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夢經年(下)
就在方恒覺得自己最迷茫的時候,她遇到了吳深。
她和吳深的相識,便是源于那一篇專訪。吳深一直以來都不輕易接受媒體訪問,所以方恒發第一次邀請的時候收到的也是拒絕,雖然當時她在行內已經小有名氣,但吳深本着他我行我素的風格,并不理會。
然而當時的方恒有一種鐵打的意志力,她的堅持和誠意最終還是令吳深側目,接受了她的訪問,而訪問的時候也因為方恒的準備充分,切入點新穎,更是對她刮目相看。
方恒當時的訪問并不像一般的媒體采訪那樣,注重于吳深事業中的轉折點,進而就此作出提問。相反,她提了一個問題,這是她的第一個問題,也是牽引着整個專訪的靈魂問題,她問吳深,他的事業信念是什麽。
這一直都是方恒采訪的固有方式,她認為成功的事跡不能複制,但自立自強的信念可以。
就是這樣一個問題,方恒在吳深的眼中不再是一個普通的記者,而也正是吳深的回答,令方恒覺得他不是一個普通的企業家。
吳深說,他要讓全世界知道,中國的年輕人不是只會打游戲。
那一次的專訪,除了正題,兩人還聊了許多,他們之間雖然跨了行業,差了十多歲,但居然有着許多共識,聊得十分投契,一番對話下來只覺意猶未盡。
吳深對媒體訪問一直持審慎的态度,因此在專訪未刊登前,他要求先過目一遍初稿,方恒答應了,但因為內容尚未刊登,雜志社不允許通過郵件或其他通訊方式發送這樣的稿件,她便親自再去了一次他的辦公室。
吳深沒有想到方恒會親自來送稿件,而方恒的文筆和構思也令他折服,他對她的欣賞又多了一層。
吳深請方恒吃飯,他們如同朋友一般坐在一起聊天,聊社會聊現實,聊人生聊理想。在那些交淺言深的日子裏,吳深教了初出茅廬的方恒很多為人處事的道理,他和她講了他初創業時的心路歷程,那些衆所周知的和不為人知的故事,一件一件都在激勵着方恒堅持下去。
方恒也樂于在矛盾的時候聽取他的意見,然後自我思考沉澱,慢慢的她對許多事也有了新的領悟,錯亂紛雜的人生好像重新縷清了方向,路的盡頭好像見得到希望。
她以為她多了一位傳奇的朋友,雖不能說是人生的導師,但至少于她而言,這樣的交往确實獲益良多,直到幾次聊天之後,方恒漸漸感覺出了不妥。
如果說在鄭彥青之前方恒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那麽在鄭彥青之後,她開始變得敏感細膩,她直覺吳深對她不是對一個朋友那麽簡單。于是她開始試着避開他,吳深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人物,他們的生活本就沒有太多交集,只要避開,便順理成章不會遇見。
方恒原以為他們會就此回到陌生人的狀态,但是就在那年冬天剛來臨不久,方恒的父親心髒病發入了醫院,從那一天開始,不知不覺中,吳深站到了她的身旁。
吳深不知從哪裏得知了方恒的事,但他什麽都沒有說,只是默默地看着方恒怎麽一個人撐起一個家,怎麽獨自照顧生病的父親,焦急的母親,還有年幼的女兒。
方恒覺得很累,累的透不過氣,累的很想哭,累的想要放棄,但是她不能。而除了心靈上的疲累,經濟上也出現了大考驗。
父親因為一條冠脈完全阻塞,無法行支架術,轉去了心外科做了搭橋手術,術後出現并發症,轉入了CCU監護病房繼續治療,治療期間病情反複不定,方恒母女接了幾次病危通知,幾次搶救之後總算一時間父親的命保住了,但巨額的醫療費用也随之落到了她的身上。
這一年來她雖然工作上有所起色,收入增加,但因為前幾年股市大跌,父親當時學人炒股,将一部分積蓄都套在了股市裏。而因為方以心的關系,父母兩年前用剩餘的積蓄将家裏的房子以小換大,房貸還未清,根本沒有太多閑錢。此時就算将股票全部抛售,也取不回多少錢。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方恒近乎崩潰。
是吳深在這個時候施了援手,方恒不知他是如何得知的,但吳深悄悄地幫她付清了醫藥費,随後陪着她東奔西走,請了護工照顧她父親,而就在她這段幾乎沒有任何出産的時間裏,雜志社決定給她升職加薪,不用問方恒也知道一定與吳深有關。
那些在醫院陪伴父親到深夜的日子,她走出醫院常常能接到吳深的電話或短信問她在哪裏,他總是巧合的在附近或是剛加完班,順路把她送回去,又或者陪她吃一頓遲到的晚飯。
方恒當時對吳深是感激的,不知是因為感激還是脆弱,她做了一件讓她自己十分後悔的事,便是沒有及時地推開他。
吳深總是告訴她,一切都會好的。
但一切并沒有好起來,父親的病情再度惡化,最終撒手人寰。
最疼愛她的父親永遠離開了她,憋在心裏的傷心與難受無處可訴,她不能也不敢在母親面前表現出軟弱。母親從來都不是一個堅強幹練的人,這個家從此都要靠她來支撐,她必須堅強。
方恒很清楚地知道,她不能依賴任何人,她只能靠她自己,即使吳深可以給她最安全的避風港灣,但她不可以接受。
處理完父親的身後事,當生活漸漸回歸正軌,她終于決定坦然面對問題,她開門見山地告訴吳深,她不會再見他。
吳深很平靜,他沒有問為什麽,也沒有太多的解釋,只是問她,願不願意等他。
方恒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他等什麽,是不是等他跟他太太離婚,是不是要告訴她他和太太感情破裂,只是貌合神離,那麽要等多久,一年兩年,還是一直等下去。
雖然每一個出軌的男人都是那麽說,但她傾向于相信吳深說的是真的,不是托詞,只不過她不會等,即使這個肩膀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了,即使這個人對她很好,但她不會給自己的人生犯第二次錯的機會。
她沒有資本再錯一次。
方恒以為攤牌之後,就是清清楚楚,從此楚河漢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但看起來吳深并沒有那麽覺得,他還像以前一樣,時不時約她吃飯,又或者到她雜志社附近等她下班。
方恒和吳深的一刀兩斷以她辭去了原先雜志社的工作為代價,既然要斷的徹底,倒也不是方恒真的那麽有底氣,只是那樣的斬斷表達了她的決心。她換了聯系方式,更向蘇晴晴和祝遠暫時借了筆錢,清還吳深為她墊付的醫藥費,雖然他起初不肯,但她堅持,她甚至差點決定搬家來避開他,最後吳深還是對她的堅持妥協了。
她決定了以後不會再見他,也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瓜葛,即使接下去的生活會很累,但那是她的人生,就要由她自己來負責。
她以為她的人生從此重新開始,但後來她明白人生從來就沒有辦法重新開始。
方恒半夜醒來的時候外面還在下着綿綿的細雨,她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又去方以心房間看了看女兒睡的好不好,有沒有踢被子,才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回床上回想這個夢,回想這六年來的點點滴滴。
舊夢到此結束,然而生活卻沒有。
以前半夜夢醒的時候,方恒時常會發現自己眼角有淚痕,那時她時常覺得鄭彥青對她不公平,從來沒有把事實攤開,沒有對她坦誠過,沒有問過她就幫她選了分道揚镳這條路。她也時常怨恨自己,如果不是識人不深,又或者自己當初懂事一些,那麽也許父親尚在世,而她的人生也必然換了不同的走法。
但如今反過來想,她又何嘗對鄭彥青公平過。她從來沒有告訴過鄭彥青他有一個女兒,她甚至沒有問過鄭彥青要不要這個女兒,也從來沒有給他機會享受做父親的喜悅,盡做父親的義務。
而她和鄭彥青,他們都從來沒有對方以心公平過。
周日方恒在家陪了一天方以心,那一天她看着女兒,心裏總有些澀然。
方以心雖然看起來和同年的孩子一樣天真無邪,但其實因為在單親家庭長大的緣故,是比同齡的孩子更懂事的。
剛剛進幼兒園的時候方以心見到別的小朋友有爸爸接送,問方恒她的爸爸在哪裏,她告訴女兒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然後方以心會問那麽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她只能回答等你大了以後。
她其實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大人總是告訴孩子,等你大了就知道了,好像一切問題等到孩子成長了,就自然迎刃而解。
這樣的對話只出現過一次,僅一次而已,再後來,方恒有時候去接方以心幼兒園放學,見到女兒和要好的同學一起走出來,同學出門之後見到自己的爸爸,開心地撲了過去。方以心什麽都沒有說,但眼裏滿是羨慕,方恒看着總是很心酸。
大多數的時間,無論是在家還是在幼兒園,方以心都很少鬧騰,很少要方恒操心。
方恒猶記得一年前有一次女兒為了一件心愛的玩具撒潑耍賴皮,但方恒一來手頭吃緊,二來不想慣壞女兒,便硬着心腸不給她買,結果方以心大哭一場,哭得聞者傷心聽者流淚,連常美娟都看不下去了,連連說外婆給她買,方恒那個時候既心疼又惱火,一句話也說不出,她實在太累了,要擔起這個家,還要照顧女兒,看着女兒的樣子結果自己也落下了淚。方以心見到媽媽哭了,一下撲到方恒的懷裏,嚷着,“我不要買玩具了,媽媽不要哭。”
從此以後,方以心提要求,方恒若是不允許,她很少糾纏不休,也沒有再出現過撒潑的場面,方恒知道,女兒也懂得心疼她,她們母女的感情和別的家庭是不一樣的。
正因如此,她才對女兒更生愧疚。如果不是當初自己任性。
她想,一個人無論如何都要為自己曾經做過的事負責任,她也好,鄭彥青也好,都是如此。無論鄭彥青的态度如何,她都沒有權利隐瞞,至少她不應該扼殺女兒擁有父愛的機會,那麽如果以方以心為先,她還有什麽是放不下跨不過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