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相請不如偶遇
方恒決定要對鄭彥青實話實說了之後,在那一天的時間裏,重複着拿起手機,撥號碼,猶豫,放下手機的過程,不下十次。
一直到晚上,她再次拿出那張名片,在手機上按了那個電話號碼,這一次她沒有再把電話放下,而是按了撥出鍵,把電話放到了耳邊。
“方方?”電話那頭響起那個溫暖的男聲。
“是我。下周有沒有空?有點事情想和你談談。”
“周日怎麽樣?我下周要去外地出差,周六才回來。”
“好。”
“怎麽了?”聽得出方恒的嚴肅,鄭彥青有些疑惑。
“見面說吧。那就周日兩點老地方見。”老地方,就是他們以前常去的學校附近的茶館。鄭彥青喜歡喝綠茶,方恒那時候就常陪他去茶館,時間長了,喝茶也變成了自己的習慣。
挂了電話方恒就在斟酌下周日要怎麽開口告訴鄭彥青關于女兒的事。她知道自己心底對鄭彥青有一種描述不清的情緒,到了今天,不是恨也不能算是厭惡,但就是有那麽一種抵觸,否則也不會這麽多年來都不打聽關于他的事,也不設法告訴他關于方以心的一切。她私心裏希望把女兒收藏的好好的,永遠不讓他知道,而如今雖然下定決心要真相大白于天下,卻也還是覺得不願啓齒。
更何況,她實在很難預料鄭彥青聽了這個消息之後的反應,是震驚,還是震怒?他會不會願意認回方以心,又或者會不會要跟她搶方以心?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數,越想心裏越覺得沒底。
方恒有一周的時間,這一周她活在積極和怠惰之間。
在周曉慧的眼中,方恒這一周時而聚精會神,積極勤勉地工作,時而目光呆滞,若有所思,兩種狀态交替出現。
方恒一想起周日要和鄭彥青攤牌,便越想越愁,越愁便越想不下去,然後她就決定集中精神工作,工作間隙,卻又不可避免再想起,于是就造成了旁人眼中這樣一種奇怪的狀态。
最後還是周曉慧看不下去了,開口問她,“方恒姐,你這兩天怎麽了?”
彼時方恒正在腦中勾畫與鄭彥青攤牌的場景,被她突然這麽一問,一時之間反應不及,先是一愣,五秒鐘之後才反應過來對方所指,随口一扯,“哦,沒什麽,我在想稿子的事情。”
她就這樣每日每日地糾結着,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要上戰場英勇就義一般。
所以方恒那日回到家,見到夏宇楓居然在她家裏,陪着方以心一起席地而坐在茶幾邊上畫畫的時候,她有一種十分複雜的心情。
除了在幼兒園門口遇到的那次,夏宇楓也曾來過她家一次陪方以心畫畫,但那時她并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麽,而此時明白了他的心意,再見到他卻有些尴尬。
夏宇楓近期時常發短信或者打電話給她,或關心她的近況,或和她閑聊幾句,她都試圖将對話保持在最禮貌卻也最簡潔的程度,她想畫地為牢,将夏宇楓隔絕在最合适的距離。然而現在整個人站在她的面前,她幾乎避無可避。
然而見到他,連她自己都不可否認,那種白日裏糾結的感覺竟有些平複。
就在方恒局促地不知道怎麽打招呼的時候,還是畫畫的那兩位率先反應過來,“媽媽,今天放學又碰到夏叔叔了。”
方以心又碰到的夏叔叔對方恒笑了笑打了個招呼。
方恒顯然很懷疑這一說法,雖說法院離方以心的幼兒園是不遠,但是怎麽就能隔三差五地遇到呢。
此時常美娟聽見聲響從廚房出來,一臉笑容主動為方恒答疑解惑,“我今天去接心心正好看到小夏,就叫他上來一起吃個便飯,正好心心也喜歡和小夏一起畫畫。小夏為人真周到,還去買了兩個熟菜,你看我們幾個都吃不完了。”
客廳裏的夏宇楓接過話茬,“阿姨的菜燒的那麽好,是我有口福了。”
方恒即刻明白過來這人是母親硬要拉來的,于是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又麻煩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系,相請不如偶遇。”
常美娟其實說得還婉轉了,明明是她老遠看見夏宇楓故意叫住人家,拖着人家聊天一起等到方以心從幼兒園出來,幸災樂禍地看着方以心邀請他來教她畫畫也不勸阻,然後再添油加醋把人家一起拽回來,她把這一段全部都略過不說,難為夏宇楓也不計較,便跟着她回來了,還順手買了菜來加菜。
當然這一切對被害者本人來說其實是正中下懷,他根本是故意從法院出來選了那條路走,故意陪着常美娟等方以心放學,再欣然答應方以心回來陪她畫畫,只不過這些他也是不會說給方恒聽的。
當我方和敵方串通一氣的時候,往往是最難對付的時候。
方恒換了鞋子走過去看看方以心的畫,有人指導果然是不一樣,總算能看出來她在畫什麽。畫上有四個大人、一個小孩和兩只海豚,畫的是方恒和夏宇楓帶她去看海豚的情況,雖然這人和海豚也還是畫得歪歪扭扭,四個人也只能從頭發長短分出男女,分不出到底是誰跟誰,但總算有了長足的進步。
方恒看畫的時候,一旁的方以心轉着眼珠子思考這句話的意思,思考了半天沒思考出來,于是問身旁的大人,“什麽叫……請不如……?”
“相請不如偶遇”這句話對方以心來說顯然太拗口,她實在是記不全這六個字,夏宇楓倒是明白了,答,“就是方以心你正好在幼兒園碰到我,比請我來還要方便。”
方以心又想了想,一臉天真無邪地問,“那以後還會碰到嗎?”
夏宇楓笑着點頭,方恒則道,“哪有那麽經常遇到,方以心你不要纏着人家叔叔。”
方以心有些失望,又想了片刻,再對夏宇楓道,“那我以後可以請你來嗎?”
這下夏宇楓笑得更開心了,摸着她的頭道,“當然可以的。”
他從來沒有被那麽小的孩子纏過,家裏的幾個堂或表的弟弟妹妹年紀都差不了自己太多,又都還沒有結婚生子,所以和這麽小的孩子打交道于他而言不是太熟悉的事。但他向來脾氣就還算可以,方以心則懂禮貌且可愛,順便又有人崇拜他本不算高超的畫技,他便也樂得和她玩玩,心情也跟着輕松愉悅很多。
愛屋及烏這句話确實不假,如今不知為什麽,他看方以心絕對是怎麽看怎麽順眼,再看看別的同齡的孩子,總覺得她更招人喜愛。
方恒看着他們卻有些笑不出來,方以心很喜歡有人陪着玩,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出生在單親家庭,這是沒有辦法回避的事實。
她再轉頭見到母親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更是慚愧,母親已經到了退休享福的年紀,卻由于自己的原因,還要忙忙碌碌幫她照顧方以心。因為她工作性質的關系,除了每天早上能送方以心去幼兒園之外,下午由于下班晚,很少有時間自己去接,都是母親去接的。而有時候甚至是周末她都會因為工作而無法照顧女兒,這個時候又只能由母親代勞。尤其很快又要到暑假,也幸好是有母親在家看着方以心,她才能無後顧之憂地好好工作。
而相反,她能回報母親的事卻并不是很多,如今的工作雖還算安穩,收入卻只能算一般,再加上又要還房貸,每個月可以說所剩無幾,就算連給母親買樣東西都不是想買便能買的。這樣想着,她便有些難過。
方以心正專注于畫畫,自然是不會注意到自己媽媽的表情變化,但一旁的夏宇楓卻是注意到了。
他被拖回來之後,也聽常美娟大概提了提方恒和家裏的情況,來過幾次她家,他知道方恒的父親已經不在了,但這是人家的隐私,不好過問太多,而今天也是常美娟主動說起方恒在父親過世後成了家裏的主心骨。
他起初聽楊墨詩講方恒說過的那些話,雖然常美娟對這一段避而不談,但他也能猜到她是年少時的遇人不淑,而如今聽了關于她後來的那些事,便覺得她這幾年的路走得太坎坷。
在自己對她還沒有那份心的時候,只覺得這個女子對生活的艱辛表現得很堅強,不由有些佩服,如今則更多了一絲心疼和憐惜。
方恒轉回頭見夏宇楓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有些不自然,便扯扯嘴角,随後道自己去廚房幫忙,雖然她是知道她這是去廚房受煎熬的,但是與其和敵人面面相觑,不如去陪着自家的叛徒。
果不其然,方恒一邊幫母親洗菜,常美娟便又開始向她推銷夏宇楓,她甚至有些疑惑,到底是自己是她女兒呢,還是夏宇楓是她兒子。
“小夏真的是不錯,你看他對心心也好,這樣媽媽以後真的是放心了。”常美娟一副老懷安慰,好像恨不得方恒明天就嫁過去的樣子。
“媽你說到哪裏去了。”
常美娟以為方恒不上心,便嚴肅道,“媽媽是說真的,無論是為人、工作還是家裏,都沒什麽可挑剔的。我看小夏對你也不是沒意思的,這麽好的男孩子,你要好好把握。”
方恒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媽媽,你也會說他沒有什麽可挑剔的,你覺得我配得上人家嗎。”
常美娟知道她說的是事實,有些複雜地看着女兒,她是希望女兒有個好歸宿,畢竟方恒除了有個女兒之外,其他方面也都是不錯的,但唯獨有了女兒這一條,便已經足夠将她打入世俗所認為的條件不佳這一列。
無論她自己再怎麽偏心自己的女兒,但不可否認,方恒的話是對的,就算夏宇楓自己不介意,将來如果真的在一起,也難保他的父母能不能一樣不計前嫌。而現實一些想,如果對方父母反對,她也無論如何不想女兒在這種情況下嫁過去受人白眼,雖然這确實想得有些遠了。
母女兩個不再說話,只是繼續幹手頭上的活。
直到夏宇楓探進頭來,“方以心有點餓了,我給她找點餅幹吃了。”
方恒聞言放下手中的菜,轉回身叮囑道,“就給她吃兩片餅幹,要不然她一會兒就不要吃飯了。”
夏宇楓點點頭,又道,“我看她也不吃零食,倒是蠻好的。”
方恒笑笑,想哪有孩子天生不愛吃零食,“我給她做規矩的,如果吃了零食不吃飯,那餓了就沒有飯吃,這樣幾次之後,她就不吃了。”
夏宇楓不意這規矩是這樣做的,坦誠道,“你倒是狠得下心。”說完便又回到客廳去看着方以心。
夏宇楓離開廚房之後,常美娟想了想,還是對方恒說,“恒恒啊,媽媽實在是覺得小夏這個男孩子不錯的,但媽媽也不再多說了,我想你自己也有分寸,只不過怎麽樣都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嗎?”
方恒明白母親的心意,一時間眼眶便有些熱,她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抿着唇點點頭,輕聲道,“我知道的。”
夏宇楓是很好,就是太好了,好到讓她自卑。她在心底有些嘲笑自己,一直以來都想着不要将就,但到頭來,當那個理想的對象就在眼前的時候,自己根本沒有膽子再往前跨一步,即使是接受他對自己的好也覺得心虛。
她很感激上天賜給了她方以心這個女兒,她也很愛女兒,然而這些并不能蓋過那一層淺淺的自卑,尤其當有這樣一個人站在面前的時候,這種自卑更是洶湧而來。
這算不算是自己咎由自取呢,她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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