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再愛也不再恨
方恒說完轉身看向病房門口，等待姜穎然的身影，而病床上的人卻起身來看着她，問了一句，“你，恨他嗎？”
方恒回過頭看着楊墨詩，看着她青春的臉龐上的迷茫，此時已經沒有了眼淚，也沒有哭泣時的扭曲，只餘一對腫着的雙眼，那是一對漂亮的眼睛，如果添上幾分神采的話。
“不恨。我不會浪費我的時間去恨一個這樣的人，我浪費過了，不值得。”方恒淡淡地答道。
而就在方恒話音剛落的時候，姜穎然回來了，身後帶着一群人，其中便有快要害怕再見到她的夏宇楓。
方恒看到夏宇楓的時候，夏宇楓也正巧擡頭看見了她，兩個人互相颔首示意。
夏宇楓和兩對中年夫妻一起跟在姜穎然的身後。年齡稍長的那對，其中的男子眉宇間與夏宇楓有七八成相似，和另一對中年夫婦中的女子臉型輪廓也十分相像，方恒再在腦中略略對比了一下，楊墨詩和夏宇楓雖不能說長得有多像，但要說是一家人，還是有幾分可信度的。
姜穎然一方面對着方恒連聲稱謝，另一方面又轉頭向楊墨詩的父母解釋方才的情況和方恒的身份，楊墨詩的父母聞言趕緊向方恒道謝。
“不要緊。”方恒自覺摻入了別人的家務事，而那個人自己又認識，有些尴尬，一時竟有些詞窮，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認識的啊？”夏宇楓的母親見兩人點頭致意的情形，輕聲向兒子問道。
夏宇楓點點頭，對方恒道，“今天謝謝你。”并向方恒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父母和姑姑姑父，以及病床上的表妹。
楊墨詩在父母進來之後又躺了下去，背過身沒有再理身後的人。
“詩詩的事情真是謝謝你了，方小姐。”夏宇楓的父母也在一旁跟着對方恒致謝。夏宇楓的父母一看就是典型的知識分子，想來這也是為什麽教的他這麽彬彬有禮。
“不用謝。真的沒什麽，舉手之勞而已。”方恒被四個長輩盯着自己，不覺有些不自在，忙道，“我還有事，先走了，不打攪你們了。”
“既然認識的，夏宇楓你去送送人家。”夏宇楓的母親微笑着和方恒道別，一邊催促兒子去送方恒。
夏宇楓随着方恒一起向病房外走去，一直到走到病房外的走廊裏和她并肩，“今天真是謝謝你。”
“真的不用謝，我也是下意識拉了她一下而已。”
提到楊墨詩，夏宇楓的眉頭皺了起來，一臉凝重，“沒想到小姑娘這麽想不開。”
方恒看向夏宇楓，她大約是猜到楊墨詩是為情所困而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但這本就是人家的私事，她也不想置評，只是說，“小姑娘年紀小有些事情想歪了，過段時間想清楚就好了。”
夏宇楓嘆了口氣，“希望是吧，誰也沒想到她會這樣。”
雖然年齡差了一大截，但這個小表妹從小就喜歡跟着他，兩家人走得近，小時候表兄妹兩個的感情也很好，長大了以後稍有些疏遠，少女的心思如今也不可能告訴他，但他一直覺得她還是如小時候一般活潑開朗的，誰知這次會這麽想不開，出了這樣的事。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最容易鑽牛角尖，沒事的，事情過去了會好的。”方恒避而不談自己剛才和楊墨詩說過的話，但從楊墨詩最後問她的問題來看，至少是在往想通的方向走。
“她脾氣倔得一塌糊塗。”夏宇楓說着搖了搖頭，“姑姑姑父年紀也大了，怎麽經得起她這麽吓。她跳河自殺被路過的行人救起來送進醫院，我們接到她室友電話就過來了，結果過來又聽說她又故意沖出馬路，姑姑吓得差點暈過去。”
夏宇楓好像很自然的就和方恒說起了事情的經過，他自己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他聽到表妹兩度自殺的消息心裏煩悶，在病房意外遇見方恒，很自然的想跟她說說話，不知不覺就把家裏的事情告訴她了。
“她現在只是一時的想不通，給她一點時間，不要太逼她，慢慢來吧。”這話雖然有些僭越，但确實是方恒的真心話，她擔心楊墨詩的父母在這段時間把她逼得太緊，所以還是說了出來，只是說的時候很小心，“我們也從這個年紀過來的，這種事上通常都不服管，只能慢慢勸。”
夏宇楓鄭重地點點頭，“嗯，謝謝你提醒，姑姑姑父太心急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我會看情況跟他們說的。”
兩人一起走到急診樓門口，方恒和夏宇楓道了別，後者轉身回了病房。
方恒在急診樓門口站了一會兒，讓自己沉浸在午間溫暖的陽光裏，她突然覺得這樣的陽光很寧靜，身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遠處的車水馬龍，繁華喧嚣，好像和她沒有一絲關系。
光線下的空氣中，有無數的灰塵在浮動，細小的塵粒在陽光的映照下微微閃爍着金光，方恒不覺看得有些出神。
其實她本來是沒有想管這件事的，卻又好像有什麽觸動到了她那根最脆弱的神經，才說了那些話，她正這麽想着，恍然聽到一聲“方方”。
這一聲“方方”讓方恒驀然覺得時間倒退了六年。
方恒還沒回過神，第二聲“方方”把她帶出了自己的思維世界，拉回了現實。轉過頭循聲看去，那張夢到過無數次的臉就在十米之外，用那個熟悉的表情看着她，如陽光般溫暖和煦，只是這道曾經于她而言的陽光，現在看來卻十分陌生，陌生的有些冰冷，還不如這五月末的陽光能夠照入人心。
方恒有些失神，她無數次想象過他們的重遇，默念過她設想要說的對白，但結果她第一次再見到他，她根本沒有出聲叫他，第二次的不期而遇，他們沒有直接說過任何一句話，而這第三次，當相遇來得如此現實，她卻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這個“你”，就是方恒大學時的初戀男友，鄭彥青。
“嗯，回來一段時間了。”
方恒看着鄭彥青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那張臉已經近在眼前，與六年前相比，多了一絲成熟。又或者說的直白一點，就是多了歲月的痕跡。
鄭彥青似是有些擔憂又有些不解地問，“你怎麽會在醫院？”
“工作的事情。”
“是了。”鄭彥青眉頭一松，“快到中午了，不如一起吃午飯吧。”
“我約了人，今天恐怕不行，改天吧。”方恒說完，禮貌地笑了笑，意思是我想走了。
但是鄭彥青顯然是決定直接忽略她語氣和表情裏的含義，“你需要這麽避着我嗎？”
方恒搖搖頭，“不需要，我也沒有避開你。”
“你确實和以前不一樣了。”鄭彥青凝視着她，試圖從她的眼裏去尋找六年前那個小女生的影子，但卻怎麽也找不到。
“當然，人都會變。”方恒沒有避開他的眼神，沒有任何恨意，也沒有一絲感情。
鄭彥青冷冷一笑，“是啊，變得會找借口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上一次采訪的事情我的的确确是生病了，不是借口。”方恒知道他指的是上次的事情，大大方方地把實情說了出來，她确實沒什麽要心虛的。“至于改變，每個人都在改變，你也變了不是嗎？”
鄭彥青被她問得一時說不上話，卻也仍然沒有打算放過方恒，他寸步不讓地站在方恒面前，就這麽看着她，他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不知從何說起，有很多話想問，卻反被方恒的一句話問得啞口無言。
他想問她這六年好不好，他想知道她還有沒有恨他，又或者，還會不會想起過去的歲月。但如此簡單的問題，他竟有些不知該怎麽開口。
“你這六年過得好不好？”他最終還是問了。
方恒微微一笑，“還好吧。”
“一起吃午飯吧，這麽多年沒見了，不會連一起吃個飯都不可以吧。”鄭彥青這話說得态度低微，讓方恒突然覺得有些不像那個傲氣的他。
方恒頓了一頓，想着雖然剛才拒絕了一次，但現在人家那麽低聲下氣，讓她反而有些氣短，“不是不可以，是今天不可以，我是真的約了人。”
“那你留個電話給我吧。”鄭彥青邊說邊拿出手機，“那些舊同學都說沒有你手機，我貿貿然打到你辦公室找你又怕你覺得唐突，蘇晴晴那邊……”說到蘇晴晴他頓了一下，他是吃過閉門羹的，但沒人願意直說自己被白眼的經歷，“你也知道。”
方恒沒有再推脫，該來的總是要來，便留了手機號給他。她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今天不想和他一起吃飯，也許是因為楊墨詩的事情提醒了她一些過往，總之就是不想，那麽就順心而為吧。
方恒走後，鄭彥青在原地又站了兩分鐘。他突然覺得，這六年的距離好像六十年這麽遠。六年來他時常問自己，如果當時沒有出國留學，那麽現在是不是已經成家立室。
但是人生從來沒有如果。
六年後再見到那個人，她已不再是年少時那個粗心大意的小女生。
每個人都在變，有些人殊途同歸，有些人漸行漸遠。
鄭彥青曾經想過他和方恒是不是還有可能是前者，只是從六年裏的某一刻起，他就已經意識到，他和方恒已經擦肩而過了，而且是永遠擦肩而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