊笑,不意竟被夏宇楓瞥見了,後者遞過來一個眼神,方恒将其解讀為“不要幸災樂禍”。

飯後,方恒将夏宇楓送到小區門口,再一次對他表達了感謝之情,也讓他以後有需要她幫忙的地方不要客氣。夏宇楓或許是接受了她太多的感謝之辭,實在是覺得她客氣得好笑,只好玩笑說再這麽謝下去,他都要害怕跟她見面了。

然而那之後沒過幾天,方恒又見到夏宇楓,而且竟然又是在醫院,當然這一次的狀況和第一次是完全不同的。

那天是周六,一早方恒約好了兩位醫生采訪,周曉慧被主編指派去跑一個突發事件的報道,沒能和她一起去。

約在周六,其實也是不得已,通常方恒并不是特別願意犧牲周末時間,因為自己平時工作忙,又不定時,周末難得可以陪陪女兒,但醫生們都很忙,平時要手術門診值班,好不容易周六有時間,當然不能錯過。

而即使是一個周六,還是從前一個周六推遲到這一個周六,全因醫生當時突然有急診病例要處理,沒有時間。也正因此,方恒的專題也是一拖再拖。

雖說沒有這一部分也不是不能交稿,但方恒向來認為做新聞要客觀全面,各方面的聲音都要傾聽,不同人群的意見都要接納。主編對她的執着雖然頗為贊賞,但有時甚為無語,他常說幸好她做人還算有分寸,要不然還真是讓人頭疼。

凡事卻确實如此,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作為患方,高額的醫療費用總是把人壓的喘不過氣,為一人治病而最後全家傾家蕩産的事例也不在少數。作為器材研發者,由最初的設想到最終産品投入市場,付出的時間、人力與金錢成本之巨,也确實并非大家所能想象的到。作為醫者,如今很多事已經不是願不願意為之,而是不得不為之,很多問題并不在他們的掌控範圍內。

一條新聞,如果想寫的簡單,奪人眼球,其實再簡單不過。但如果要寫的深刻,發人深省,卻并非那麽容易。

今天兩位醫生說得誠懇,不僅說了自己對醫療器材這一話題的認識,還說了許多他們在醫院裏所遇到的病人和事例,說到自己的行醫經歷,那些辛酸的,那些感人落淚的,那些無可奈何的人和事,原來每一行的辛酸淚,都只有行內人自己才清楚。

不僅僅是器材,其實藥品也是一樣,價格不是醫院或醫生所定,但站在臨床最前線的,卻是這些如今被多多诟病的白衣天使。他們也不是不同情患者,但當親身經歷了醫鬧事件,被莫名其妙罵得狗血淋頭,又或者欠費的患者自動出院後果要醫生承擔的時候,那些同情便變得一文不值。

方恒今天聽兩位醫生說了很多,從她平時沒有想過的視角,當她回過頭來再看緊張的醫患關系,原因有很多,但其中很重要的一條便是醫患沒能互相體諒。然而這體諒二字談何容易,每個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自己的角度去看待一件事,人們常說要易地而處,但設身處地這四個字做起來卻比說起來要難上千萬倍。

采訪結束,方恒站在醫院門外的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猶在心中糾結着這個問題,卻突然覺得身邊有個身影向前沖了出去,不待多想,或者說疾馳而來車輛沒給她時間多想,她便一把拉住身邊的人,往後一拽。對方不意突然有人使力拽自己,被她這麽一拽便和她兩人一起跌倒在地上。片刻之後,那個被她拽回來的年輕女子竟就撒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哭得梨花帶雨,看得她反而傻了眼。

方恒徑自起身,理理衣衫,再看看這個反應有些不合常理的女子,而路邊的人越來越多,不明真相的群衆往往聽風就是雨,開始有人指指點點,一時之間好不熱鬧。她懶得理會旁的人,走過去彎下腰對那女子道,“小姐,你沒事吧?”

那姑娘仍然哭得凄凄慘慘,一邊嗚咽着出聲,不像是在回答方才的問題,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方恒仔細去聽,才大約分辨出來她是在說,“為什麽不讓我死……”

此時周圍已經聚起了裏三層外三層看熱鬧的人,裏圈的人大多在慨嘆這姑娘怎麽了,外圈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純粹好奇心作祟看熱鬧罷了。

方恒搖搖頭,蹲下身去,這才細細觀察了這個女孩子,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臉上還帶着些許的稚氣,着了一身病號服,在她嬌瘦的身上略顯寬松,頭發只是随意地披着,有些淩亂,左邊頭上還貼着一塊紗布,應該是受傷了,方恒見她哭個不停,又重複道,“你沒事吧?”

方恒原以為那女子不會搭理她,在盤算着是直接走人,還是去醫院裏找個人來把她帶回去,誰知就在這當口,那女子卻突然回答她了,只是語氣聽起來更像是在埋怨,“我有沒有事都不要你管!”說完又自顧自嚎啕大哭去了。

一時間,立刻便有路人指她不識好歹,而當事人卻一副我自巋然不動地痛哭流涕的架勢,方恒有些無奈,好心多問一句卻被人頂了回來,任誰心裏都會有些不舒服,她站起身,想着還是不要這麽多事。

“麻煩讓一下。”伴着另一個清脆的女聲出現的是一個相仿年紀的女子,她手足并用地從人群中擠過來走到那個還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人身邊,“詩詩,你怎麽跑這裏來了,回病房了好不好?”

那個被稱為“詩詩”的女生見同伴來了,并沒有太大反應,只是不停地哭,也不理睬同伴想将她扶起來的動作。

周邊的圍觀人群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品評整件事,或者給後來的觀衆解釋事件原委。

“這小姑娘什麽事想不通要沖出馬路啊。”

“哎呦,真是作孽咯,父母曉得了也不知道要多傷心。”

“小姑娘這個樣子,也是父母寵出來的,人家去拉她她還這種樣子,家長也不好好管管。”

方恒見她有朋友來了,想着也沒自己什麽事了,只是出于好心還是上前一步對後來的女生說,“你等一下記得幫她看看有沒有哪裏摔傷了。”

那女生這才注意到方恒,再聯想方才路人的對話,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方恒道,“對不起對不起,她現在一時昏頭了,你不要跟她計較。”

方恒本就不欲和小女生計較什麽,再一看這個小姑娘還算識禮,先前的小小不滿也就沒了,“沒關系。”

“姜姜,他有沒有打過電話來?”那個叫詩詩的女孩子好像沒有聽到方恒和她朋友的對話,只是突然沙啞着聲音問了身邊的同伴一句。

方恒看着眼前這個還在抽泣的女孩子突然有所頓悟,便停住腳步沒有立刻離開。

“沒有。”姜姜頓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麽卻又吞吞吐吐說不出口,轉而道,“我跟你爸媽打過電話了,他們馬上就過來。”

方恒看出那個姜姜是在故意轉移話題,要帶同伴回病房,而事主仍坐在原地不肯走,雖然不再像之前一樣嚎啕大哭,卻還有些抽噎,“姜姜,沒有他我覺得什麽都沒有意思。”

姜姜望着朋友傷心欲絕的模樣,頓時也有些紅了眼眶,兩人一時無言,只一個蹲一個坐,反倒是一旁站着的方恒對這種大庭廣衆下尋死覓活的情節有些看不下去,對着姜姜道,“我跟你一起扶她回病房。”

姜姜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有些不理解地看了方恒幾秒才意識到對方是什麽意思,急忙答應并連聲道謝。

一邊說着,兩人一人一邊将詩詩架起來,這個女孩子身材有些偏瘦,比方恒矮一些,她雖不太願意走,被兩邊架着也不好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只得随着她們回了病房。

路人見好戲散場,便也都跟着散了。

方恒随着姜姜的指引,一路和她一起扶着詩詩回了病房。一路上邊走邊搭着話,方恒知道了她們兩人都是大學生,姜姜叫姜穎然,是楊墨詩,也就是詩詩的室友。至于楊墨詩為什麽尋死覓活,方恒大約也猜到了一二,只是這是人家的隐私,人家閉口不談,她也不會去問。

楊墨詩的病床在擁擠的急診留觀病房,病床與病床之間間隔很小,中間還放了躺椅日用品什麽的,連走路都十分困難,三人左繞右挪了很久,才走到楊墨詩的病床前。

回到病床前,楊墨詩便立即脫離了邊上兩人的鉗制,翻身躺在床上,把自己連人帶頭一起蒙進被子裏。姜穎然剛想說什麽,她的手機便響了,她先接了電話,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但通話的內容由這邊看來很簡單,大約也就是“你好”,“好的”,“在急診病房”之類的話。

挂了電話她顯然有些躊躇,似是有什麽想說又礙于方恒這個外人在場。相比小妹妹們,方恒自然是一個識趣的大姐姐,本就打算等她挂了電話打個招呼就離開,“我先走了,你記得幫她看看有沒有傷到哪裏。”

“不好意思,能不能等一等。”姜穎然叫住方恒,面上有些難色,“她爸爸媽媽過來了,我出去接一接,這裏很難找,能不能麻煩你再多待幾分鐘,我不太放心她。”

雖說在這麽多人的病房裏楊墨詩應當做不了什麽,但不放心也是人之常情,方恒便答應了。

姜穎然走後,楊墨詩依舊保持着蜷在被子裏背對着她的姿勢,方恒站在床邊看着那個瘦弱的背脊,心底莫名劃過絲絲的酸楚。她斟酌片刻,最後還是開口向床上的女生說道,“你大概不會願意和我這個陌生人說話,所以我說,你聽着就可以了,我知道你在聽。”

“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也未必想說給我聽,不過其實我也大概能猜到一二。你可能覺得很突兀,但我只想告訴你不值得。”

方恒頓了頓,深深地換了口氣,重新開口,“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覺得愛情大過天,有情飲水飽,後來發現,我是個白癡。”病床上的身軀微微動了一下,“因為他不是這麽覺得,他最愛他自己,無論我當時有多麽痛苦,他都過得很好。這個世界上沒有小說裏電視劇裏的那種男人,愛你如生命,人都是自私的。後來我懂了,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如果我不為自己的人生負責,那麽沒有人能夠為我的人生負責。”

“你可以為了他放棄一切甚至放棄生命,讓他內疚一輩子,也可以換個角度告訴自己你要過的比他好,讓他後悔一輩子,但是那又怎麽樣。你為他痛苦的時候,他都過得很好,甚至很悠哉,因為他不在乎你。你所有花出去的時間都是在為了另一個人而生活,一個不在乎你的人,一個完全不懂得你的好的人。”

方恒擡起視線,沒有焦點地看着前方,“我知道他對你而言一定是最好的,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對你的父母,對你的親人,對在乎你的人而言,也是最好的。你身邊的親人和朋友,會因為你的痛苦而痛苦着,你現在看不到,但希望你将來看到的時候,還來得及。”

床上的人依然保持着相同的姿勢,方恒本也沒有指望對方理睬自己,只是想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完,她嘆了口氣,“我曾經在想一個人活着是為了什麽,這個問題太難,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答案,但至少我知道我活着,不是為了那些不愛我的人,不是為了那些不在乎我的人。我要說的就這麽多,也許你不愛聽,這也沒什麽關系。”

方恒說完轉身看向病房門口,等待姜穎然的身影,而病床上的人卻起身來看着她,問了一句,“你,恨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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