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夢經年(上)

回到家,照顧方以心睡下了以後,方恒一個人坐在房間裏,憶起剛才發生的事,突然發現原來已經過了這麽多年。

她打開寫字臺右手邊最下方的抽屜,抽屜裏放了許多本雜志,她從裏面取出其中一本,很快便翻到了她要找的那頁。那是一篇人物專訪,是她三年多前寫的,文字邊上還配有一張人物照,照片裏的人正是在電梯裏遇到的吳深。

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六月下旬正值黃梅季節,時而下幾場不大不小的雨,連帶着人也變得憂郁壓抑。

不知道是天氣原因,又或者是最近太多舊人舊事接二連三重新出現在生活中,又或者是因為感冒,方恒覺得很累,累的什麽都不想去想,什麽都不想面對。

她對着那篇人物專訪發了一會兒呆,便将雜志放回抽屜。

這一夜方恒睡得浮浮沉沉,十分的不安穩,她又做了那個已經做過很多遍的夢,最初在這個夢裏她總是哭着醒來,再後來更像是旁觀者在看一個別人的故事,只是許多串聯起來的片段,而沒有太多自己的情緒。

夢裏面,她又回到大學時代,回到了19歲的時光。還是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眼前是那個陽光的大男孩,曾經,那個男孩的一個笑容就足以讓她覺得最寒冷的冬天都是溫暖的。

一個遺落在圖書館桌上的手機牽起了他們的緣分,那三年的時間裏她都沒有換過手機,因為那個手機于她的意義已經遠遠超過了一個通訊工具。

鄭彥青和方恒大學時候同級,鄭彥青是生科學院,而她讀的是新聞系。他們認識的那天方恒下午從圖書館自習出來,正要去取自行車,卻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同學,你的手機。”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把手機落在了圖書館的桌上,轉回頭迎着她的便是那張還帶有些孩子氣的臉龐。他對她綻出一個笑容,那個笑容融進午後的陽光和身後圖書館的氣息裏,那麽自然,卻又那麽耀眼。

他們和所有大學時代的情侶們一樣,擁有最純粹的愛情和最美好的時光。

他們一起在圖書館或教室自習,安心地坐在對方的身旁,哪怕是看書間歇,一擡頭與對方眼神相遇,或無意間瞥見唇邊的那一抹笑意,那也是世界上最美的笑顏。

教學樓,食堂,林蔭道,宿舍樓後的小花園,整個校園都有她們共同走過的足跡,一起駐足欣賞過的風景,曾經親密分享過的心情。

方恒原以為,因為遇到了鄭彥青,她已經擁有了全世界。

鄭彥青幾乎符合少女對理想對象的一切遐想,長得高挑帥氣陽光,成績好能力強,球也打得好,家庭背景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是中上水平,加之為人謙和細心體貼,就連方恒都以為自己是真的遇到了童話故事裏所說的王子。

鄭彥青的家境算是殷實,他的父親是某銀行的高層管理人員,相比之下,方恒則是生長在典型的工薪家庭。大四的時候為了方便兒子實習,鄭彥青的父母在校外靠近他實習的地方給他租了一套房子。那時方恒也在市中心一間雜志社找到了實習,由于離學校和家都有一定距離,她便也常常在鄭彥青的小公寓裏歇腳,平時加班或周末約會的晚了,也就留宿在他那裏。

慢慢的,兩人開始了半同居的生活,小公寓便也成了他們的愛巢。

那時方恒覺得,這便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每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裏,是愛人溫暖的臉龐。下班回到家,等着她的是愛人堅實的胸膛。為了心愛的人洗手做湯羹,與他一起下廚吃飯聊天,所有的生活疲憊和對世事的不忿就都不見了蹤影。

然而無論是灰姑娘還是白雪公主,都注定只存在于故事裏。

童話般的美好直到大四那年的五月戛然而止,鄭彥青的沉默和冷酷讓方恒覺得,原來這三年的感情,抵不過一張國外大學的博士錄取通知書。而這些所謂的美好,只是殘酷現實中,自己臆想出來的夢境。

一個人若在短時間內令你覺得判若兩人,或者他曾經經歷巨變,或者是你不夠了解他。

原來三年的時間,方恒并不夠了解鄭彥青。

她從來不知道鄭彥青想要出國深造,也從來沒有覺察他為這個目标所做的任何努力,她一直以為鄭彥青和她一樣,立業之後便也想要屬于自己的小家庭。她更加沒想到,鄭彥青直到回信确認入學,學校寄來簽證材料,都不曾對她吐露過半個字。

她曾經疑惑到底是自己太過粗心,還是對方隐藏的太深,滴水不漏。

在大四的一年裏,鄭彥青和方恒一樣實習,一樣找工作,面試之後也會互相安慰,互相鼓勵。以鄭彥青的能力,方恒只以為他是主動在挑工作才遲遲沒有簽約,雖然鄭彥青從來不曾解釋過。

方恒以為她懂他,懂得他的驕傲,也懂得他的溫柔。直到她整理房間看見鄭彥青的簽證材料時才知道,原來,她從來不懂他。

她無從理解,鄭彥青有足夠的時間告訴她一切,或選擇一起踏上征途,或早早結束各自分飛,而他偏偏選擇了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

鄭彥青只是告訴她,他不知道要怎麽開口,方恒并沒有再追問。

那一刻,在事實的面前,任何的解釋對方恒來說都顯得那麽蒼白。她不知道要怎麽面對這個她曾經誠心相待,以為會一生相伴的人。

那一天以後,方恒收拾走了公寓裏所有屬于自己的東西,沒有再在鄭彥青面前出現過,就算是學校裏,也盡量避開對方可能出現的任何地方。

因為愛,所以失望。她一直是一個倔強的人,即使心痛得難以自抑,她也想要一個清楚的了斷。

天意卻總是弄人。

五月之後,臨近畢業,方恒忙着确定正式的工作,加之和鄭彥青分手的傷痛,她忽略了自己的周期問題。直到六月和實習的雜志社正式簽了約,辦妥了畢業的手續,她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停經兩月,禍不單行就在于連避孕措施都會失效。

方恒突然覺得很害怕,最後還是蘇晴晴幫她去買了驗孕棒,陪着她迎接了這個不知是好還是壞的消息。

她不是沒有想過告訴鄭彥青,只是一想到他兩年多來的欺騙,她的潛意識裏就是抗拒,倔強的性格讓她無法放下尊嚴去挽留一段被棄之如敝履的感情,她最終還是選擇隐瞞了這件事。

既然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那麽不如放棄。但是就在蘇晴晴陪着方恒去醫院做手術的前一天,她又突然不舍得,這是一條生命,怎麽可以如此殘忍地對待一條生命。

方恒選擇在得知鄭彥青上了去美國的飛機之後向父母坦白要留下這個孩子,她已經記不得那天父母是什麽反應,是怒罵還是苦勸,是傷心還是憤怒,也記不得那一天她留了多少眼淚。她只是記得,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父母都很生她的氣,沒有和她說話。但最終,父母親還是對這個獨女心軟了。

于是她積極地準備着迎接這個小生命,她也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和生理的準備。十月懷胎的辛苦,旁人異樣的眼光,工作上新手上路的困難,難以迎合的采訪對象,甚至是分娩的十級痛楚,她都可以承受,她都可以承受得很好,甘之如饴。在她聽到方以心的第一聲哭聲的時候,她頓時覺得什麽都是值得的,那些苦,那些痛,好像不曾存在過。

方以心,她要用心去撫養這個女兒。

雖然帶着女兒,但在那一段時間裏,方恒的工作卻進展得很順利。也許是因為她堅持不懈的努力,執着不放棄的那一股拗勁,許多不輕易接受采訪的對象都被她的誠意所打動,而其後她更以一篇視角獨到的專訪而成為新聞界後起的新秀,一時間,雜志社許多的高端人物訪問都交由她負責,更有一些名人主動表示要接受她的采訪。

随着工作上的出彩和晉升,方恒經濟上也開始寬裕了起來,不僅能給到女兒更好的物質條件,每個月交給父母的錢也增加了許多。

但是方恒還是低估了她為方以心所要付的責任。在方以心第一次生大病,高燒不退的時候,她才感覺到自己的無力。她急的不知所措,眼淚止不住地流,那時候她想,她是錯了,錯的離譜。

那段時間工作上雖然順利,但責任越重,壓力也越大,同時女兒生病,這些壓力無形之中壓得她喘不過氣。幸好有父母陪在她身邊,幫着她照顧女兒,她這才熬了過去。

雖然父母親最初是不贊成她生下方以心,但外孫女出生之後,兩位老人還是盡心盡力幫着方恒帶方以心,才讓她在工作上沒有後顧之憂,生活上也不至于捉襟見肘。

但是方恒還是覺得累了,她開始迷茫,她不知道她的人生是不是要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走下去,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裏走。表面上她依然如常,工作和照顧方以心,她都盡力做到最好。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也會問自己,這是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能不能一直堅持下去,如果堅持不下去她該怎麽辦。

她累了,她是真的想要有一個肩膀可以依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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